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丨广东珠海外伶仃岛:飘零的爱国胜地

登上伶仃峰最高处的八景之一“万山棋局”,是旁观天地手谈的苍凉浪漫。 熹微时分,冰白的薄雾松松地罩出一

登上伶仃峰最高处的八景之一“万山棋局”,是旁观天地手谈的苍凉浪漫。

熹微时分,冰白的薄雾松松地罩出一个虚空,内里浓烈过分的群岛苍成了半青的黑棋子。来自太平洋的风太渺小,吹不动被粘稠海水粘住的天神之手,因而这双手便将棋子随意又巧妙地定在青白的玉棋盘上。

以海洋为盘,以岛屿落子,以长风为赏,以天地为思,这样难得的宽广足以慰劳此前漫长崎岖的登山路所带来的疲乏。只可惜我非六艺皆通的古代文人,也非天生慧根可破玲珑的虚竹,看不懂这盘棋谁胜谁负,只能站在高峰处被兜头的浪漫扑了一个冷战,忘却了最开始是怀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怀古意来到的这座珠江口处的璀璨明珠:外伶仃岛。

01

外伶仃岛位于珠海香洲东南部海域之上,以海拔最高处有311.8米的伶仃峰为主体,岩石与礁石组成了山峰上奇石林立的石景公园与随处可见的风景石,并无太多自然淤积成滩的沙,只一处人工铺设出的浴场。从码头上岸,一条弯弯曲曲的被称为“情侣路”的“玉带环腰”环岛路正镶嵌在伶仃峰上,从低到高地往上盘旋,很容易便能看出外伶仃岛以东西为高,北中为低的大致地势走向。

我们沿“玉带环腰”往上走,右侧连绵的石壁很快来到了一块刻着遒劲有力红字的摩崖石刻。黄石红字在炽烈的阳光底下极容易被忽略,但若是认真去瞧,兴许每个人都能背出它的内容:《过零丁洋》。毛泽东主席亲笔抄录以表对文天祥爱国之情的敬意,使外伶仃岛闻名于世。事实上,在如今被发现的文献记载中,外伶仃岛与历史的第一次会面就出自文天祥传唱千古的“零丁洋里叹零丁”。为了纪念这一点,游客中心后面的空地上特意立起了一尊文天祥的塑像:负手而立的南宋文臣正面朝伶仃洋,思索着已不属于人世间的过往。

十月里从头到尾对于广东而言还是一个近乎炎热的季节,但衣袖从登船起始便灌满了湿润的滋味,四面环海的外伶仃岛的风要远比海边乃至半岛更喧嚣。一块形似海螺的八景之一的奇石正日夜都面朝着伶仃洋与沙滩,似乎这里的每一声风吟都是从靠近耳侧的海螺里传出来的。

从云贵高原穿山越岭而来的珠江在八个入海口之一的珠海汇入伶仃洋,太平洋的海水则在外伶仃岛身侧流入伶仃洋。文天祥在伶仃洋里哀叹伶仃,但伶仃洋前江后海并不孤单,而相较于“万山棋局”上的诸多岛屿,本身并不位于伶仃洋之上的外伶仃岛实则更能呼应他的寥落,对应他的胸怀。

站在摩崖石刻前望去,码头前方一排排写着“海防”字样的平房破败而安静。外伶仃岛处在进出太平洋的要道之上,伶仃洋是中国广东珠江口外的一个喇叭形河口湾,往东连接至虎门,南则靠拢香港大屿山,及西又与澳门相接,是广州古海湾残留至今的最大一片水域。太平洋的潮汛经由巴士海峡来到伶仃洋,进而与紧靠着伶仃洋的珠江水系达成气候上的“共识”,影响整个珠江口地带。

在宋代之前,人们更习惯将“伶仃洋”简单的称为“海”,从宋代开始,海上贸易的百花齐放与逃离中原战乱的民众需求使得沿海地区开始逐步了解和利用海洋,海、湾与岛屿等具体的概念在人们的意识中朝着清晰区分前进。进出各大洋的航道都将成为理想中的黄金之地,伶仃洋所在的海域凭借着与太平洋的紧密连接也满足了开发的要求,出现了对于“零丁洋”与伶仃岛的界定。因其外落于海而称为“外”伶仃岛紧扼伶仃水道的咽喉要道,是珠三角地区往南太平洋进出的航线的必经之地而成为难以被忽略的幽深之地。

海螺里的风声骤起在文天祥的悲愤年代后,从此风雨如晦,明暗交加,靛蓝轻鸣又哀鸣,外伶仃岛依旧伶仃,却已被历代王朝视为军事要地。

02

这个岛供游人游览的地方其实并不大,“玉带环腰”已几乎经过所有可允许外来人观赏的地点。冲刷上岸的澎湃海水无休止地敲击杂乱无章的岩石堆,从环海路下来走到笔直的道路,尽头处是不准外人随意进出的渔船的栖息地。

风色如晴,寸长的银鱼在石缝与青苔间呼息。刷上蓝漆插着国旗的渔船泊在被墙隔开的狭窄水面,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下一次入水的时间。这里并无海腥味,只有大部分被打上来的鱼被剖成两半在竹竿上吸收阳光,无人看管也无人在意。对于渔民而言,鱼虾是经济来源之一,可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最司空见惯而不甚看重的东西。国庆的人山人海褪去后,休渔期的渔民大多上岸去寻求新的活计,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看管着门店,看顾着家,还足以应付周末从珠海、香港等邻近地区来寻求度假的人们。因此离渔船地不远的市场里盆盆相挨,拥挤着如巨型爬虫的虾蛄与如刺猬的海胆,配合着对它们做出处置的饭店。

经营着这些生意的基本都是岛上的原住民,外伶仃岛并非无人的孤岛。在岭南的土地上,流传着广府人的祖先因“胡妃之难”而从粤北南雄珠玑巷迁逃至珠江三角洲的难辨真假的传闻。而在历史中,真实的是在宋元之后,岭南地区的经济朝海洋靠拢,大量移民从中原移至沿海、移至浅海的记载。在担杆镇政府的记录中,在清乾隆年间,有以打渔为生的渔民从香港长洲岛迁移而来,但却并未如想象般面临安稳的以后。

伶仃洋的水从虎门大桥下滔滔而过的江水和海水在此相遇。一淡一咸,不甘示弱。在伶仃洋及其周边岛屿的语言文化中,“淡水”和“咸水”分别可指代中外文明。漂洋过海而来的海外物都可以用“咸水”来代称,而咸淡水交接融汇的伶仃洋成为了中外文明相碰撞的舞台。历史往前再走到明清,渡重洋而来的商人与传教士经伶仃洋登陆中国让伶仃洋的重要战略地位更为凸显。

但清政府没有抓住它。

19世纪的中国强撑着色厉内荏的壳,薄薄一层的脆弱在它本该威严的眼眶里悄悄浮出。那层被曾经贫瘠的海上王国们景仰了几个世纪之久的外壳在西半球高速前行的旅程中被飞速碾碎,被攻占的海岛是鸣起的第一批枪声。

清朝年间,礼部给军事中黎攀鏐有一封奏折:“唯英去吉利国有趸船十余只,自道光元年起,每年四五月即入急水门,九月后仍回伶仃洋,至道光十三年,该夷探知金星门水而较稳,遂由急水门改泊金星门,趸船为逋逃之渊薮”。

外伶仃岛真正被点起悲壮的历史之火,从燃烧的清朝鸦片为起始。

文天祥脑海中的伶仃洋维持了千年的孤高被不留情地打破。连接中国与太平洋的海岸相当于通往财富的口子之一,对于用鸦片谋取黄金的英国人而言,是一个无法阻挡的诱惑。英国人发现了外伶仃岛对于太平洋贸易的重要枢纽作用并占领了它,被称为英国人的“海上鸦片仓库”的趸船如同一条条黑影一样借由夜色停泊在伶仃岛,沾满了白银的利欲熏心与昏暗的烟馆里魂牵梦萦的愉悦,及至后来,在虎门林则徐手下成为被焚毁的灰飞烟灭。

一个王朝将要面临灭亡的时候,从国家的首领到国家的政治圈子似乎都透出了腐败的气息。政治与金钱达成过的交易让外伶仃岛的鸦片输入肆无忌惮,但外伶仃岛这个被迫传输过罪恶的地方却在往前数的数十年里作为海盗的附属参与过对英国的击杀战。

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中有一幕海盗集会,其中唯一的一位老太太的原型便是中国海盗郑一嫂。在多数人的印象中,海盗有一个近乎固定的形象:无主的海域里,他们头戴棕黑色的风蛇帽,用中央包铜的腰带牢牢地扎住雪白的衬衣。腰间没有搭扣的刀鞘上缀满宝石与珍珠,船上高大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飞舞,上头还绘着黑白色的骷髅头,犹如存活在暗夜里的深海幽灵。在这个形象范围中,扎发髻细眉凤眼的郑一嫂与其毫不类似。

海盗势力被招安前,外伶仃岛便处于郑一嫂的掌控之下,不仅痛击英军,在被招安后鸦片战争爆发时,仍然积极抗战,与林则徐一同抗击英军。电影里有句台词:“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就是船的真正意义,你明白吗?这不仅仅是有条龙骨、有个船壳、有层甲板、有几张船上所必须的帆,这只是船的构造罢了,黑珍珠的真正含义是自由。”

在未曾被罪恶沾染的早初,这些幽灵们曾在诸神无法到达的弯道冲出,踏着滔天的巨浪掀翻来往的商船,从勒索、掠夺里获取极端丰厚的金币与宝贝,并像巨龙一样将它们埋进深海里最幽黑的山洞,后来,也曾为保家卫国献出肝胆相照的义气与无畏。

如今的外伶仃岛,有着古老的泄水道、残旧的炮台孔与浪漫的碧水沿岸,却未存留与航海家截然不同,是同狂暴的大海殊死搏斗后唯一的王者与传奇的痕迹。

但传说已足够美,就像是摆动着长长蛇尾的艳丽海妖,让人梦寐以求、艳羡波动又心生恐惧的履历,哪怕这座岛与英军的英勇对抗和沉沦在敌国之手在同一个时代上演。

03

靠近海边的地方大多都会设置观海亭。但是纵观整个广东,能够端坐亭中与飒飒海风、伶俐白鸥及高楼包裹的香港点头致意的地方约略只一个外伶仃岛。外伶仃岛与香港九龙尖沙咀港只有11海里的距离,距离香港长洲仅仅6海里,在中国的近代,曾被称为“香港人的后花园”。

一水之隔,如王母之簪,清晰可闻。站在海滩旁的“双子亭”里,晴时如镜中之月,纹理清明,雾时如蜃景迷林,虚实难分,因此形成了外伶仃岛八景之一的“香江海市”。走私的罪恶与民间的履历一同被存进了深海,兴许也在不知名的哪个岛屿里又或许早就掩埋进了无尽的时光。

在伶仃峰上,天地思考的时间要远比人类长久,“万山棋局”里下一枚棋子的安放在无人知晓的久远年代要以年为计。旁观棋局,实则在东起九龙半岛南端与担杆岛的担杆头连线以西,西至崖门口西岸与大襟岛西岸连线以东,北自虎门,南到大襟岛南的三杯酒岛范围内的万山群岛里,外伶仃岛也是一枚碧玉般的棋。

这些出自香港人之手的建筑至今还伫立在海滩的北面。它们看上去与普通楼房并无两样,风烛残年的墙上有裸露的油渍,但衣杆上晾晒的衣服和擦净的玻璃证明了它还在被使用,如今已经成了岛上居民的家和部分民宿。

04

历史纵马而过,惊飞无数残存的骨灰。

伶仃、安稳、耻辱、荣耀与保家卫国似乎都可以与伶仃洋上的外伶仃岛扯上那么三四句无法说完的关系。泥沼的际遇生出清丽的荷花,海妖的尾巴与英雄的故事在灯火迷离的过往里摇曳至今,形成了更为壮丽的神采飞扬。

在外伶仃岛上就能看到,总长约55公里的港珠澳大桥气势磅礴地飞跃在伶仃洋上。

文天祥被押解里的“叹零丁”,林则徐硝烟里的愤恨及至海岛的破碎与这片海域息息相关又道一声再见。

我看到一句关于它的评论:“惶恐滩头不惶恐,零丁洋里万事兴”。

外伶仃岛在文天祥雕像的目光里,不闻叹息,只闻海风的呼啸与微笑。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