你告诉我一个昆德拉的故事 |每日读18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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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0 -

香港独立乐队My little airport的旧作《Milan》,很多人初看歌名误以为这是一首与城市米兰有关的歌曲,实际上,它代表的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MLA借昆德拉的一则短篇小说,来描绘一对青年想要靠近,却碍于现实无法实现,最终只得借小说来幻想无法成真的爱情。

" 你告诉我一个昆德拉的故事  

关于一对情侣 假装陌生男女 "

......

------《Milan》  by MLA

歌曲里并没有直接提到这篇名为《搭车游戏》的小说,它收录在昆德拉出版于1970年的短篇小说集《好笑的爱》中,讲述一对情侣,在搭车前往度假地的途中,决定玩一个游戏,假装彼此是陌生人,然后重新勾引对方的故事。昆德拉自己在1988年的一次访问中,坦言《好笑的爱》让他“找到了自我”,成为一个写散文的,写销售的,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什么人。

不知道译文君的读者里有MLA的乐迷吗?

今天的每日读,送上《搭车游戏》的选摘

《搭车游戏》

作者|米兰·昆德拉

译者余中先 郭昌京

选自|《好笑的爱

- 声明:刊发已获授权,转载先请私信联系 -

- 1 -

油量指针突然朝零字倾斜,年轻的司机说,这辆敞篷汽车吃油可真是吃疯了。“但愿不要像上一次那样把油耗干。”年轻的(大约二十二岁)姑娘指出,她提醒他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小伙子回答说他并不担心,因为跟她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具有历险的魅力。姑娘不赞同这一观点,她说:每当他们在荒郊野地断油时,永远都只是她的历险,是她一个人的历险,因为,那时候他总是藏了起来,于是,她就得运用并衡量自己的女性魅力:她招呼着搭上一辆车,让人把她捎到最近的加油站,然后,提着满满的油桶,再搭乘另一辆车回来。小伙子指出,那些让她搭车的驾车者想必是一些讨厌的人,要不然,她怎么一谈到她的差事就像是在谈服劳役呢。姑娘(带着一种笨拙的轻佻)回答说,他们有时候还很殷勤,不过她很少去利用他们,因为她有那只油桶缠着自己,还不等她有时间开展些什么,她就得离开他们了。“魔鬼。”他说。她反驳说,要是说有一个魔鬼的话,那就是他自己。天知道当他一个人行驶在公路上时,曾有过多少年轻女郎截过他的车呢!他一边开着车,一边伸过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他知道她爱他,她嫉妒了。嫉妒并不是一种可爱的性格,但是如果人们不滥用它的话(如果它和谦逊伴随在一起的话),它的所有不当就被扯平了,它就有了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动人之处。至少,他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只有二十八岁,他以为自己老了,想象自己从女人身上了解到一个男人所能了解的一切东西。他之所以喜欢坐在他身边的姑娘,恰恰是因为他在她身上发现了一般女人身上罕见的东西:纯洁。

当他在公路右侧发现一块牌子,上面标明前方五百米是加油站时,车上的油量指针已经停在数字零处。她几乎还来不及说她感到如释重负,他就已经打亮左转弯灯,驶上了油泵前的平台。但是,前面停了一辆巨大的卡车,挺着一个庞大的油罐,正通过一根很粗的管道往油泵中灌油呢。“来得不是时候。”他说,然后下了车。“要等很长时间吗?”他冲加油工嚷嚷道。“一分钟吧。”“一分钟,我可知道什么叫一分钟。”他想重新坐到车上去,但是他发现,姑娘从另一侧的车门下了车。“请原谅,”她说。“你去哪里?”他故意问她,想惹她难堪。他们彼此认识已经有一年时间了,但她在他面前还是要脸红,而他则十分喜欢她那一刻的难为情;首先,是因为那种羞涩使她有别于他在她之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其次,是因为他认识万物稍纵即逝的普遍规则,这使他女朋友的羞涩在他眼中显得格外珍贵。

- 2 -

 姑娘恨自己不得不求他(他常常连续开上好几个小时的车)在某个小树丛前停一会儿车。当他装傻充愣地问她为什么要停车时,她总是恼羞成怒。她的羞涩是可笑的和过时的,这她知道。在工作中,她已经好几次注意到这一点,别人也因为她的端庄而取笑她,并拿话无情地刺激她。一想到她将要脸红,往往她就先脸红了。她渴望在自己的肉体中感到轻松自如,没有烦恼,也没有焦虑,就像她周围的大多数女人都能做到的那样。她甚至特地为自己发明了一套独特的自我劝导法:她反复对自己说,任何一个人在生下来时,都在几百万可供使用的肉体中获得了一个肉体,就仿佛人们分配给了她一套住所,它就像一座巨大的大厦中其他几百万套住所一样;她对自己说,肉体是一种纯属偶然的、非个体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件借用的和现成的物品。她常常把这些车轱辘话来回倒着对自己说,每次都带有一些小小的变奏,但她总是无法把这种感觉方式真正灌输到自己的头脑中。这种灵魂和肉体的二元论,对她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她总是对自己的肉体迷惘不已,以至于不能不为自己的肉体感到担忧。

这种担忧,她甚至在跟这位小伙子相处时也会感到;她认识他已经一年,她感到很幸福,无疑,这是因为他从来不把她的灵魂和肉体区分开来,以至于跟他在一起时,她可以身心合一地跟他分享生活。幸福来自于那种二元论的消失,但是,从幸福到怀疑,距离就不太远了,而她心中满是怀疑。比方说,她心里常常想,比她更有诱惑力的女人(没有忧虑的,那些女人)有的是,她的男朋友是那么了解那一类女人,而且对此毫不隐讳,总有一天会离开她去找那样的一个女人。(当然,小伙子声称他认识的这类女人已经够他一辈子受用的了,但是她知道,他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年轻。)她愿意他全身心地属于她,而她也全身心地属于他,但是,她越是努力地全身心给予他,就越是感到自己拒绝了他一种轻薄的、肤浅的爱所能给予的东西,一种调情所能给予的东西。她便指责自己不善于把严肃和轻浮结合在一起。

但是,今天,她却不折磨自己,她一点儿都没有类似的想法。她感到心情愉快。这是他们假期的第一天(十五天的假期,是她整整一年里渴望的焦点),天空碧蓝(整整一年里,她都在焦虑地自忖,到时候天空是不是会碧蓝如洗),她和他在一起。听到他问“你去哪里”之后,她脸红了,一言不发地匆匆跑开。她绕过孤零零地矗立在路边的加油站;大约一百米以外(沿他们驱车前进的方向),就有一片树林。她朝那个方向飞跑,消失在一片荆棘丛后面,沉浸于一种愉悦的感觉中。(在孤独时,心上人的出现会给她带来欢乐,但是,倘若他一直跟她待在一起,欢乐就会渐渐地消失,必须在孤独一人时,她才能彻底地感受它。)

然后,她从树丛中钻出来,回到公路上;从她所处的地方,可以看到加油站;庞大的油罐车已经开走了。那辆小汽车在向红颜色的油泵柱靠近。她沿公路走着;只是她还不时地回头,看他来了没有。她终于瞥见了他;她停住脚步,开始打出一个手势,就像是一个要搭车的女人向一辆陌生的汽车招呼。小汽车刹住了,恰好停在她的身边。小伙子摇下车窗,从中探出身子,微笑着问她:“请问小姐,您去哪儿?”“您去比斯特里察吗?”她反问他,脸上带着一种轻佻的微笑。“请上来吧,”他说着,打开车门。她上了车,车子便启动了。

- 3 -

每当看到她心情愉快,小伙子总是很高兴;这可不是常有的事:她的工作相当辛苦(工作环境恶劣,经常加班加点,得不到充分休息),家里还有一个患病的母亲;她常常累得筋疲力尽,而且她的神经也不太坚强,缺乏自信,动辄沉陷到担忧与焦虑之中。对她快乐心情的任何表示,他都会像一个兄长那样,回报以温柔的关切。他冲她莞尔一笑,说:“我今天很走运。开车五年以来,我还从来没有捎过一个这么漂亮的搭车女郎。”

对男朋友再细微不过的恭维,姑娘都报以感激;为了把这一热情维持下去,她说:

“您可真会撒谎。”

“我有撒谎者的样子吗?”

“您的样子就像一个特别喜欢对女人撒谎的人。”她说。一丝惯常的忧虑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她的话语中,因为,她真的相信了,她的男朋友喜欢对女人撒谎。

通常,他对他女朋友过分的嫉妒总是很生气,但是今天,他轻易地就做到了对此毫不在乎,因为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着一个陌生的驾车者。他满足于回敬一个庸俗的问题:“您在意吗?”

“假如我是您的女朋友,我当然在意啰。”她说,这可是针对小伙子的一堂微妙的道德课;但是,句子的结尾却只是说给陌生的司机听的:“我倒不在意,反正我也不认识您。”

“一个女人总是更容易原谅一个陌生人,对她的朋友,她反倒不那么会原谅了。”(这是他反过来针对姑娘的一堂微妙的道德课。)“既然我们彼此都是陌生人,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相处得很好。”

她假装没有明白他话中有话的微妙训诫,决定接下来只用针对陌生司机的口气说话。“既然我们在几分钟之后就要分手,这对您又有什么利害关系?”

“为什么?”他问。

“您心里很清楚,我要在比斯特里察下车。”

“假如我跟您一起下车呢?”

听了这话,她抬起眼睛看看小伙子,证实他确实如她想象的那样,已经到了让她嫉妒得心如猫挠的地步;她为他对待她(对待一个陌生的搭车姑娘)时的轻佻举止而惊诧不已,她吃惊地看到,他的轻佻竟使他变得那么有诱惑力。于是,她故意用一种挑衅的口气回敬道:

“我倒是很想知道,您会怎么对待我?”

“我根本用不着多考虑,就知道怎么对待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他很风流殷勤地说,而这一次,他针对的依然更多的是自己的那位姑娘,而不是搭车姑娘那位人物。

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对她来说就像是被她当场抓住的犯罪证据,就像是被一个狡猾的花招给套出来的供认;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仇恨所攫住,便说:“您把自己的欲望看成现实了!”

他观察着她:姑娘坚毅的脸上已经皱起眉头;他体会到一种对她的奇特的怜悯,希望重新看到她平常的、熟悉的眼神(他知道它是清纯的、天真的);他朝她探过身子,搂住她的肩膀,他想取消游戏,便甜甜地叫着她的名字。

但是,她挣脱出来,说:“您也太心急了一点!”

“对不起,小姐。”他说,灰溜溜地碰了颗钉子。随后,他直瞪瞪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再也不说一句话。

- 4 -

姑娘迅速地从这一嫉妒中摆脱出来,一如她迅速地陷入。她有着足够的理智,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把她的男朋友推到了一种嫉妒的状态中;她不希望他觉察到这一点。幸亏她拥有一种神奇的本领,能在事后改变自己行动的意义,她决定要演好这出戏,要显得当时拒绝他不是出于恼恨,而是出于把游戏继续下去的目的,因为这无忧无虑的游戏跟度假第一天的气氛确实十分吻合。

于是她重又变成搭车姑娘,她刚刚拒绝了心太急的司机,这只不过是为了推迟一下他的得手,并给他带来更多的刺激。她微微地侧身转向他,语气温存地对他说:“我不想伤害您,先生。”

“请原谅,我不会再碰您了。”他说。

他抱怨她没有理解他,抱怨她在他渴望的那一刻拒绝成为她自己;既然她坚持保留着她的面具,他便把他的愤怒发泄到她所代表的陌生搭车姑娘的头上;于是,他微妙地找到了他该扮演的角色:他放弃了曾作为讨好女朋友得意手段的风流殷勤,开始扮演一个专横粗暴的男人,说到跟女人的关系,这个角色显然把重点放在男性的粗暴一面上:独断专行、恬不知耻、自以为是。

这个角色跟他平时对姑娘的温柔体贴是彻底背道而驰的。尽管在认识她之前,他对女人体现得远没有后来那么温柔,但即便在那时,他身上也没有一丝粗暴男人的味道,没有半点穷凶极恶的痕迹,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既不在他的意志力,也不在他的肆无忌惮。不过,如果说他跟那一类男人很不相像,有时候,他倒是非常渴望跟他们相像。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幼稚的愿望,但这又有什么办法:童稚的渴望摆脱了成人精神的一切樊笼,继续存在下去,有时候甚至在遥远的老年期依然还要冒出来。这种童稚的渴望抓住机会,在别人建议他的角色中体现了出来。

小伙子冷嘲热讽的间离很合姑娘的心意:这使她从她本人身上解放了出来。因为她本人,首先就是嫉妒。一旦她的男朋友不再展示自己诱惑者的才能,而只是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那么她的嫉妒也就随之化为乌有。她可以在她的角色中忘却自我,抛弃自我。

她的角色?什么角色?一个从糟糕的文学作品中学来的角色。她叫住一辆汽车,并不是为了去某个地方,而是为了诱惑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搭车姑娘只是一个邪恶的诱惑者,她神奇地善于利用自己的魅力。姑娘轻而易举地滑入了这一可笑的小说人物的皮肤底下,轻松得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觉得陶醉。

就这样,他们并排坐着,各怀心事:一个成了司机,一个成了搭车姑娘;两个陌生人。

- 5 -

小伙子在生活中一直没能找到的,是无忧无虑的心情,这是他感到最遗憾的。他的生活道路被划定得严格至极:他的工作每天消耗了不止八小时的能量;它还以不得不参加的讨厌的会议和家庭学习,浸润到八小时之外;而且,它还通过无数同事的目光,浸润到他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私生活时间,私生活也从来得不到遮掩,它已经好几次成了人们流言蜚语和公开谈论的对象。甚至连两个星期的假期,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解脱或者历险的感觉;这里也笼罩着一种严格规划的灰色的阴影;由于假期旅游中住宿很紧张,他不得不提前半年就在塔特拉山的一处旅馆预定下一个房间,而为预定旅馆,他还需要工作单位的工会为他开一封介绍信,于是,单位那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也就时时刻刻地追踪着他的行为举动。

他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但是他总是十分痛恨这样的一条生活道路,他始终暴露在他人的目光底下,从来就无法躲避。而就在这一时刻,幻象出现了,在他的头脑中,想象中的道路通过一种奇特的短路,跟现实中他正行驶着的道路混为一体;这种奇特而又简短的概念混淆,使他突如其来地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您刚才说,您要去哪里来的?”

“去比斯特里察。”

“去那里做什么呢?”

“我有一个约会。”

“跟谁约会?”

“跟一位先生。”

小汽车恰好来到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小伙子减慢速度,去看指路的牌子;然后,他向右拐弯。

“如果您不去赴约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将是您的错,您就应该来照料我。”

“您难道没有看到,我刚才已经拐上去新扎姆基的路?”

“真的吗?您真昏了头!”

“不要担心!我来照料您好了。”他说。

游戏一下子获得了一种新的性质。汽车不仅远离了想象中的目标——比斯特里察,而且也远离了现实中的目标,离开了它从一早起就一直在驶向的目的地:塔特拉山,以及预定好的房间。游戏的存在侵占了现实的存在。小伙子既远离了他自己,也远离了他迄今为止还从未偏离过的严格规定的道路。

“您毕竟对我说过,您要去塔特拉山的。”她惊讶地说。

“我会去我想去的地方,小姐。我是一个自由的男人,我会做我想做的和喜欢做的事。”

 ...

(你可以在下面这本小说集中读完这则的短篇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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