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冉云飞 | 处世如袍哥,下笔似棒客
文:姚峥华
来源: 本文选自作者《书人依旧》
来源: 故问研修班 (微信ID :guwenseminar)
冉云飞豪爽,侠义,如果不是女儿的出生改变了他,估计他至今还在江湖闯荡,历尽千帆。
我是在成都见到他,2007 年的“五一”。那一趟,我们一行因高原反应从西藏下撤,直奔成都品尝美食,之余便呼朋唤友,寻书访友聊天下事。冉云飞便是此次的地主之一。
到成都,冉云飞的书房是必须参观的。也不知是主人热情,还是那一年的夏天提前到来,总之才五月,天便热得像大暑,冉家在顶楼(好像是九层),没有电梯,需一级一级爬楼梯。我们倒还好,只委屈了姜威,他属于懒汉型,能坐就坚决不走,能停就坚决不动的。那高耸入天般的楼梯,把他那几天吃火锅攒下的膘都减掉了。上到家里,汗珠不停地往下滴。家是复式,阁楼便是冉云飞的书房,小木梯上去,天地自在,任君逍遥。各种书柜码放有置,多是旧书,印象中都是些民国课本、地方志、日记、家谱、书信、老杂志,书的分类只有主人能叫出个名堂,我们只能是云里雾里地凑个热闹。冉云飞颇得意,摩拳擦掌的,在旁边瞅着直乐。据坊间传,他的书斋名为“反动居”,来自老子,“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于他,像是双关用语,任猜。
后来,很多场合都能听到“冉云飞”的名字,提他也是共同的朋友,比如慕容雪村、十年砍柴、金伟竹……才知道世界之小,物以类聚。而当年,他以“敌人韦小宝”的ID闯荡天涯论坛,与W怡、雷立刚并称为“蓉城三杰”,至今网友难忘。这些年,他却蛰居在蜀地,并不出来四下走动。我们只在遥远的南边,隔着网络偶尔知道点消息,并不联系。他的书,却一本本地出,比如《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尖锐的秋天:里尔克》《博尔赫斯陷阱里的先锋》《庄子我说》……
冉云飞考据蜀地历史,说巴蜀的地形气候,四围阻隔,交通不便,不得已产生了一些自己所独有的东西,后来因这些条件,在巴蜀大地上成就了不少偏安一隅的政权。于是,有了“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说法。他当然是调侃,我却觉得“偏安一隅”“老不出蜀”于他是对症下药了。
前几天看电视《老农民》,觉得冯远征演得真好。想起有一年,跟着全国副刊协会一起到酉阳,船在酉水上走,七八个小时,一路风景像极了沈从文《湘行散记》里“这野杂种的景致,简直是画”。我们在画里飘得如痴如醉,船主却怕大伙儿无聊,愣放着当时最火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冯远征把一个家暴的变态狂演得出神入化,便牢牢记住了这个演员。《老农民》让我又想起酉阳,这个土家族、苗族和汉族的杂居地,吊脚楼寨子、峭壁悬棺、万状洞穴、赤胳挑夫、捣衣的女子……此等山川风物唯有杂交出来,才能无从复制。酉阳,竟是冉云飞的故乡。他说“穷僻籍里”,马识途曾考证出那里是武陵“桃花源”,流沙河也有对联“有根有据陶令文章,无影无踪渔郎路志”,“野杂种的景致”可想而知。
酉阳属重庆,少年冉云飞冲出小村寨考到川大中文系上学后,便留在了成都。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他适应了成都这座第二故乡,但他对成渝之争却总要发表点看法。“重庆人耿直但粗鲁,成都人虚假而温和;重庆人欺生,成都人烧熟;重庆人排外,成都人包容;重庆人容易交友,成都人常只是熟人;重庆砣子硬,成都嘴巴狡;重庆急促,成都闲散……”他批判成都,也批判重庆,皆因是故乡。
每周日,冉云飞都会到成都的旧书市场搜旧书旧刊,几十年不变。家里的书房便是这么累聚而成的。那次在成都我们也起个大早,赴古玩市场五楼旧书摊,席地塑料布上各种旧书已堂而皇之登场,翻阅两三个小时,发现宝贝有之,价码也有之,估计成都爱书人颇成气候,把旧书市场的价格哄抬上去,这里边的“金主”断少不了冉云飞。某天他在古玩市场旧书摊觅得二册民生公司职员何现伦的日记。摊主喊价千元,他即购下。那是2004年的事情,当时的千元决非现可比肩。后来他抽出一周的时间,读毕这近40万字的二册日记,发现日记涉及社会风气及习俗、物价气候、航运及公路运输、商业百货、分园及影院、学校教育等,何职员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关心时事,平日爱看《大公报》,并订阅储安平的《观察》杂志,某天何日记写道:“口口的不自由,口口的不自由,还天天在高唱‘口口’,我看快到了,口口快终了。”日记写于1947年11月14日。冉云飞自言对这些故纸堆更感兴趣,从中可以穿越时代,触摸到那个年代的起居饮食生活常态。很多人对“旧”比新更关注,如同在成都的龚明德,上海的陈子善,苏州的黄恽,北京的谢其章,南京的薛冰。在贵阳旧书市,我们也指着一堆旧书信,整个打包拿下,纸张信息零散,是“WG”期间一对分居两地的夫妻的通信,通读起来特别有趣,对那个年代的价值观亲情观有粗浅的认识和判断。对了,补充一下,也是在其时成都的访书上,我们斩获了战利品——两册周作人初版本的《立春之前》和《书房一角》,为冉云飞侄子的书店所出售。
冉云飞本质上有很深的乡土观念,尽管身居成都近三十年。他认为无论走遍天涯海角,胃是对母亲和故乡最好纪念,母亲所做的故乡饮食,从童年开始便给一个人的胃打了底,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扎海椒、灌海椒、油茶、荞面、菜豆腐,就相当于我的鲍鱼和鱼翅”。他曾经为了一个红苕查遍了家谱和方志,说四川的红苕是客家人于1733 年带入的,缓解了明末清初人口增长的压力,度过不测之灾的荒年。“红苕对四川民众相关生活,比如食物结构与贮藏、川菜菜系、酿酒、气候、森林、水量及航运诸方面的影响,像扇动翅膀的蝴蝶一样起着不可估量的连锁反应。”他甚至想写一本名叫《一种农作物的蝴蝶效应:从红薯角度切入近现代巴蜀变迁》的专著。
旧纸堆的历史,将他与故乡密切地联系起来。他谈论故乡,不过是因了文物被毁、古器被盗、老屋被拆、江河被污、土地被毒、人群被赶,进而造成了几千年来未曾有过的瞬间变样与消失。“既然我无法阻止这一切人为的破坏与变迁,我只有参考地下古物、纸上文献、耆旧述忆、自我经历来建构那过去或是即将消失的故乡,聊以慰藉众多像我一样的受伤者……”于是,他把对家国历史的反思,融进了近代文明与蜀地冲撞之间。“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这句话适用于我们每个人。这里有广义的故乡,即已然消失的心中家园,还有狭义的故乡,即回不去的个人故乡。十年砍柴也在感慨,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颠覆,让乡土意义上的家已然非家。我们怀念过往,惦念家园,更多的是寻找出路,着眼未来。
那晚,我们还去了白夜酒吧,女主人翟永明不在国内。露天里,喝酒划拳至寂静无声。翻看当时的照片,冉云飞鬼灵精怪的,各种扮相皆有。他说,女儿出生后,他被彻底改变了。这是一位父亲至诚的话。我解读为,收敛了许多。总之,他编他的杂志,看他的书,写点感兴趣的文章,与入蜀的哥们友朋喝喝小酒,掰掰手腕,然后,对看不惯的做点两肋插刀的事儿。仅此而已。基本上他是个“懒”人,不折腾。他安于他的纯粹,几十年未变,“出淤泥而不染”。
谢泳说,冉云飞的博客我天天读,有思想有史料更有文采。他的文章和著作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精神财富。土家野夫说他“处世如袍哥,下笔似棒客,深得巴匪蜀儒之雅趣卓识”。巴匪蜀儒,评得极好,此处用做标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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