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传奇马湘兰:爱上一个软弱的男人,是女人一生的折磨

文 | 满喜喜 · 主播 | 雅萱 十点读书原创 那年我十三岁,豆蔻初开,金陵城还是名士与名妓的天下

文 | 满喜喜 · 主播 | 雅萱

那年我十三岁,豆蔻初开,金陵城还是名士与名妓的天下,繁华与繁花竞相盛放,无人能料到,风雨欲来,连它也会珠沉玉陨,一朝落尽。

读书人来到这里,总会去江南贡院求前程,又向秦淮河畔求知己,白天不服软,晚上不要脸。

我就是他们的小知己之一,名叫马守真,此时正站在石板桥上,抱着两盆兰花,不知所措。

成百上千的书生,突然从青楼冲出来,急匆匆地往河对岸跑,我逆着人群,怀里的花盆就快要撞碎。

一个高大的影子遮过来,替我拿起一盆花,搂住我肩膀,护着我下桥,走到僻静处:“会试放榜了,他们都急着去瞧名次,你莫见怪。”

我仰头去看,他也是书生打扮,眉眼淡淡的,隐约有三分傲气,我问他:“那你怎么不急呀?”

书生弯腰笑了,若有所指地对我说:“是我的总该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从不强求。”

他说完便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脸红心跳。

妈妈说得对,男人都坏,读书的男人尤其坏,没来由就撩拨女儿春心,坏透了。

报应不爽,当晚我就见他孤身一人在楼里买醉,不叫任何人陪,只一坛酒接着一坛酒痛饮,一刻不停,直到不省人事,被人抬回家去。

听人说,书生名叫王稚登,才华横溢,却因为得罪权贵,无缘仕途,已是第二次落榜了。

二十岁那年,我终于名声大噪。

本来秦淮两岸,青楼妓院无数,才女美人如云,像我这样普通的姿色,穷极一生都难出头。

偏偏我做到了,用我那与生俱来的温柔,叫他们依依不舍,离不开我的善解人意。

会来青楼的,都是寂寞的男人,企图用鲜活的肉体、鲜艳的笑容,填满内心的空洞。

然而那肉体是身不由己,那笑容是逢场作戏,从来解不了灵魂的饥渴。

只有我,一片真心接纳这些软弱的男人,抚慰恩客们千疮百孔的心,从不敷衍。

男人们尝到了甜头,难免上瘾,把我当妻妾供奉,不停给我送珠宝钱财,积蓄渐渐多起来,我就在河岸给自己建了一栋小楼,在周围种满了兰花,起名“幽兰馆”。

世人见我喜欢兰花,给我起了雅号“湘兰子”,马湘兰的名字,就这样流传开来。

有客来的时候,我陪他们喝酒看戏,吟诗作画,偶尔没人光顾,我就守在窗边,望着那太阳沉下去,月亮升起来,兰草在风里簌簌地摇,岁月静好。

人们看我这样,总觉得是我寂寞,他们都不懂我。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我猜是他,却又不笃定,等他真的来了,我才能知道我等的是不是他。

如果那日杏花微雨,他没有踩着石阶,叩响门扉,自顾自坐到我身旁,陪我听了半晌雨声。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

他就是当年那个轻薄的王稚登,但也是如今可怜的王稚登。

他从15岁开始科举,考了多年,终于有了功名,可惜跟错了人,在官场处处被打压排挤。

他有自己的骄傲,被逼迫得紧了,索性就掀桌子辞职不干了,可他又闲不住,只好一会儿当官,一会又当隐士,反反复复地折腾。

我拿这事笑话他,他装作听不见,只跟我谈这许多年游山玩水的乐事。

聊了几番诗词歌赋,我忽然问他:“我十三岁那年曾见过你,你还记得吗?”

王稚登不回答,痴痴地立在屋檐下,雨水湿了肩膀:

你是秦淮花魁马湘兰,衣食无忧,众人追捧,我王稚登一介布衣,前程未卜,真是可怜。

我一边笑他没出息,一边把他拉进屋里:“好歹你还有闲工夫抱怨,凭你的才华,东山再起只是差个机会。”

王稚登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你可以一直喜欢兰花,机会却并非一直都有。”他说完,冒着雨走了出去,失魂落魄地不知去哪儿。

他果然记得我。

我跑出去,塞给他一把油纸伞:“读书人要是都像你这样没骨气,大明朝迟早要亡。”

他沮丧地看我,像只落水狗,我撑起伞,用衣袖给他擦脸:“你只管去做,无论成败,我都在这儿等你。”

“你跟每个相熟的男人,都说过这种话吧。”

王稚登推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需要你怜悯。”

这世上最可怜的事情,大概就是我给你爱,你还嫌这爱太轻贱,嫌我给的少。

王稚登说得对,抚慰客人本是我的义务。

但他对我而言是特别的,至于哪里特别,说不清楚,大概是他格外的坦荡。

从那天后,他来我这小楼愈加勤快了,嘴上说着不要我可怜,不要我照顾,却还是隔三差五地找我说话。他指点我写诗,我指点他画画,两个人看着同一本书,在同一处发笑,我索性闭门谢客,只招待他一人。

明明比我大十三岁,在我面前却像个孩子。

他把心里那点欲望、不甘、理想,毫无保留地给全我看,那是一个最真实的王稚登,而非外人口中的少年天才,文坛名流。

而他也渐渐明白,我的确是名妓,但我也是一个普通女人。

我可以才色俱佳,艳压秦淮,保自己锦衣玉食,也可以周济学子、帮扶老幼,助他人渡过难关。

但我始终希望有一个人能真得懂我、敬我、爱我。

总是照顾别人的人,其实也是需要被人照顾的。

我和稚登彼此了解越深,就越懂得彼此的不容易。

他背负着家族的期待,为了光宗耀祖,他必须出仕,去在那官场里厮杀。

可他骨子里又是骄傲的,淡泊的,以至于显得单纯,并且妇人之仁,很容易就被人伤害。

不久之后,稚登又有了做官的机会,即将走马上任,临行前,他为我煮酒,想求我一副兰花图,随身携带,做个念想。

我拿起狼毫笔,一挥而就,画下我擅长的一叶兰,双手献给他。

我瞧见他眼神闪烁,不敢看我,便有些埋怨地问:“睹物思人,你知道带画,却不知带上人更方便吗?”

这是我的试探,只要他愿意,我可以抛下一切跟他走。

但他退缩了,讪笑着回答:“这次去京城,前程尚不明朗,有你这幅画,我就心安许多。”

他以为自己一事无成,无权无势,难以让我安稳,所以不敢承诺,让我空欢喜。

我以为他是犹豫我身份的不洁,害怕与我这样的妓女结合,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即使相知相惜,人与人之间还是会有误解,真是悲哀。

我放他走,他逃命似得走出幽兰馆,天上也下起小雨,就像他才回来那天。

我想再去给他送伞,可他要是见到我去追赶,会不会跑得更快呢,他就是那样怯懦的人啊。

想到这里,只有苦笑。 

日子流水似的过,再见王稚登,已经是十年后。

这十年间他无数次回到金陵,回到这遍地风流的秦淮河,却再也没有踏足过我的幽兰馆。

他官场失意、痛失幼子、沉溺于青楼女子的怀抱,酗酒颓唐,他的一切我都刻意去打听。

你不愿意让我看见你落魄的样子,那我就不去见你,静静地守望着你。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兴致,我租了园子,专教那些孩子们唱戏、画画,让她们念书识字,到去年,一群女娃娃都能演整出的《西厢》了,有个叫徐佛的,尤其聪慧。

我知道你只是一场梦,而我却睡过了头,醒不过来了。

终于有天,他大半夜醉倒在我门前,手里抓着一把兰花,我照顾他一夜,不料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莫非我又做梦了,怎么在是在四娘身边醒了?”

原来他也在梦里想我,在梦里,还亲昵地叫我四娘。

看清楚身边真的是我,他一边说着失礼,一边穿上衣服,局促不安地要告辞。

我说:“你我之间,怎么会变得如此生分?”

他说:“世间的缘分,点到为止也是好的。”

我想,他是又怕我逼婚,十年转瞬即逝,我苦笑道:“三十岁还没有嫁人,你以为我是在等谁。”

他走了几步,忽然自嘲道:“十年过去,我还是一介布衣,一事无成,一身潦倒。”

他有些踉跄,抹了把脸,说出了心里话:“是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

“我不在乎。”

“我在乎,你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眼看他越走越远,我怕他再也不回来,咬咬牙,向他喊到:

“今生今世,我们做不来夫妻,做知己好不好。”


我们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幽兰馆再次闭门谢客,我每天陪着他喝酒,谈论时事,他已经年过半百,举止作态还是像少年,说到激动处,依然会手舞足蹈。

我总是托着下巴,望他的侧脸,唇角那抹轻狂的笑,多少年世态炎凉,人情冷漠,都无法消磨殆尽。

有一日,我们说起孟姜女,稚登说女子的温柔,能摧毁男人建设的一切,他恍惚有些疑惑:“湘兰,我为什么从没见你哭过。”

我哑然失笑:“你在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哭。”

女人哪有不会哭的,只是我从未让你见过,哭哭啼啼,你一定是不喜欢的。

就像你永远不能看到我寂寞的样子,因为只有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才最寂寞。

稚登陪了我三年,又要远行,挚友赵志皋举荐他重回京城,参与编修国史,相当于承认了他在文坛的地位。

没有丝毫犹豫,他打起精神,希望这次能闯出一番名堂,官运亨通。

又是一个阴天,他来找我画兰花,说是当天就要登船北上,我平静地勾出墨兰图,抬眼见他靠在桌上,额角眉梢的皱纹清晰,他已经要老了,心还是不服输。

只是苦了我,也苦了他自己。

我没有停笔,题下了一首绝句: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

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若你我都是画中的人物,是否就不会再有分离,长相厮守,永生永世。

我们两个沉默地坐着,等油墨风干,他慢慢卷起画轴,走向外面欢送的人群,在喧嚣声响起之前,他转过身,努力地向我微笑:“如果这次顺利,我回来接你去京城,好不好?”

“说定了,我等你。”我也笑着答应,然后迅速背过身去,用手接住不受控制的眼泪,不敢哭出声。

他走之后,我彻底闭门谢客,除了调教孩子们,就是日思夜想,盼好消息传回。

实在想你想得不得了,就去你坐过的椅子上坐坐,拿起你翻过的书看看,仿佛你就在我身边。

然而这次,他还是失败了,因为旧事,他被宰相打压,整整一年都在打杂,虚度年华。

稚登当然无法忍受,又一次辞归故里,铩羽而回。

他无法面对我,竟让人把家搬到了姑苏,发誓要让我断了念想,安生过自己的日子。

我没有迟疑,赶到姑苏,本以为他会悲痛欲绝,拒不见面,却发现他经历这次磨难,反而看清了朝廷的黑暗,终于心灰意冷,想要安度余生。

“四娘,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你还有机会。”他紧蹙的眉终于舒展,声音里是久违的放松:“我已经是一具空壳,不是从前的我了。”

“还能有谁比你更合适呢?”我站起身,眼睛已经红透:“我谁都不要,你要躲我,我也随你,但我来姑苏找你,你不许躲。”

“四娘,你打我吧,我到底是耽误了你一生。”稚登闭上眼,真的是在等我动手:“你打我一顿,我好受些。”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不知道心里有你,要比没你好过许多。”

人只要有想见的人,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有你在,至少我在这世上还有牵挂,不用总是空等。

此后多年,每逢年节,我都会去姑苏做客,在稚登身边待上几日。

王家的小辈渐渐出生,也叫我一声姨奶奶,邻居们以为我俩是兄妹,称赞我们兄妹关系笃重。

我看着他的头发一年年变白,身体也佝偻下去,人越来越虚弱,心情却越来越开朗。

万历三十二年,这一年我染了风寒,久病不愈,整日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稚登七十岁的寿辰。

我强打精神,变卖家产,买下一栋画舫,修整丝弦乐器,带上园中的几十名少女,赶到姑苏为他祝寿。

那一夜,他家变成了整个姑苏城的明珠,光芒万丈,觥筹交错。

达官显贵纷纷涌入,以祝寿的名义,想要一睹金陵名妓的风采。

他被人山人海簇拥在中心,被潮水般的祝福淹没,开心得像个傻老头,笑得合不拢嘴。

时隔二十年,我再次抹粉、涂脂、描眉,点唇,身穿大红绣服,盛装出现在世人面前。

一步三顾,顾盼生姿,我穿过人群,径直走向稚登,交给他一幅墨兰图卷。

这一刻,只有我们两个是寂静的,我望着他,几十年的时光在眼前交织,往事一幕幕重现,溯游而上,带我回到初见面的小巷。

说来有趣,我就是这样爱上一个男人,爱了一生,却没有结果。

我揽袖起势,舒展歌喉,把最后的愿望唱给我的心上人听: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你一生都不肯给我一个婚礼,今日的热闹,就算是我给自己的交代吧。

高朋满座,宾主尽欢,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一曲谢幕,我看见他在台下老泪纵横,痛哭流涕。

大约是人老了,就容易心软,也容易感动。

稚登,你为自己的爱情哭一场,不算吃亏。

这一场盛宴,我为稚登操办了整整一个月,耗尽了心血,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我装作若无其事,笑靥如花地与他告别,他本要多留我几日,我却说日子还长,总会再见的。

其实我哪还有日子,你太老了,看不得生离死别,我总不能死在你家里,又惹你伤心。

回到金陵,我已是油尽灯枯,孩子们带我回到幽兰馆,为我沐浴更衣。

我让她们在屋子里给我摆满兰花,然后留我一人就好。

可她们一直哭,怎样都要陪着我到最后,我说:“人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我这一生,虽然遗憾,终究是幸运的。”

门扉紧闭,空荡荡的房间,我靠在墙角,双手合十,若有若无的花香弥漫开。

外面忽然响起了雨声,又忽然吵闹起来,一个人推开门,稳稳地来到我面前,轻声说:

“四娘,稚登来娶你了,你可愿意嫁我?”

“我愿意。”


好像我这一生,都只是为了等你这一句话似的。

万历三十二年,一代名妓马湘兰香消玉殒,是年不过57岁。姑苏王稚登听闻,悲痛欲绝,作诗悼念,郁郁数年不可出。

秦淮八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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