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绘画性语言的木雕艺术——从意大利雕塑家布鲁诺·瓦尔波特作品展说起

2015年夏天,意大利木雕艺术家布鲁诺·瓦尔波特(Bruno Walpoth)应我的邀约来杭参加浙江

2015年夏天,意大利木雕艺术家布鲁诺·瓦尔波特(Bruno Walpoth)应我的邀约来杭参加浙江美术馆的“夏季名师讲坛”活动,并相约三年后在浙江美术馆举办个展。2018年11月,由浙江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联合主办的“沉默的情感——布鲁诺·瓦尔波特作品展”正式开幕。

布鲁诺·瓦尔波特和其作品 图片:Pinterest

随着国际艺术交流不断地深入发展,中国当代艺术界的表现日益呈现多元化的态势,如何借鉴西方经验,在本土艺术追求现代创新的同时更好地吸收传统范式的营养,也是浙江美术馆此次引入布鲁诺展览的初衷。这一过程中,我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件木雕艺术作品的驻地诞生,也见证了一次跨文化艺术视角的鲜活诠释。

布鲁诺·瓦尔波特  消失的视野 65cm×39cm×84cm核桃木

木雕语言的“绘画性”表现

优秀的艺术家本身就是时代的选择,他们身上聚焦的不仅仅是个体价值,而必然浓缩着时代转折的历史痕迹。在西方当代艺术的主流环境中,艺术品的价值不再只是满足精神与审美的需求,往往掺杂了各种功利主义的职能,而布鲁诺是一位始终坚守执著于传统“手艺”的艺术家,其作品中的“绘画性”即是其实现艺术语言叙事风格的重要特征之一。

作为一种物质的、有形的造型实体,人体是布鲁诺唯一聚焦的艺术表现途径,他有所扬弃地继承了西方传统艺术的形式与精神,并善于通过强化专属的“绘画性”语言来实现艺术形象的视觉塑造。在创作习惯上,他认为在木头的本色里较难辨别明显的空间感,将表层刷白后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木头材质上的起伏关系,他注重作品色彩的细节描写,常在衣服、头发、嘴唇、眼睛、乳头这些地方涂上必要的彩色,把年轻躯体中的炽烈热情呈现出来,赋予固态的静物以生命的活力,同时诠释出艺术家强烈的绘画意识,木雕表面那种痕迹斑驳的色彩已然成为他的标志性话语。除了色彩,布鲁诺对于刀痕的表现方式也不外如是。观摩布鲁诺雕刻过程中用刀的变化和节奏,让我联想到自己画素描时的笔触,有些地方较粗,有些地方很细,目的是建构画面节奏的对比张力。偶尔,他会在脸部的某些地方用锉刀磨出毛茸茸的效果以表现皮肤的圆润,同样会在衣服或其他地方用不同刀法削出褶痕形成对比,还有些地方上了颜色后又再轻轻刮一下,为了表现一种年代感,但整体的色调一定是清透的,色彩与木质互为映衬、彼此烘托,附着在木材表层的色彩会渗出木头的纹理,同时保留了木质媒介原生的肌理特质,方有浑然融为一体之感。另一方面,他习惯采用做旧的方式保留材料的原始痕迹,作品完成后,由于自然开裂产生的裂缝也多会被留下,但对于旁观者的我而言,更愿意相信这种斑驳的审美实际是源自欧洲人对传统记忆和固有审美体系的自觉保留。这些方式,无论是斑驳的色彩、木头纹理之间微弱的对比还是他对眼睛的细致刻画等,无不体现出明显的“绘画性”特质。这种写实的“绘画性”木雕作品,更容易让中国观众在精神层面感到一种强烈的视觉穿透力、心灵感染力。

布鲁诺·瓦尔波特 脆弱的灵魂  107cm×52cm×58cm 核桃木 

布鲁诺·瓦尔波特 菲力克斯  81cm×44cm×27cm 核桃木 

艺术精神与木雕媒介的融合

不了解木雕的人往往会简单地认为,任何一块木头都可以作为雕刻材料,但实际上艺术家需要先清楚了解木材的特性再作出判断,哪些适合做雕刻,哪些需要掏空,以便更好地呈现作品。布鲁诺曾向我提起,在欧洲,木材自然的干燥过程要十年,如果不将其掏空,内部木头在缓慢变干的过程中会导致外部开裂。因此,他创作不同主题的作品一定会先选择不同的木材,对木头上裂痕的位置也保留一些特殊的处置方式,除非是个别情况需要,否则不允许裂纹出现在作品人物的“脸”上。

布鲁诺·瓦尔波特 奇怪的感觉  152cm×52cm×32cm 椴木 

布鲁诺·瓦尔波特 凯琳  172cm×52cm×32cm 椴木 

布鲁诺对作品表情的处理很有意思,是过滤情绪特征的。很多人看他的作品都会觉得忧伤,其实任何人一旦将情绪完全抽离,都会呈现出类似的面无表情。而观展时,人物的形象完全介入观众的内心,表情也随之变厚变深了。艺术家如果把表情指向具体化,观众反而会觉得拘束,因为一旦具体,其实就意味着某些限制,减弱了创作的内在表达,好比是常人眼中日出与日落的关系。这就是艺术的本质,无表情才最有表情,才能承载最深厚的精神性内涵,作品所折射的往往是内心体验,“一千个观众心中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当人物的表情被抽离,任何情绪都可能得到不同反馈——观者心情愉悦时,可能会看到作品在笑,心情抑郁时,或会看出作品的悲伤。

布鲁诺把雕塑与当代艺术进行对接,对木雕形式的强调不以牺牲视觉意义的感受为代价,更专注于精神层面的表达。在他看来,重要的是人心,即人的情感、精神等,他希望通过图像或作品来呈现这些。在西方,弗洛伊德、怀斯、洛佩斯等都是这一类型的艺术家,仍有一批人在坚守精神层面的财富。这些人之所以强大,也正是因为他们研究的是人本身的精神维度,而不仅仅囿于概念或逻辑的范畴,在灵与肉的斗争与纠缠之间,他们所挚爱的精神体悟已然非常接近东方哲学对宇宙存在的深层理解。

布鲁诺·瓦尔波特 坐 105cm×50cm×54cm 核桃木 

传统的继承与现代的创新

优秀的雕塑艺术家还要懂得如何根据作品所要表现的艺术效果来选取特定的物质材料。对材料本身的研究也是一个复杂的专业体系,一样有传承关系。意大利的木雕艺术源于宗教传统,布鲁诺这一代艺术家对传统技艺高度传承的深刻内涵超乎我们的想象。相对的,欧洲学院体系与民间体系的对接是一个自然演进过程,据时代变化统一进行,既互相作为也互相影响。布鲁诺这代艺者往往是先有匠人的积累,后接受学院体系的训练,最终又回归传统精神,所以实际是兼容了二者的精华。因而,他的木雕不断发展,逐渐实现了一种蜕变——从宗教美术蜕变成现代雕塑,这跟整个大环境有关。

不同的是,中国木雕艺术起源于新石器时期,七千多年前的浙江余姚河姆渡已有木雕品,秦汉两代木雕工艺趋于成熟。六朝、隋唐时期,佛教兴盛,佛教造像尤为是木雕艺匠展现匠心之所在。自近现代以来,这些技艺落入民间,但很可惜没有真正进入学院体系。反观中国现代雕塑的发展历程不难看出,无论是城市雕塑还是园林雕塑,大部分作品主要是承袭了苏联纪念碑式的创作模式。因为特定的时代、社会需要,这类充满寓意与象征的纪念性雕塑需要不遗余力地表现中国人民昂扬奋发的自强精神、表现对历史人物丰功伟绩的崇高敬仰,必须强化尺寸、体积、造型来强调三维空间立体性,无形之中在观众与作品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以营造出崇高、神圣、雄伟的视觉效果。这一语境下,渲染作品的社会效用是雕塑艺术家首要考虑的因素,而较少有人关注到空间视角下的绘画性表达层面。现代中国的雕塑更多地是反映出一种外来模式的嫁接,相较于此,布鲁诺最重要的价值即是位于传统与现代之分界点的样本意义。

展览现场 

可以认为,意大利木雕艺术的发展史与版画在现代中国的情况有很大的类似性。现代版画和古代版画如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现代版画的核心概念是“原创性”,即艺术家必须自己完成创作全过程,包括构思、起稿、雕刻、印刷等等;也正因如此,中国古代版画被定义成复制版画,是没有原创的非创作,其中还存在着一条“鄙视链”。但从创新的定义上看,只要是由“我”设计掌控核心的意图,其他环节无论“我”是否参与,都可视为原创版画。中国传统版画最先进的协作模式是集最好的主题、最好的画工创作、最好的刻工雕刻、最好的印工印刷于“产业链”一体,尤其在当下大数据、大协作的时代,优秀作品更是集体智慧协作的成果。

从另外一个层面看,中国古人的审美水准一直很高,也指向精神性,如《兰亭集序》《祭侄文稿》等,我们现在依然可以感受到作者当时书写所折射的情绪与精神。事实上无论哪种艺术媒介,“容错”本身都是一种审美,尤其是从那些“错”的部分展现出的真实,恰恰对应着真善美中的“真”。布鲁诺的作品在中国特别受欢迎,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艺术水准的高超,作品本身既有生命力又富有内涵美,符合个人体验的精神折射;另外,他的这种“真实”也破解了中国人常规理解下现代雕塑的“真实”意义。某种程度上,布鲁诺展览在中国的引入,带来的是我们对艺术最本质的一种理解方法,也是浙江美术馆致力于引导观众用多维视角和美学态度认知艺术的一次不懈努力。

(作者系浙江美术馆主持工作副馆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展览现场 

来源:中国美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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