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也喝点水?」
采访进行将二十分钟,借着停顿的间隙,恩尔用眼神示意茶几上那杯温热的牛奶。
来见面的路上她随身带了一个保温杯,因为扁桃体发炎,聊一会儿就得喝点水润润嗓子。
几天前,《音乐之声》巡演辗转到常州,一下子没有顶住低温,回想着前几天的气温,这个东北姑娘不禁感叹一句:常州真的太……冷了。
采访现场照 | 摄 灯灯
诶,我原来也可以这样
穿着薄荷绿羽绒服的恩尔现在就坐在我眼前,这是第二次见到她。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广州大剧院的实验剧场,前年的一个夏夜,她在中文版音乐剧《谋杀歌谣》饰演一个名叫Sara的女孩。
黄发,烟酒嗓,脚踩一双马丁靴,唱着「不要再相信不要再相信不要再停留……」,狠狠地。
每句否定都像一发子弹,集中火力对准前度的心脏,继而潇洒转身。
更早时候,她迎面走来,也是这样一个酷感十足,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在2016年「超级女声」的上海环球港晋级赛,恩尔翻唱了Bob Dylan的一首原创歌曲Make You Feel My Love,再是摇曳身姿,慵懒地唱着范晓萱的《那种女孩》。
中文版音乐剧《谋杀歌谣》
她就像一个舞台小妖精,无论如何都不像会在《音乐之声》扮演家庭教师Maria。
接到面试建议,是在另外一个戏《近乎正常》的面试现场,「难得碰到一个戏剧冲突这么大的音乐剧,我其实喜欢妈妈这个角色,但是我去演妈妈,太小;试试女儿这个角色,但一下子又太大了。」
选角导演建议她面试《音乐之声》,恩尔第一反应也是懵的,她对这部音乐剧的所有记忆库存,就是1998年成方圆女士的那首《哆来咪》。
《音乐之声》中文版2016年首演,之后的两百多场一直都是由党韫葳(大家喜欢喊她党姐姐)饰演家庭教师Maria,恩尔是2018年新一轮的卡司。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去演这个比较有年代感的戏,而且我之前的角色都偏向于真声演唱,很少会唱一些混声的作品,但是《音乐之声》好像又帮我开发出新的技能,就发觉,诶,我原来也可以。」
中文版音乐剧《音乐之声》
恩尔会给Maria写给人物小传。
「这个虽然有点傻,主人公Maria生活的年代和我毕竟隔得有点远,我就根据一个合理性,写一写玛利亚经历过的生活。」
为了更快找到人物的感觉,她剪短了头发,还把发色给染回来,最初排练的时候,还带了些相似的服装。
先从外型去找感觉,这个方法确实还是有帮助的。如果可能的话,再按照角色的方式去生活。
北京的排练场地在大道戏剧谷,很远,单程就要花上两个小时。「好远好远」,她描述着,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幽默的形容:「大道戏剧谷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和大道戏剧谷」。
瞬时闪现的古灵精怪,或许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有一次因为等公交,去的路上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我都不知道自己跑哪里去了。」
——所以有没有瞬间觉得自己在按人物的方式生活?
「是,回去的时候,如果能看到夕阳,心里还开心一点。要是雾霾,真的,我就疯掉了。」
复排版基本上什么都固定下来了,供演员发挥的空间比较少,「复排版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嘛,这是一定的,我就想着如果能加入我自己的一些元素和创造,那这个复排版是不是还能有些创新?」
但她也不会用「我是不是Maria」来审视自己。
和一大群小演员排练,她察觉出自己以前没有表现出来的母性,「感觉他们是喜欢我的」,恩尔乐呵呵地说,小演员的小样子冲着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能演好Maria.
我比较慢,需要时间思考
恩尔在排练场习惯琢磨「我为什么要说这句台词」,这样慢慢多问几个为什么,角色的语言和动作也能随之丰富起来。
归根结底,「我还是一个比较慢的人,我需要时间去理解和磨合,最终出来的效果才会有颜色。」
也是因为慢,她坦承自己不太会面试。
「我不太习惯拿到一个剧本,就开始跟对手搭戏,还要有一些设计。所以我面试的反应经常比较平淡。要是导演能觉得我合适,那是我的福气。」话毕,还加了一句「是的呀」。
参加「超级女声」那几个月,节奏高速运转,没有时间去思考,就容易随波逐流,后来选择退赛,止步全国20强,一定程度上是她形成自己的判断之后做出的理性选择。
「那你起初为什么选择参加比赛呢?」
「我那时候刚从美国学习回来,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她模仿着家里人嘟嘟囔的口吻说:
「恩尔,你要是没事,就去参加超女吧。」
她从上海IPTV直通区一路唱上去,最后拿到了上海环球港的晋级名额,成为了首批进入全国20强的选手。
恩尔拿下上海环球港的晋级名额
2016年的「超级女声」慢慢褪去往年的热度,从一个现象级的选秀节目变成了全民娱乐的一粟。
为了留住观众,节目组换了很多种玩法,其中就有在这一年刚刚崭露头角的直播。
全国20强入住女声学院,那一年,还没有「人设」这一热词,但节目会给选手一个风格和定位,进行粉丝营销。
除了休息和吃饭,其余时间都会暴露在镜头面前,直播选手们的声乐、形体等艺人素质培养课堂,还美其名曰「全景直播」。
摄像头无不不在,房间也有,有一次准备看镜子,室友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你别看那个镜子,那边也是有摄像头的。
「啊?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这是我特别害怕的事情。」恩尔无奈地说,「每个人的适应能力不一样,有些人就是适应得了,我就是不行。」
恩尔参加「超女」拍的宣传照
她愈发觉得自己不适合综艺节目。
「我想我在上戏学了四年的音乐剧,又在纽约那边呆了一年。而我回来之后,把所有学到的东西都抛下了,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这就不对了,我觉得我不是我自己了。」
那就跳出来吧,别待在里边了。
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一点特别重要。这是恩尔回头看这段选秀经历的最深感受,不过领悟到这一点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退赛之后的大半年,恩尔突然间非常排斥唱歌这件事,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她自己一边回想一边感叹说:
「好脆弱啊,怎么会这么脆弱?」
后面是借由话剧《开放夫妻》的演出,固定场景,每一场都有即兴发挥的地方,恩尔才慢慢发现自己在舞台上还是有说服力的,「那就去做吧,不用想这么多。」
恩尔退赛以后参演的第一部话剧《开放夫妻》
舞台才是完整的拼图
「比赛中唱的那些歌,都是片段式的作品,不是一副完整的拼图,只是一块。」
如今再评价以前这段比赛经历,恩尔说,「那就是一段经历吧,有些感受一定是你遇到相类似的事情之后,你才有可能去回想,可能以后遇到类似的戏了,这个经验我用得上。」
于是,从话剧《开放夫妻》开始,关于「我是谁」「我要做些什么」等困惑,恩尔将寻找答案的地方转向舞台。
每次排练,如果能够察觉出以前没有发现的心理状态,她自己会像挖掘到宝藏一样高兴,虽然观众不一定会看出来,但作为演员自己,说明她并没有把自己锁住。
「每次演一个新戏,我都会从上一个戏提出很多东西放进我包裹里,再去迎接下一个戏,看看包裹里有什么东西是我能拿出来用的。」
前段时间,借着《音乐之声》空出的档期,恩尔中间还演了一部原创音乐剧《恋爱吧,人类》。
原创音乐剧《恋爱吧,人类》
这是一个更贴近现代人生活状态的一个戏,所有的东西不能靠想象,往往在某个瞬间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动作和心理反应才会合乎生活逻辑。
「有个场景是快递员抱着个箱子,说这是羊儿胡同xx号的快递,我之前演的就只是看看这个物件有没有对上号。我有一天演的时候,看着那个收件地址,突然间想到:诶,我家的门牌号是不是对得上?喔,如果这不是我家的,那这是谁家的呢?」
恩尔在以前会觉得自己的感受力欠缺,但就是这个下意识的疑惑,说明她的心理一直是随着角色走动的,「觉得自己在舞台上开始生活了」。
比起观众的评价,恩尔更相信自己的感觉,好些东西都是重复又重复中出来的,所以她也不会去要求自己每次演出一定要什么样的效果。
「观众如果说不好,那也没问题,他们也有自己的审美和判断嘛」,不必钻牛角尖地跑去问,嘿?哪里不好,怎么就不好了?退一步讲,她又乐呵呵地说:
「毕竟也还是有人喜欢的嘛。」
谈到接下来的演出计划,她略带神秘地说:嗯,有,先不告诉你。
从《谋杀歌谣》里面开始认识恩尔,她在《音乐之声》的表现也让我很期待。也许,下一次,她迎面走来,又是一个让人惊喜的亮相。
更多问答
Q1:我是从《谋杀歌谣》开始知道「崔恩尔」这个名字,其实那个时候就很好奇,这是不是艺名呀?
A1:就是本名。小时候改了好多名字,因为「崔」,听起来就像是什么都「吹」了,什么都没有。我妈就想怎么办呢?所以测名字的亲戚就帮忙测了一个,「恩尔」的意思就是上天赐给你一个孩子,(因为这个名字)我妈妈就还挺喜欢这个「崔」的。
好多人因为「崔」姓,以为我是鲜族人,其实是汉族人。
Q2:在上戏毕业之后,恩尔也在上海演过几部戏了,为什么突然想去国外学习?
A2:在国外学习,是毕业之后就有的计划。因为觉得学校很多东西教给你了,但真正要用的时候,你又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来。所以想去外面看一看,那个时候一边整理资料,一边报名语言学校,这中间的事情特别繁琐。
我在美国报了不同的班,台词班,音乐剧表演,每个课堂都不一样,表演的方式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因为搭档都不一样。这个节奏也快,但是你是有思考的,这个过程是有意思的。
Q3:你在国外这一年也接触到了不同的工作形式,对我们这边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
A3:国外的导演很在意音乐,他们在意的是戏剧如何在音乐里面行进。国内现在的一些音乐剧,我自己觉得哈,音乐和戏有时候还是脱节的,实现「在音乐里面表现戏剧性」这一点不是很强,这需要一个引导吧,演员很需要引导。毕竟音乐这一块还是挺难的。演员演起来觉得舒服,观众看起来也觉得舒服,不突兀不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