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上海滩的大家闺秀,毕业于美国名校,曾经在波士顿和梁实秋同台献演英文版《琵琶行》,她是宋美龄身边争取美援的一员要将,也是征服美国人味蕾的畅销书作家……这个总是“跑在时代前面的”上海女人可不简单!
美国留学回来的体育主任“谢小姐”
谢文秋1899年生于上海,祖籍浙江绍兴。其父谢洪赉(1873-1916)是中国最大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的核心成员。他对中国教育和出版事业作出过重要贡献,一生翻译和编著各类书籍达百余部,名满天下。
谢文秋(后排左三)与家人合影。她是家中老大,一直以大姐身份关照着弟妹。
谢文秋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母亲史淑贞与中国女青年会创办人顾恩慈是好朋友,谢文秋的英文名“格蕾丝”就是顾恩慈给取的。
谢文秋(右一)1918届中西女中毕业
1918年谢文秋在上海中西女中毕业后,进入教会办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就读。只读了一年,就获得了赴美留学的奖学金,进入美国著名的威尔斯利女子学院,1924年毕业后,又进修了硕士研究生课程。
但她没有学工科,没有从事出版,而是选择了体育专业。毕业回国后,先在上海中西女中担任体育主任。人们通常叫她“谢小姐”,因为当时中西女中的校长、教导主任及主要教员都是不结婚的,人们惯于以“小姐”相称。
此后,谢文秋还三次回到金陵女大,担任体育教师和教研组长。1936年,她作为中华体育考察团的成员,参加了在德国柏林举办的第11届奥运会,同时赴欧洲考察北欧七国的体育教学和设施。
在美国与梁实秋同台演出
英语版《琵琶行》
谢文秋在美国威尔斯利学院留学期间,流传最广的故事就是“朱门一入深似海”。这是她的同学冰心(谢婉莹)对唐诗的巧妙套用。
那是1925年,在波士顿的中国留美学生会,为了向美国人民宣传中国传统文化,精心组织了一场话剧演出,由谢文秋、梁实秋、冰心、顾一樵等留学生,把英语版的中国古装剧《琵琶行》(顾一樵改写,梁实秋翻译)搬上了美国舞台,在波士顿大剧院隆重上演,引来了一千多名观众,包括各大学的著名教授前来观演。
剧中,梁实秋饰蔡中郎(蔡伯喈),谢文秋饰蔡中郎的发妻赵五娘,冰心饰强嫁于蔡中郎的牛丞相女儿牛氏,顾一樵饰牛丞相,王国秀饰丞相夫人,徐宗涑饰邻人,沈宗濂饰疯子。《琵琶行》原是一出宣扬忠孝节义的传统剧目,经过改编,把原来的二十四出戏压缩为三幕,加入了许多有趣的爱情元素,这在崇尚爱情自由的美国观众中引起了共鸣,加上演员们都是聪明绝顶的才子佳人,将这出戏的神韵发挥到了极致,其轰动效应也是势在必然的。
但这次演出还另有“余音”,大概是当时所有演员都没有想到的。由于剧中梁实秋与谢文秋饰演一对夫妻,而且配合得非常默契,后来朋友们就常拿他们的“夫妻关系”开玩笑,冰心也不例外。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在正式演出之前,为了确保演出质量,他们还安排了一场预演,请波士顿音乐学院专任导演的一位教授前来临场指导。老先生非常认真,遇到他认为不对的地方就大声喊“停”,予以解说。当戏进行到末尾,蔡中郎与发妻赵五娘团圆之时,这位洋教授指指梁实秋,又指指谢文秋,青筋毕露地大声吼道:“走过去!和她亲吻!和她亲吻!”谢文秋站在一旁抿嘴偷笑,而梁实秋则顿时涨红了脸,窘态百出。他向导演解释“中国自古以来没有这个规矩”。洋教授虽然没有再坚持,却在那儿摇头不已。预演完了,他特地把梁实秋拉到一个角落里,正儿八经地对他说:“你下次演戏最好选一出喜剧,因为你不适合演苦戏……”
不知梁实秋当时是不是真的对谢文秋“有意”,反正谢文秋对冰心说过,她喜欢军人,而且不久即与在美国某参谋军校留学的湖南湘乡人朱世明订了婚。于是,冰心就将唐诗名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改了两个字——“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由于改得巧妙,很快就传开了。梁实秋很喜欢“秋郎”这个名字,甚至还以此为笔名写过文章。
游说美国各界,为中国抗战争取外援
谢文秋被誉为“跑在时代前面的人”。她给人的印象总是精神焕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从美国留学回国后,1928年她与朱世明结婚,1929年生下大儿子朱昌崚,1933年生了小儿子朱昌峻。但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
1941年,丈夫朱世明被派驻美国大使馆担任武官,她随同前往,在外交活动中得以亲见罗斯福和斯大林。1943年宋美龄访美,在美国各地演说争取美援时,谢文秋是随行人员之一。
谢文秋(后排左一)与宋美龄(前排居中)等妇女干部在重庆
谢文秋陪丈夫派驻国外使馆期间,在各种国际场合宣传中国抗战的意义,努力为中国争取外援。世界女青年会总部的档案室里,至今还保留着一部分她当年的工作记录。谢文秋利用世界女青年大会和其他国际会议场合,不断向国际社会介绍中国人民在抗战中遭受的苦难以及英勇抗争的情况。
她还着重介绍了77所高等院校,不得不历经千辛万苦,从沿海一带迁往内地,以及在重庆的“妇女顾问委员会”的各种工作,其中有一项是挽救“战争孤儿”,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共有25000多个“战争孤儿”被安置在各地的28个孤儿院里。所有这一切工作的最主要困难,是缺乏资金。
1942年7月,谢文秋的一篇题为《中国社会结构在近期的转变》的文章,发表在美国《社会科学》杂志上,更加具体地介绍了抗日战争给中国的教育、生产和社会带来的变化。
风靡美国的“第一筷子女性”
谢文秋一生最窝心的恐怕就是她的婚姻。朱世明出任中国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后,在东京遇到了敌伪时期曾在上海当过歌星的李香兰,他和谢文秋原本还勉强维持的婚姻从此更加恶化了。
谢文秋与朱世明、两个儿子的合影
当丈夫在日本被“艳遇”缠身之时,谢文秋却在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当年在威尔斯利学院念书时,因思念家乡的饭菜,开始对烹饪中国菜产生了兴趣。起初她只能使用在美国能够买到的佐料来做中国菜,渐渐地也可以尝试着自己配制佐料了,谁知后来这竟成了她在美国谋生的手段。
1955年谢文秋成为美国公民后,首先在郭秉文创办的华美协进会教大家烧中国菜,因为在美国的一些官太太为她的厨艺所折服,纷纷求她传授中国菜的烹饪技巧,尤其是佐料的配制方法。后来要学的人越来越多,她就在自己家中和Mandarin House菜馆内,增加了两个班,同样是教做中国菜,一教竟教了30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1962年,谢文秋在纽约出版了她的第一本中国菜专著《中国烹饪的乐趣》(The Pleasures of Chinese Cooking)。这本书以简洁的语言介绍中国菜的烹制,而且主要是针对美国读者的,把各种用料的剂量计算得很仔细,因此大受欢迎,一版再版。《纽约时报》评论其为有史以来最佳的中菜食谱。1963年,美国煤气协会和煤气用具制造商协会用这本书拍了一部短片,结果在1965年的纽约世博会上,谢文秋被邀请去现场,在煤气烧烤亭里演示中国菜的烹饪,令观众大开眼界。
1975年,谢文秋又出版了她的第二本厨艺书《朱太太中国烹饪学校》(Madame Chu’s Chinese Cooking School)。这是在尼克松访华之后,美国人对中国餐饮和厨艺的兴趣激增的情况下出版的,可以想见又是一轮“洛阳纸贵”。当时,她已经教过三千多名学生,明白了美国人在准备中餐过程中发生的问题,因此这本书的针对性更强。书中仔细地回答了初学者的各种疑问,还分别介绍了中国东部、南部、西部和北部不同特色的菜肴,并对中餐的刀工、餐具、烹饪方法、食材准备和储存等做了具体说明,最后列出了各种食谱、供学习者参考。此书被评为一本高水准的烹饪教科书。由于谢文秋在烹饪艺术领域的突出贡献,1976年正式成为纽约LDE(Les Dames d'Escoffier)会员,1984年又荣获纽约烹饪教师协会的终身荣誉会员。
周末,谢文秋喜欢与老同学、老朋友欢聚,一起吃饭,一起玩麻将,每到这时,她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当年中西女中的老同学薛韦曾佩(开滦煤矿驻沪总经理韦曾复先生的姐姐),还有谢家的亲戚、商务印书馆创办人夏瑞芳的五小姐夏璐雅,以及徐志摩的原配夫人张幼仪,都是最基本的成员,每周相聚几成定式。后来薛韦曾佩年纪大了,就由她的女儿薛德英推轮椅来谢文秋家,周六送来,周日晚上再接走,一直到谢文秋离开纽约去住养老院为止。
1999年,谢文秋在美国去世,她活到了99岁,距离100岁只差几个月。
本文转载摘编自《上海滩》2019年1月刊,原题:谢洪赉的长女谢文秋——上海滩大家闺秀之三十二,作者:宋路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