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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詹涓
肿瘤情报局祝各位猪年开心诸事顺遂!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东西医学中心曾收到过这样一封患者来信,这位肿瘤患者署名为“Liz T”。
在信中她写道:“在我第一个孩子出生3个月的时候,37岁的我被诊断出患有IV期三阴乳腺癌。在发现的时候,癌症已经扩散到我的大脑、肝脏、脊柱和肺部。我接受了15轮脑部放疗,肿瘤医生给我进行了紫杉醇和卡铂的化疗方案。起初,副作用让我难以忍受。我太累了,有时甚至下不了床。我经常呕吐,吃东西也有困难。我的肿瘤学团队非常勤奋,成功地控制了我的癌症,但副作用并不是他们最关心的。
确诊后不久,我开始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东西医学中心看艾琳·金(Irene Kim)和劳伦斯·陶(Lawrence Taw)医生。现在我已经无数次来到这个中心,并继续看医生,因为他们不仅减轻了化疗的副作用,还改善了我的精神状态。
今天我仍然患有癌症,但我的生活充实而有意义。我的肿瘤医生团队帮助我生存,但金医生和中心的其他人帮助我生活。”
去主流医院看中医
Liz T来到的这所诊所,是美国较早在主流大学医院开设的中西医结合诊所,许家杰博士在1993年创办东西医学中心时就已经关注到了这位患者提到的问题:有时候先进的现代医学只关注到了“病”,而未看到“人”,无法以更加整体的观念对疾病进行预防和治疗,让病人更好的生活。
他认为,“现代西方医学与传统中医药各有所长,而我们的使命是结合使用并发挥二者的优势,为人们提供安全有效、价格合理、方便快捷的医疗保健服务,从而提高人们的健康、福祉和生活质量……时至今日,现有的医疗保健体系似乎已经忽视了其重点:患者。”
许家杰在过去40年间接触到了许多疑难病患者。在为他们解决问题的努力中,他发现,有必要重新平衡我们的医疗体系,专注于面向患者的护理、预防、早期疾病识别和健康促进。“除了西方生物医学模式以外,我们还应该认识到传统医学疗法治愈疾病,帮助人们维护健康,以及完善现行医疗保健体系的潜力。”
所以如今的东西医学中心,仍然有大量的西医参与诊断、治疗和科研,但也有中医师、针灸师和按摩师,参与诸如乳腺癌患者、炎症疾病患者和慢性疼痛患者的康复治疗。25年来,这里已经诊治了数千名患者。
除此之外,美国多家主流医院也都在补充和替代疗法部门纳入了针灸、中药等服务,当中包括了著名的克利夫兰诊所、MD安德森癌症中心、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等。比如在MD安德森中心,他们为所有门诊患者免费开设了瑜伽、太极、气功、按摩等集体课程,每周一到周五去那儿总能有项目可以参与,目前医院也有包括针灸、按摩对癌症术后康复的多项临床试验正在开展中。
耶鲁的药学家为何开始钻研中药?
中医能在西方主流医学界跻身一席之地,这既是人们对西方医学反思的结果,也与几十年来扎实的基础研究有关。
癌症研究专家郑永齐说,十几年前在他开始研究传统中药时,同事及领域内其他专家的最初反应“相当糟糕”。
作为美洲华人生物科学学会创始人、国际知名的肿瘤药物研究先驱,所供职的耶鲁大学在官网上是这么介绍他的:“郑永齐博士的药理学工作对人类健康产生了深远的积极影响。 他是耶鲁大学最多产的发明家之一,以开创性的疗法治疗困扰数百万人的疾病。 他发明的药物已广泛用于治疗癌症,艾滋病毒/艾滋病和乙型肝炎。”
英国出生、台湾长大的郑永齐从在东海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从布朗大学取得了生化药理学博士学位后,一直致力于开发更好的癌症和抗病毒药物。著名的抗乙肝和HIV药物拉夫米定就出自他的实验室。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郑永齐获得了许多荣誉和奖项,包括美国白血病学会奖学金、美国癌症研究协会颁发的罗兹纪念奖,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杰出研究员奖等。
在20世纪90年代,郑永齐发现,许多癌症患者因为腹泻和恶心呕吐等严重副作用而停止了化疗。一般来说,能完成整个化疗过程的患者往往能取得最好的疗效,因此他推导认为,遏制化疗的副作用有助于患者提高预期寿命。作为一个一直受西方教育的科学家,他承认,“我们家虽然保留着很多中国的传统,但我对中药完全不了解”,但他知道,中药里有许多治疗腹泻和恶心的方子。
他在耶鲁药学系的同事刘淑惠恰恰是一位精通古文的药物化学专家,她搜索了耶鲁图书馆的大量早期中文医学文献。在一本由东汉名医张仲景所著汉医经典著作《伤寒论》的古书中,她发现了一种有着1800年历史的配方,这个名为“黄岑汤”的方子只有四味材料:黄芩、甘草、牡丹和大枣,据称主治“热泻热痢。身热,口苦,腹痛下利”。
郑永齐说,他决定利用业余时间继续研究这些中草药,因为他觉得,无论中医的宣称是否真实,毕竟医药研究的最终目标是尽可能为患者提供最好的护理,这意味着不应忽视任何潜在的治疗方法,而应采取开放的心态,对每种疗法进行审慎的评估。
虽说是业余做这些事情,但给外界的观感仍然相当不好,同事们担心,作为耶鲁大学一名德高望重的主流药理学教授,郑永齐钻研草药治疗癌症的可能性是在冒职业风险。他们对他说,不同批次的草药含有一致的化学成分是不可能实现的。况且没有证据支持草药有任何益处的这种说法。郑永齐说,“这是‘拒绝主义’和思想狭隘。”
由于预料到开发一种以植物为主的药物可能会面临的怀疑,他是在获得了稳定的临床证据并对治疗机制有一定了解后,于2010年终于发表了自己对于中草药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此时距离他下决心研究草药,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他说,“我想等整个状况有所进展之后再发表会比较好;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这份期刊是美国著名的《科学转化医学》(Science Translational Medicine)。这是顶尖学术期刊第一次刊登有关中药配方的科学论文。如今,以“黄芩汤”为基础的中药配方正在耶鲁大学医院等一流医院开展临床测试,有可能成为首个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批准通过的复方草药处方药,用于多种癌症的化疗辅助治疗。
PHY906黄岑汤: FDA批准的首款中药抗癌广谱神药?
郑永齐理解主流医学界对于中药这类传统医学的怀疑,但他用了一句老话来反驳:“不要连孩子带洗澡水一起泼掉。最古老、最有效的一种经典药物恰恰来自传统医学,那就是阿司匹林。”
古埃及人使用干桃金娘叶来治疗疼痛,而在公元前4世纪,希腊的希波克拉底用柳树皮提取物治疗发烧。但直到19世纪,欧洲科学家才发现两者中的活性成分都是水杨酸。 “这一切都始于人们观察柳树皮是有效的,然后用它来治疗疾病,”郑永齐说。
20年以来,郑永齐团队已经从小鼠的试验转向接受癌症治疗的患者,临床实验由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监督。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几乎所有服用草药配方的患者,其恶心和其他肠胃不适症状都有所缓解,生活质量有所提高;但他们还观察到了其他情况:他们的肿瘤缩小的速度比不服用草药配方的患者更快。
具体而言,在肝癌、结肠直肠癌和胰腺癌的临床研究中,这种草药配方已显示出增加广谱癌症治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在耶鲁大学、匹兹堡大学医学中心希尔曼癌症中心、斯坦福大学和希望之城癌症中心的I / II期肝细胞癌研究中,数据表明,草药配方可显著降低肿瘤患者在使用免疫疗法和放化疗疗法期间的胃肠道副作用,在多种癌症临床试验中表现出抗肿瘤活性,显著提高病人总体存活期。
目前,美国FDA已拨给科研经费用于支持该药作为孤儿药物进入临床试验。郑永齐团队还计划在美国和中国开展肝癌的II期临床试验——全球半数以上的肝癌病例都在中国,其中大多数病例与乙型肝炎有关。有报道称,包括强生和百时美施贵宝在内的大型制药企业也对该药表示出很大的兴趣。
在患者服用这种草药时,他们并不会意识到,现名PHY906的药物已经与“黄芩汤”这种汤剂在制备和剂型上有了本质上的区别。PHY906已达到严格的现代研究标准。
和化学药物不同的是,草药中含有大量不同的化学物质——每种成分都是在土壤里生长、而不是从实验室里配置的,而且不同的土壤、生长条件和收获时间均会对原料草药中的化学一致性产生影响。比方说,在黄芩汤所用的四种草药中已经确定了多达65种单独的化学物质,如何能确保每次临床测试中所使用的每种草药的生物活性都是稳定一致的?这正是美国FDA到目前为止仅批准两种草药处方药的原因之一:这两种药物都只含有一种草药,其一是绿茶提取物,其二是南美龙血树的汁液提取物。
所以郑永齐团队把很大精力放在了种药和做药方面。每种草药的特性由经过培训的植物学家确认,进行多轮土壤和水质分析;进行测试以确保药草中没有重金属,杀虫剂和各种微生物;采用标准操作程序,包括以特定干重比提取草药;然后将提取物干燥成颗粒状粉末,并按照FDA确定的良好生产规范(GMP),以胶囊形式包装。患者在2000年服用的一粒胶囊与2019年服用的,拥有高度的一致性,这就否定了主流科学家一直认为所有中医药的配药无法取得一致的问题,也为今后其他复方中药在西方展开临床实验、争取获得处方药许可提供了操作范本。
郑永齐说,多年来,学界对这类植物药研究的观点有所变化。由于临床证据和数据表明这种草药方剂可以实现一致性,他获得了美国同行及国际上的更多认可。他还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草药研究论文的发表以及获取研究资金变得越来越容易。这既需要归功于他与团队以严谨的西方药物研究测试为基础,从无到有,为后人走出了一条新路,也得归功于更多心态开放的研究者和科研机构。
“如果它不可复制,那就不是科学”
郑永齐的观察非常敏锐,在多国医疗保健环境中,包括中医药在内的补充和替代医学获得的资助和实际应用都在显著增加。
1998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成立了国家补充和替代医学中心(NCCAM),致力于资助包括中医药在内的补充和替代药物研究。这个中心1999年的年度预算为5000万美元,在过去十年中每年的资金额为1亿至1亿5千万美元。2007年,澳大利亚成立了国家补充医学研究所(NICM),以期为补充医学转化为临床实践提供领导和支持。2005年,总部位于奥地利的Eurasia-Pacific Uninet和中国中医科学院签署了第一份中奥合作中药研究协议备忘录。2009年,欧盟资助了中医药良好实践研究框架计划,以协调中欧对话和中医研究的合作。
在医疗保健消费者中,采用替代疗法的做法也在传播。在发现没办法从西方医学中找到出路时,美国人越来越多地转向传统疗法。特别是针灸,现在已经被不少健康保险计划所涵盖,而拔罐得到了许多专业运动员的认可。互联网促进了草药的增长,考虑到美国高昂的医疗费用,草药通常比医生处方药更便宜。患者可以在线阅读有关传统疗法的信息,在亚马逊上订购草药。结果就是替代疗法这个细分领域增长迅猛,2017年美国草药补充剂销售额达到80亿美元,比2008年增长68%。
此外根据美国学者的统计,40%至50%的癌症患者在常规治疗过程中,曾使用或正在使用旨在缓解症状的整合疗法。这当中最常应用的是针灸,此外也有大量患者使用生姜补充剂作为化疗辅助疗法,以缓解恶心呕吐症状。
美国作为一个经济和医疗大国,尚有众多病人或者囿于西方疗法的困境,或者由于财务原因无法获得适当的医疗护理,主动或被动地选择替代疗法,而在全球范围内就更是如此了,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目前仍然有约80%的人依赖草药作为其初级卫生保健的组成部分,从北极到亚马逊,从中国到欧洲,各种文化都储备了自己的传统治疗药箱,这当中或许就有类似青蒿素这种“传统中医药给世界的礼物”,而且这些礼物相比化学药要更加廉价易得,有助于降低各国庞大的医疗开支,问题是,如何把传统医学成功整合进主流医学。
与郑永齐一样,在西方,已经有大量研究人员展开随机对照临床试验了解一系列中药的有效性。在英国,有学者在调查中药对于治疗特应性湿疹的功效。在日本,双盲安慰剂对照试验表明,两种汉方药物在治疗便秘和鼻过敏方面既安全又有效。在澳大利亚,两种中药产品被证明在治疗肠易激综合征和丙型肝炎方面有效。此外,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杜克大学、牛津大学以及亚洲许多大学的科学家正在研究癌症、糖尿病和帕金森氏症等疾病的传统治疗方法的科学基础。这些临床试验为海外使用中草药奠定了重要的基础。据估计,2010年向FDA提交的植物研究新药申请中约有25%来自中草药。
另一方面,关于中药和相关研究也确实存在很多质疑,其一是传统上使用了许多个世纪的“天然产品”也可能存在毒性,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便是90年代初,人们无意间发现含有马兜铃根的减肥药诱发了肾间质纤维化,此后越来越多的研究确认马兜铃酸可导致多种严重肾病甚至癌症。此外,附子、吡咯里西啶生物碱(中国药典中,千里光、款冬花、紫草等药材含有这种生物碱)的肝脏和遗传毒性与多种草药的相互作用也越来越受关注,同时要注意的是,部分草药还可能影响化学药的效果,这都是需要进一步研究,也需要临床医生更为审慎的地方。
此外就是中医药研究的整体质量还不够高。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肾脏医学教授徐启河说,在对中草药的研究中,科学家很少对其正在研究的草药提供验证和标准化,这使得人们很难知道中药的真正成分。如果连中药复方治疗的成份都无法确保稳定一致,那么就很难证明研究的价值,“如果它不可复制,那就不是科学,”他说。
中医药是经验医学,而想要在国际社会获得更重要的地位,还得按照现代医学的游戏规则,注重临床研究,取得循证医学证据,不仅为世界贡献更加整合的治疗哲学,也能贡献更加科学的植物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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