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索里尼的乌托邦:罗马帝国的旧梦重现

法西斯主义者贝尼托·墨索里尼 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现罗马帝国曾经的辉煌, 在罗马城西南为自己的野心建

法西斯主义者贝尼托·墨索里尼

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现罗马帝国曾经的辉煌,

在罗马城西南为自己的野心建立了乌托邦。

城市不仅是居住空间,也是国家意识形态的载体,

新的建筑风格作为整合国民方式之一,

也向世界传递了国家与独裁者绝对的权威。

贝尼托·墨索里尼

法西斯主义的创始人

意大利政治人物,在 1925 年至 1943 年任意大利王国第 40 任总理,是法西斯主义的创始人,亦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重要人物。执政期间,墨索里尼提出了一系列的建筑规划,设想全面清除罗马近两个世纪以来新建的建筑,恢复奥古斯都大帝时期帝都罗马的面貌。与此同时,他召集了许多建筑师参与法西斯政权的建筑项目,修建了国家的现代基础设施。

距罗马老城西南 5 公里,有一片大多数人不会纳入自己旅游计划的城区—— EUR 区。这里是既不是《罗马假日》中弥漫着阳光和浪漫的罗马,也不是《达芬奇密码》中充满着神秘感的罗马。它有着不近人性的尺度,机械而规整的设计,处处充满着理性的规划和考量。这里是墨索里尼治下建造的罗马,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的法西斯时代。

罗马 EUR 区,又被称为“罗马万国博览会建筑群” © reddit

1922 年 10 月 28 日,贝尼托·墨索里尼因为不满法西斯党在 1921 年的意大利国会选举中失败,率黑衫军进入罗马示威,史称“进军罗马(March on Rome)”,成功迫使国王艾曼纽三世任命墨索里尼为首相。之后,墨索里尼通过暗杀政敌等一系列非常手段,在短短两年内就使国家法西斯党为意大利唯一合法政党,而墨索里尼也名正言顺地独揽大权。

贝尼托·墨索里尼发动不流血政变,成功夺取国家政权 © wikimedia

意大利法西斯主义思想与恢复罗马帝国疆域的野心密不可分。墨索里尼也认为自己是古罗马的继承者,自封为“Il Duce (the Leader)”,梦想着有朝一日重现罗马帝国曾经的辉煌。1936 年,意大利占领了埃塞俄比亚的阿迪斯阿贝巴(Addis Ababa),与之前已经纳入囊中的利比亚、厄立特里亚和索马里一起,构成了意大利在东非的殖民地。墨索里尼似乎看到了帝国梦正在显现雏形,于是这一年他宣布在罗马城西南的一片空地上建设新区。名义上,这片新城是为了举办 1942 年世界博览会(Esposizione Universale di Roma)而建,因此这里也被称为 EUR,或 E42(1942 Esposizione)。但与之前历次博览会临时搭建的展馆展区不同,墨索里尼设想中的 EUR 是永恒的、不朽的。它将与 5 公里外的“旧罗马”遥遥相对,成为新帝国的中心。

1939 年意大利殖民地范围。

因此, EUR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它必须是现代的——适逢“进军罗马”二十周年召开的博览会是一次绝佳的机遇,让墨索里尼在全世界面前展现法西斯政党的活力与勇于改革,展现一个科学规划、充满现代气息的“新罗马”,宣告意大利在法西斯统治下的和平与繁荣;但它又必须是历史的——只有罗马帝国的旧日荣光才能为法西斯政权的合理性背书,人们必须从这里看到曾经帝国的辉煌。墨索里尼在 1924 年的一次演讲中就说道:“要在古老的基督教的罗马之外,建造 20 世纪的不朽罗马。”从选址、规划到建筑,整个 EUR 区都充满了在历史与现代、过去与未来间挣扎的张力。

©Alessandro Pieroni

EUR 位于罗马西南。这一选址将城区向西部海岸延伸,从中可以读出罗马帝国将地中海变为内海的古老野心。实际上,墨索里尼对于 EUR 的期待可能正是如此: 1925 年,他曾说道:“第三罗马会翻越高山、跨过河流,直至第勒尼安海(Tirreno)。”1937 年 EUR 的奠基仪式上,他也颇有深意地种下了一棵海岸松,扩张之心昭然若揭。

墨索里尼为 EUR 奠基。

当时的规划师们也努力从理论上为法西斯的扩张提供合理性的支持。20 世纪初,区域规划理论开始成熟,规划师眼中的土地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物质实体,更是政治、经济、文化组织与运行的基础,因此在大区域范围内进行规划、设计、统筹便成为了必须。这一时期,在区域范围内对罗马的规划成为了学术研究的重要命题,许多规划师不约而同地将罗马的范围一直画到了第勒尼安海边。

20 世纪初的罗马发展规划 © “Urbanism and Dictatorship: A European Perspective”P61、62

1938 年,以马塞洛·皮亚琴蒂尼(Marcello Piacentini)为首的五名设计师交出了 EUR 区的首轮设计方案。这一方案气势恢宏,以帝国大道(Via Imperiale)为轴线的对称设计给人以秩序感和均衡感,有着古罗马城市注重轴线的布局方式和纪念碑般的庄重气氛。但它的尺度又是现代的,道路宽阔笔直,可以容纳大量车行需求。从一端远眺,就可以感受对称轴线设计形成的纵深景观,在视线的最远处,便是由建筑师 Adalberto Libera 设计的高 100 多米的钢筋水泥拱门(受建造技术所限,拱门并未动工修建)。

世博会以拱门为主题的海报。

墨索里尼的钢筋水泥拱门最后在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杰弗逊国家扩张纪念公园实现 © reddit

皮亚琴蒂尼 1938 年绘制的帝国大道效果图

显然皮亚琴蒂尼在二十世纪盛行的理性主义风格与新古典主义风格之间找到了平衡,而这种设计风格又恰好与意大利法西斯的政治理念不谋而合——理性主义风格的建筑希望抛弃古典建筑的所有条条框框,依靠理性与逻辑进行设计,这对应着法西斯革命的、现代的、科技至上的一面;而新古典主义风格则试图从古希腊、罗马建筑中找寻纯粹而永恒的建筑形式加以应用,这对应着法西斯保守的、回溯古罗马历史的一面。维特鲁威曾精辟地总结道:罗马帝国的伟大是通过伟大的建筑彰显而出的,而王权的力量也是通过对城市秩序的管理显现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马新城也是如此,同样是在通过规划和建筑传达法西斯独裁统治的权力和意志。

EUR 设计平面图 © suzanne gutterriez

EUR 设计模型

EUR 中的建筑更为清晰地体现了历史与现代,法西斯与古罗马帝国之间的对立与联系。意大利文明宫(Palazzo della Civiltà Italiana)大概是 EUR 中最引人注目的例证了。文明宫四面共 6 排 416 个拱券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古罗马斗兽场,同样的拱券主题将两座不同时代的建筑从视觉语言上紧密相联。

© JROME

但两者又是如此不同:一旧一新,一圆一方。文明宫简洁的外观和平整的石质外墙传达出一种与古罗马遗迹截然相对的现代感。建筑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与闹市之中触手可及的斗兽场相比,更是显得冷漠而疏离。

意大利文明宫 © hiveminer

有人将文明宫与二十世纪初意大利形而上主义画家乔治欧·德·奇里科(Giorgio de Chirico)的作品相比。在奇里科的画中反复出现的拱券、塔楼等主题引起对遥远历史的怀念,而几何体、超现实的组合又隐约传达着权力与控制。这与文明宫所传达出的超现实般的奇特感受十分相似。

乔治欧·德·奇里科的作品。

建筑立面顶端刻着的是意大利文“Un popolo di poeti, di artisti, di eroi, di santi, di pensatori, di scienziati, di navigatori, di trasmigratoria”——“一个诗人、艺术家、英雄、圣人、思想家、引领者和迁徙者的民族”。或许很难想像,这句激荡人心话来自于墨索里尼 1935 年的演讲,正式在这篇演讲中,这位独裁者宣布向埃塞俄比亚进军。

建筑的高于宽与墨索里尼的名字一致,可见意大利文明宫的设计充满了理性和逻辑 © reddit

古罗马斗兽场 © wikimedia

另一处值得一提的建筑是 EUR 区的帝国广场(Piazza Imperiale)。它与梵蒂冈圣彼得广场(Piazza San Pietro)在空间布局与符号象征性方面两者都有着呼应,如相似的中央大道,相似的视线处理,甚至同样在广场中心放置了的方尖碑。圣彼得广场中心的方尖碑由古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从古埃及的赫里奥波里斯带到亚历山大港,之后被卡里古拉运到古罗马,1586 年起成为梵蒂冈圣彼得广场的中心建筑。方尖碑自古罗马时期从未倒塌过,可以说是古罗马文明的屹立不倒的见证。与之相对的帝国广场上的方尖碑(Obelisk of Axum)则是在占领埃塞俄比亚之后从阿迪斯阿贝巴强取而来,彰显新意大利“帝国”在非洲的势力。

Guglielmo Marconi 广场 © Blackcat

有学者将这种对比与模仿的关系解读为墨索里尼与梵蒂冈宗教权威的较量:帝国广场两侧分别是现代艺术博物馆和史前及民族志博物馆,仿佛在说:梵蒂冈虽然是宗教的中心,但这里则是象征着“新罗马”文明和艺术的中心。事实上,当时许多人都将梵蒂冈视为遏制墨索里尼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意大利法西斯的扩张,与教宗的默许与庇护也不无关系。

梵蒂冈圣彼得广场。

帝国广场。

EUR 规划的大部分在法西斯统治时期都未建成。1938 年动工之后不到一年,希特勒便闪电袭击波兰,随后向英、法宣战。1942 年,世界博览会因战争取消,还在建设中的 EUR 也被迫停工,此时竣工的建筑寥寥无几。EUR 的设想,正如墨索里尼将地中海变成罗马内海的野心一样,刚刚萌芽就到了末日。

1953 年的 EUR 区。

二战之后,罗马政府开始陆续完成 EUR 的建设,并对在二战中损毁的建筑进行修复。1960 年罗马奥运会之时,这片曾经的新罗马帝国的中心才基本完工,其中一些建筑甚至到了 70 年代才建成。

罗马文明博物馆 © neverwasmag

与同样曾经被法西斯政权统治的德国相比,意大利对于这段负面历史似乎并无太多忌讳。战后的德国试图抹去一切与希特勒有关的行为、仪式、符号与纪念物,总理维利·勃兰特的华沙之跪都不曾减缓德国人的负罪感。而 1953 年,刚刚修好的意大利文明宫里就举办了世界农业博览会。2015 年,Fendi 正式将文明宫作为总部使用,在建筑古罗马的象征元素和法西斯的历史之上,又烙下了 21 世纪商业文明的印记。

如今,这里是罗马城郊的政务区、商业区和住宅区。这片曾经为了展览而建设的城区,现在自己也成为了一处值得细细玩味的展览。

Fendi 在文明宫的展览

参考文献:

Harald Bodenschatz, Piero Sassi, Max Welch Guerra. Urbanism and Dictatorship: A European Perspective

Anna Notaro, Exhibiting the New Mussolinian City: Memories of empire in the World Exhibition of Rome (EUR)

Anna Notaro. Resurrecting an imperial past: Strategies of self‐representation and masquerade in fascist Rome (1934–1938)

George P. Mras. Italian Fascist Architecture: Theory and Image

Mia Fuller. Wherever You Go, There You Are: Fascist Plans for the Colonial City of Addis Ababa and the Colonizing Suburb of EUR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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