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羊，70年代出生，湘中雪峰山下丝塘村人。寄身岳麓山下，学无所专，心有所乐。偶尔习诗以长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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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 羊

母 亲

为了抓齐十六味药，母亲跑了四家药店

其间，我接了一个致歉电话

对方是一位年轻母亲

母亲的称谓

我们从来没把母亲唤作母亲

我们叫的是

娘

老妈

姆妈

妈……

母亲是书面语

母亲大字不识几个

并不熟悉母亲这个称呼

更不知道这个称谓

在古老文字里的含义

在嗓门眼呼之欲出的情形

在蹉跎岁月的价值

母亲是圣词

我们只在诗词文章中使用她

在山河书卷中抚慰她

在夜深人静时呼唤她

平时，我们使用的是她的同义词

用各种各样的语气

表达不同的意思

母亲是个虚词

母亲的生日

头天一早便赶回娘家

扯上半斤辣椒

一把青菜

烧一只土鸡

安安心心陪90岁的老娘

把该吃的吃了

该说的说了

心满意足再回

当天依旧平平常常地过

只是要接几个电话

儿子儿媳从长沙打来的

女儿女婿从中山打来的

弟弟从东莞打来的

侄子侄女从各地打来的

祝福的话从早到晚

像生日蛋糕一样甜腻

过段日子

还要到中山去为外孙过生日

到长沙去为孙女过生日

然后回娘家为老娘过生日

在这之前

她从来没把自己的生日当回事

母亲的矿井

在那口幽深黑暗的井里

母亲把所有的家当都掏空了

她还在继续掏，掏自己的心和肺……

吸铁石

母亲越来越沉默了

大部分时间，她独自一人呆在家里

不出门逛街，不跳广场舞

不和邻居往来

像吸铁石一般沉默

来城里已经八个年头的她

牢牢抓住一口乡里方言

抓住几个熟悉的面孔

抓住省吃俭用的生活习惯

像吸铁石一样从不放手

我们吐出的铁钉一样生硬的语言

也被她吸走了。她并不还给我们

也从不说疼

与母亲拔河

当你开始嫌弃抱怨，她老得更快了

她就像村口的老槐树

在田间地头成长劳作，多达50余年

当她来到这座无边无际的城池

如同闯入原始丛林

红绿灯警戒线斑马线共同围成一个巨大陷阱

房门以外猛兽环伺，步步惊心

有时候你会感觉她在和你拔河

用她一生的力气把你拉回故土

你会像陀螺般旋转，像猴子般蜕形

来路的颠簸你如何不懂

只是你不能撒手

只要你一撒手，生活就会大变魔法

回到城堡般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