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乐评:Estatic Fear—悲剧的诞生与厄运之巅(下)

行舟:中国90后学院派欧美音乐乐评人 专注90后音乐听众行为的研究

Chapter IV

这或许是整张专辑中至幻至美同时也最荡气回肠的叙述,长达十分钟的跌宕起伏让第四乐章本身就具有了宏阔史诗的肌理。它是壮怀激烈的凤凰涅槃之歌,也是专辑名“忧郁之舞”的点睛之所在。乐章一开始,大提琴、强力吉他、钢琴和密集的鼓点就着意营造着交糅着忧悒、刚强与绚烂的独特氛围。而此乐章可以说是由五个分镜头或画面构成。

1

第一个镜头

第一个镜头是少女自我视角的落叶中的舞蹈,由女声盈盈唱出,像是她在梦中幻化出的自我形象。木叶萧萧,而森林中的女子舞姿曼妙。叶的飘坠之舞和人的流落之舞难分彼此,女子感到她们都像是游荡着穿过夜晚、寻觅着庇护之光的朝圣者。她感到快乐,可她也感到虚无的快乐不足以担当这夜晚、落叶和舞蹈的主色调,她的欢乐于是有着更宏大的基质;她又祈求着黑夜能安抚这种欢乐,好让她不像落叶那般在沉浸和迷乱中零落。她的快乐因此是真切的,却也是充满死亡气息的——那是一种只能在快乐的边境才能界定的快乐,一种通向深渊的诱惑性的情感。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喜若悲,这同样也是我上文所说的无限悲哀与无限欣悦的辩证。在此辩证当中,冬去自将春来,而在春天里,生命也同样承受着冬季暮霭沉沉的凝视,承受着并不遥远甚至无处不在的死亡的威压。

2

第二个镜头

第二个镜头是男性他者视角中的森林少女,由高音黑嗓爆裂释出,仿佛他在梦中同女声的梦境相逢,或者他们本就是用不同的语调讲述着同一个心象:

Lost in a dream I beheld a maiden dance

And when she sat down by a silver stream 

Plunging her feet in the shallow waves 

A mist descended, kissed her and fled

And all that's before been just and fair 

Shattered in a rain of crystal shards 

Each of them a cry, a dream, a tear 

迷失于梦中,我看见一个少女的舞蹈 

当她坐在银色的溪水旁

把玉足浸入浅浅的浪

一片雾落下来,亲吻她又飞走 

而所有曾是如此合宜的景象

忽在晶莹破碎的雨里散裂

每一个碎片都是一声呼喊、一个梦、一滴泪

这个画面美轮美奂,却也危机重重。少女的舞蹈像是一种与自然融和相处的状态,跳跃于她和溪流雾霭的每一个轻柔的触碰中。但自然的暴力也将她的舞蹈打散,或让她的舞姿变得狂乱而激越,而这也再自然不过。彼处想要被安抚的欢乐突然成为了此处的呼喊和泪水——它们本是双生之镜像。

3

第三个镜头

经过一段大气磅礴的双吉他合奏、钢琴和弦乐的温言絮语、长笛的绵延推进和仿佛天地变色的雷鸣鼓震之后,我们进入了第三个镜头。这个镜头里却没有画面,只有誓言。誓言由低音黑嗓用拉丁文铿锵诵唱,字字如金石交击:“我从未被淹没或撕裂,燃烧的怒火将把我的生命引向救赎,孤独就是我的力量。”誓言一方面回应着林中仙女忧郁之舞里至大的孤独、被厄运裹卷的疯狂和救赎的渴望,另一方面也把前两幅画面中的柔美身姿涤荡而尽,迎来了远为雄健的战斗性号角。飘零的舞蹈变成了与命运搏杀的舞蹈:我和痛苦相互撕扯、相互喂养,哪怕粉身碎骨,也誓在宿命的笼罩下决得一席之地;甚至孤独愤怒也是我的粮草兵卒,甚至奔赴死亡也是我挣脱和升华的筹码。更为野性的喷发在此誓言中绷紧了弦。

4

第四个镜头

第四个镜头急速涌现,高音嘶吼在低音黑嗓的烘托下勾勒出与绝望烈焰的持久战。“我”想要掐灭绝望的火苗,却被它蚕食殆尽,同时也被它唤醒——那原本疲乏恐惧的心灵在剧毒的高温中触底反弹,仿佛用冰冷到极致的灼烧感来对抗火焰本身:

And as the forked fires tongue licks high I won't lament thy fall 

But dance around the burning branches urged by fury’s call 

And I again shall not be humble slaves but king to thee 

当分叉的火舌舔舐着天际

我不会哀叹你的衰亡,而是在狂怒的呼唤下

围绕着燃烧的枝叶舞蹈

而我也再次拒绝成为谦卑的奴仆,只做你的王

歌词中衰亡的“你”,或许是指被主体碾压的绝望,亦或许是主体为了碾压绝望而敬献的肉身。假如遵从第一种理解,我们就能看到主体试图掌控生命的图腾、突出重围朝向光明的原始力量,通过与绝望的战斗和某种程度的胜利使自我不再受情绪的役使,不再受黑暗之火的蛊惑。若是遵从第二种理解,我们则会看到一场庆贺自身灭亡的祭奠。肉身的狂暴坠落甚至“我”的消泯都不值得哀叹,主体恰恰是用冲击极限、超越肉身性的玉石俱焚来让骄傲的灵魂屹立不倒。的确,生命燃烧的炽烈之时、幽冷之时,都能洞见绝望的花火;而纵以死亡为代价,“我”也愿在这火焰中做自身的命运之王。

5

第五个镜头

在一种进行曲的韵律中,第四乐章迈向了它的最后一个升腾而上的镜头,由女声叠唱表达,再加入男声低音黑嗓重复:

Dreams on the barren field did lay strewed 

Spread their wings rise up with solemn hope imbued 

Ascend the starry stairs into a plain but dear refuge.

荒芜土地上的梦确已撒落

浸满庄严的愿景,他们振翅高飞

从星辰的阶梯升入平实而亲爱的港湾

同第二乐章的结局一样,第四乐章也终了于那种对于神性的爱欲。抗争的落脚点不在于大地,而是在于天国远景中的神圣位置。那个地方纯净、朴素,亦以深沉而亲密的声音发出召唤。那是生命燃烧的理想终点,是凤凰的重生之域。荒芜土地上梦的“撒落”(strewed)和第一个镜头中叶的“撒落”是同一个词,都包含着广大的破碎、纷纷然的舞蹈,却也让我们想到种子的播散。海子在史诗的开头问道:“土地死去了,用欲望能代替他吗?”(《太阳·土地篇》)。如果欲望不能,如果升华的都已升华,被放逐的大地上被撕碎的梦还可能像种子一样就地重生吗?

null

海子为《太阳·七部书》所作绘画之一

Chapter V

第五乐章的轴心是王者之死,描绘的不仅是葬送在其尊位的帝王之躯,也是死亡如何为不肯安息的灵魂加冕。长笛和管风琴音色营造出别样的宫廷气息,仿佛勾勒着富丽而昏黑的殿宇,而鼓的总体律动在狂暴过后也收束为余音绕梁的安闲。

疲乏的夜晚,极乐渐渐淹没了垂死者的梦幻与哀恸,收服动荡命途的馨甜微笑已经降临,轻柔的阴影已在等待着他的长眠。然而这一切都被夜的使者(nocturnal guest)打破。或许这正是接引他魂魄的使者,他预料和约定中的杀手,也或许是在最后的黑暗前夕无法具象化的某种来访、侵入、牵绊或决断。总之夜的使者撕碎了王者就此安眠的誓约,他带着令人厌憎的光晕向期待着窒息的后者耳语,反而构成一种呼唤或挑逗,让垂死的意志在关闭眼帘的最后一道闸门勃然而起、复又癫狂,仿佛将临终的记忆定格在了金戈铁马的往昔之中。王者之死于是更是迎向终点的终点的那个挣扎、挑战和腾飞的姿势,是有声和无声的嘶吼中豪壮无穷的魄力。

Chapter VI

肃穆、谨严、情绪沉暗的古典吉他独奏开启了格外具有古典悲剧色彩的第六乐章。粗粝的电吉他长音合奏可以说是这一乐章的重头戏,不仅构成编曲的结构性骨骼,也是潜伏的、与高低音嘶吼相互推迭的旋梯。将近末尾的双大鼓轰击如连环重拳,带来逼近崇高客体的灼烫。而真正作为收束的长笛则为古典悲剧的诞生谱下最后的挽歌。在剥离幻象、洞见真理的要义上,这首作品与二三乐章有相通之处,但却更让我们直视真理的冷酷,窥见哲学之爱、自我升华的热望可能走向的覆灭与空无,发现生命内焰的荒芜本象:

Unveil yours eyes, see the special moon gone 

Leaving not a single ray of joy to rest upon 

Feast on those that crave thy kiss with a ghastly wail 

Behold them cry as their faces innocence grows pale 

Tempt them into approaching your obscure neglect 

Until on your detesting laugh their hopes get wrecked

拉开眼睛的帷幔,顿见明月的消隐

未留下一丝可以倚靠的欢愉之光

他们鬼哭狼嚎,渴盼着你的亲吻,成为了你的宴享

你看着他们的面庞他们的天真在哀号里渐渐苍白

仍把它们诱向你暧昧的轻蔑

直到在你的嫌恶的笑声中他们的希冀轰然倾覆

歌词所用的是旁观者的视角来展示冲撞命运的猛士在神或真理注视下的倒塌。像是米兰·昆德拉引用的犹太格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些骄傲地亲吻烈火、并因接近烈火而痛呼阵阵的猛士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拼命追寻而获得恩赐或救赎。唯一的“恩赐”只有那暧昧晦涩的轻贱(obscure neglect),它富有引诱性,貌似为你而发出,甚至有着光芒万丈的火焰的外壳,但它的内部却晦暗而冰冷,是让希望归于泥尘的淡漠。你用整个身体唱着最壮怀激烈的歌调奔赴梦中的神殿,走得愈近,越发现自己愈轻,愈是坠入虚空,最终换来的不过是神的蔑视——他的蔑视就是你的神殿。在中国的语境中,这让我们想到鲁迅在散文诗《这样的战士》中写到的“无物之阵”:

null

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他知道这点头就是敌人的武器,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许多战士都在此灭亡,正如炮弹一般,使猛士无所用其力。

null

在Estatic Fear所唱“暧昧的轻蔑”中,猛士所面临的也正是无所用其力的无物之阵。真理的诱惑、进入神域的诱惑、死亡的诱惑、挑战死亡的诱惑、诱惑的诱惑,都在向勇于追寻的猛士点头致意的队列之中,也都用表面的对等和确认包藏着根本性的漠视。于是猛士的投枪在击落了许多敌人和旗帜之后,终于反复地扎进一潭死水;于是那晦涩的眼角余晖和空茫致意,具有了杀人不见血的炮弹之威;于是猛士面对着自身的倾覆,面对着死水中太平,不知能否再顽固地举起投枪,在古典悲剧的绝境里留下最后一个英挺的姿势。

出于对真理、神性与至美的爱欲,必将抛却陪伴也欺骗着他们的日神镜像;可大爱是大荒凉,酒神的迷狂里,他们一身赤裸,回归本源——回归无我无他无情的本源。“本源”在另一个角度的注视里也可以叫作“彼岸”,这个角度却也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也许并不那么适合类比地,来自万能青年旅店的《秦皇岛》:

于是他默默追逐着

横渡海峡 年轻的人

看着他们 为了彼岸

骄傲地灭亡

Chapter VII

Estatic Fear-Chapter VII来自行舟乐评

00:00

04:51

置身于强猛的“字里行间”,第七乐章以古典吉他独奏[1]的形式让听众暂歇喘息。乐曲演奏的风韵显然出于古典,但又带有Estatic Fear和这张专辑的独特气质。指尖在琴弦上漫游,触动的音符温润中带着光明,徐缓中带着舞步疾走、流云变幻。流水潺潺的氛围音效中,我们仿佛嗅到古典音乐的肢体内格外旷远的自然性和空间性,嗅到大森林浓厚而潮湿的木叶香气。前后对照,这一乐章自是平静细密的幽语了,却仍能从中听出些许惶乱与迫近;同样地,在贯穿整张专辑、也贯穿本乐章的哀歌基调中,也仍有绚丽的“笔触”酣畅而书。

null

毕加索的吉他/小提琴,图片来源:Masterworks Fine Art

Chapter VIII

长笛、管风琴和鲁特琴在第八乐章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长笛开篇就吹来了一股牧歌的轻快,犹如林间的虫鸣;庄严凝重的管风琴沉在牧歌的底部,为鲜明的民族风格叠加了一层向内聚合的宗教色彩;而鲁特琴依然在段落的转折衔接处闪现着自在而神性的优雅。总体而言,第八乐章有着突出的民族性和宗教性,在律动上则更接近激流金属的疾风骤雨。歌词仅有四行:

As the stars like ludicrous fauns, 

Join the grim reapers dionystic glance 

We step forward together with the pale withered spring 

And join the pipings of their sombre dance

当星辰像滑稽的法翁

加入狰狞的收割者酒神般的目光

我们和苍白萎谢的春日一同前行

融入忧郁之舞的齐奏

Faun(法翁)是罗马神话中半人半羊的精灵,有着人的头颅与躯干、羊的尾巴与下肢,通常还长着羊角和羊耳朵。它象征着丰产、生育和春日,会给荒僻地带孤独的行旅者以恐惧,有时也会引导行人。它由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羊、掌管山林畜牧的潘神的系统而来。潘神的形象后来也融合了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精灵Satyr(萨提尔);后者因此开始具备羊的特点,是罗马神话中Faun的直接对应物。而Satyr被描述为性欲旺盛、永远勃起的好色之徒,长期企图奸淫仙女和凡人却少有成功,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追随者。相比而言,希腊半人半马的萨提尔原本个头粗短,面容丑陋,毛发葱茏,兽性蓬勃,后来变得越来越人性化;而罗马的法翁则较为痴傻,缺乏知识,也没有萨提尔那么喜好女人。

null

Pál Szinyei Merse绘制的法翁,图片来源:Classic fM 

有了这些背景,歌词中“滑稽的法翁”及其与酒神和春日的关联性就向我们敞开了。“狰狞的收割者”(Grim Reaper)指的当然是拿着镰刀的死神。星辰像痴傻的农牧精灵,一方面刻画出了一种调皮的闪烁,另一方面或许也象喻着繁星的丰盛,再或许也暗示出法翁能给人传送的恐惧——尤其联系到后面的死神。更为有趣的其实也在于死神的目光,他狰狞的目光中涌溢着酒神的迷狂,死于是不再仅仅是阴森凝滞,而是包裹着盛大的骚动和疯狂的庆贺。虽然严密地包裹在持镰刀者的凝视当中,但这种酒神的癫狂已经和银河中的追随者相遇;群星在死神的眼中闪耀,或者说死神用他不能自制的遥望吸纳了星辰的跳跃,都为死亡创造了一种更紊乱和激越的“后学”,也正是忧郁之舞始终在冲刺的极点。繁星满天,万物凋零,在寂灭消逝的同时又释放着绝不甘于寂寂、甚至扭曲了死神本真的“洪荒之力”。

null

David Sipress绘制的Grim Reaper,图片来源:Pixels

Chapter  IX

作为专辑的终曲,第九乐章完满地呈上了结束应有的集聚与开敞。在配器上,它让在专辑中现身的除长笛之外的几乎所有乐器都渐次登场和鸣谢幕,三种人声类型也各归其位。在主题上,它呼应着第一乐章开启的季候流转、生死轮回、喜忧反复更迭相互穿透的哲学要旨,暮霭沉沉中隐现着将临的欢乐,春尽冬来、冬的安息里亦有力量更生的蛰伏与守望。在情绪上,它的豪迈壮阔更加撼人心魄,在对于光明的召唤中却也渗透着感伤,牵系着属于尾声的一腔柔肠;如果我们用自己的喉咙把电吉他和键盘的旋律乐句跟着哼唱出来,会更直观地感受到那种神圣抬升而黯然神伤的格局。

歌曲的进入是钢琴和大提琴的倾谈,前者铿锵清亮、一往情深,后者喁喁低语,共同衔接着前边乐章深沉悲悯的戏剧性。在一个可以被充分察觉的停歇后,两件乐器换上了明显更具有光泽和祈盼性的语调,像是迎来一道晨曦,渐成普照。大提琴仍是一贯的沉厚,但在这新的语调中,却犹如一条宽阔的地平线,托着朗朗乾坤迎上光明的肩头臂膀。之后的叙说则再次拉开了波澜叠起、浓墨重彩的金属卷轴,包含着这张专辑经典化的人声和器乐编排。

欢乐和悲伤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直接的情感反应,都能趋向于极致,却很难说有什么纯粹性,也都会在具体生存情境的缠绕中变得极其复杂诡谲,演变出种种拧结的心理魔怔和远远超出对立统一的哲学意味。在最末的乐章,Estatic Fear再次用欢乐与悲伤的黏着翻卷来连通生命能量波诡云谲的嬗变,连通我们的身体扣在自然代谢中的旋钮,亦连通一种总是动荡不安、总是极地反转、总是留有开放性余音的哲学体验。再一次,“我”的悲哀之上,附着着忧郁而和煦典雅的欢乐,就像是炽热火芯的幽蓝外焰,纤薄如阴影,但却比火芯的温度还要高,还要坚韧和咄咄逼人。那是需要勇气才能去企及的幻影与魅影,那是生死临界的静谧中顽强的闪耀。“我”向所有可能存在的神祇祈祷,在裹卷一切的严冬之后,让心灵重新被温柔盈满(Let be my heart by your tenderness again imbued),让空寂的漩涡里重新升腾起力量。生命的丰盛注定了它的墨色斑斓、时明时暗,有信念也试图打翻过调色盘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等待。

结语

Estatic Fear传递的音乐启示无疑是丰富的。他们趋近于鬼神之工的创作告诉我们如何在乐队四大件的基础上添设别致的古典或民族配器,从而使摇滚金属乐可以含蕴更多内在的传承和突破;他们鸿篇巨制的音乐企图重申着当代史诗的可能性,并示范着音乐编织的完美性和专辑概念体系的完整性;他们独立而隐匿的“闷声做大死”像是从无名的洞穴传来的福音,牵动着黑暗僻远的角落中璀璨的艺术爆破;他们的音乐基质也鲜明地提示着古典音乐和金属乐的亲缘关系——相比其他现代音乐类型它们原本在乐理、基调和结构建筑上就更加血脉相连,也还有更多融合的方式等待开启。

当然,最重要的是, Estatic Fear 通过他们典雅恢弘的古典 - 民族 - 厄运金属带来的、在当代艺术中愈加罕有的强力哲学 - 诗学体验。一方面,作为一种纯然工业 - 后工业时代的产物,金属乐以其声音和情感的强度表达着现代性极端的整齐、规模、狂躁和内在撕裂;但从另一方面来讲,金属乐的强音也恰恰反证着现代社会的平白和喑哑,像是变得流行的极限运动一样,实际上诉说着日常生活中真正的断裂性、临界、震惊、与自然或想象相关的崇高体验的严重匮乏,遍布的只是重复刺激中麻木。一些哲学家也会从金属的嘶吼中看到现代性向着某种圆融的古典自然性的远离以及这种远离造成的激越的怀旧,尽管那种自然或古典的理想型或许从未真的存在过。当然,在金属乐中还有远比 Estatic Fear 更“躁”更凶猛的类型冲刷着疲软的现代感官,在日本也还有新兴的实验噪音音乐以完全超乎一般听觉承受力的强度重塑着人面临巨大时难受又不真正难受、超乎一般美学的崇高体验。但 Estatic Fear 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其古典和民族的怀旧,在于酒神精神的涌荡之下日神静观完满的诗学形式支撑,在于酒神潜入日神的凝视、日神混入酒神的纵舞时崇高悲剧的诞生。

null

日神阿波罗与酒神狄奥尼索斯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