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俊才:湖北问津书院讲学与黄州地区儒学的传播

柏俊才:湖北问津书院讲学与黄州地区儒学的传播 柏俊才 儒藏 2018-08-31 鲁哀公六年(前48

柏俊才:湖北问津书院讲学与黄州地区儒学的传播

柏俊才 儒藏 2018-08-31

鲁哀公六年(前489),孔子自蔡赴楚,途径邾城(今湖北武汉新洲区),为匡人所围困,孔子使“子路问津”于长沮、桀溺。面对艰险,孔子临危不惧,淡定自若,泰然处之,为弟子讲学不辍。公元前164年至公元前122年间,西汉淮南王刘安修建孔子庙,以纪念孔子使子路问津之事。宋末元初,龙仁夫侨居黄州,筑室孔子山下,在孔子庙的基础上改建问津书院,首开书院讲学之风,“明万历间邹南皋、赵侪鹤、耿天台、淑台、彭旦阳诸公,暨吾邑萧康侯会集讲学其间,彼时冠甲海内,与梁溪中分鲁泽焉”。问津书院的讲学活动到明代万历年间达到极盛。问津书院集众讲经,遂有“知津”之谓,“其时或退而经世,或退而洁身,如天台、旦阳、日台、武皋、拙斋、康侯诸先生道学、经济、节义、文章麟麟炳炳,辉映后先,嗣是有知津之会。知津者,因源及流,嗣有问津之会。问津者,穷流溯源。一时同道筑室墙阴,藏修习游庶。知者必问,问者必知。而立德立功,皆可于肄业及之矣”。由子路问津,到问津书院儒士知津,其意虽略有变化,然大体相同,均是对儒学之道的弘扬。综观问津书院的讲学活动,传授儒学是贯穿始终的宗旨,以下试分不同阶段略述之。

讲学肇始:宋元时期

问津书院讲学肇始于龙仁夫,“问津书院自龙麟洲先生创兴讲席,讵今三百余年,流风余韵,瞻溯无从”。

龙麟洲先生,即龙仁夫,首开讲学之风,并延请其好友吴澄、董敬中和吴应澍讲学问津书院,“(龙仁夫)与西山吴应澍、参政董敬中及乡里草庐吴澄友善”。四人中,吴应澍与董敬中是黄州本地乡贤,均以隐逸闻名一时。吴应澍“重义好施,岁饥设食于路,贫难殓者助之棺,置桥四十余处,井十九,居民便焉。湖广平章以事闻,诏征不起。御书西山二字赐之,人称西山先生”,以儒行称誉乡里。董敬中大德八年(1304)任参知政事,后“隐居龙丘之团湖,构百尺楼于中,名曰镜心,以时游憩。龙麟洲赠联云“水光天上下,楼影月东西’”。龙丘在今武汉市新洲区三店街镇,其地至今还保留有龙丘居委会。吴应澍与董敬中以隐逸闻名乡里,故龙仁夫邀请二人到问津书院讲学,具体情形无文献可征,尚不得而知。龙仁夫与吴澄虽为外乡人(二人均为今江西人),却是元代著名的儒学家,他们讲学问津书院,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龙仁夫“潜心理道,深探濂洛关闽之学”,“尤深探濂洛关闽之学”。二书所载相同,龙仁夫精通儒学,特别擅长于濂(周敦颐)、洛(程颢、程颐)、关(张载)、闽(朱熹)之学。换句话说,龙仁夫尤精于程朱理学。龙仁夫不仅倾慕程、朱,而且决心要以程、朱思想为旨归,“以为己之立身之本,以下学上达为进道之阶。外之穷理以廓其志,内之持敬以树其本”。在问津书院讲学之时,龙仁夫正是发挥这种“下学上达”之精神,不遗余力地宣扬程朱理学。对于龙仁夫这种讲学之精神与贡献,其好友刘岳申高度概括为:“讲学南北之交,独擅江黄之誉。其精神足以感召,其义气足以呼号。己退老孔山之上,逃潜颜巷之中,亦偶然之邂逅。岂执着为艰劳。四方来者,或以公为河汾,或以公为东坡。而公于其间从客酬酢,又未尝厌楚而效曹。逃盖公之学,贯穿理数,出人王霸,迂儒瞽生固不足匡略其万一,而达人大观亦何以许折于秋毫其里”。时人称誉龙仁夫为隋末大儒王通(河汾),可见其儒学造诣非同一般。“逃盖公之学,贯穿理数,出入王霸”是刘岳申对龙仁夫治学的最好评价,正是这种远离黄老之学(盖公之学),贯通儒学道统的治学理念为问津书院的讲学奠定了基调。

吴澄是元代大儒,自小就“大肆力于朱子诸书,犹以《大学》为入道之门”,崇尚朱子之学。元人虞集对其学术渊源剖析得更为详细:“孟子殁千五百年而而周子出,河南两程子为得其传……斯道之南,豫章延平岛明纯洁,又得朱子而属之……朱子以来又将百年,为其学者毫分缕析……(先生)垂十数年其所以致于圣贤之道者,日就月将焉。”以程朱理学的后继者来评价吴澄,确实深得其要。吴澄是龙仁夫的同乡,二人又都崇尚程朱理学,故龙仁夫邀请吴澄讲学问津书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在教育思想上,吴澄将国子学分为经学、实行、文艺、治事四大门类,亦即四科。“经学”包括研读《周易》、《尚书》、《诗》、《仪礼》、《周礼》、《礼记》、《春秋》等书;“实行”包括践履孝、悌、睦、姗、任、恤等伦理纲常,治事”则包括选举、食货、水利、数学、礼仪、乐律、通典、刑统诸方面。这些思想在问津书院的讲学中得以弘扬,并对问津书院以后的讲学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龙仁夫、董敬中、吴应澍和吴澄讲学,是问津书院讲学的开始。龙仁夫和吴澄崇尚程朱理学,为问津书院日后讲学定下了基调,也是黄州地区懦学传播的开始。

讲学兴盛:明代

明朝,尚书耿定向、御史舒山、湖广巡抚熊尚文等高官鼎力相助,两次大规模复建书院,孔子庙与学宫合建,并在河南商城汤池建问津书院分院。熊尚文还题写了“问津书院”四字。“一时鄂城、汉上、衡山、耒阳以及京都之首善、江右之澹祠、无锡之东林,互相章明,而问津之盛遂揎天下。”后来明魏忠贤权倾朝野,人称“九千岁”,全国上下为其建生祠,唯湖北不建,魏党欲置楚中士子于死地。以东林党人邹元标、顾宪成、高攀龙等汫学问津为由,借机对问津书院儒师萧继忠、刘承烈迫害。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锦衣卫至书院抓捕萧、刘,他们泰然自若,连家人也不告知,欲从容赴义。在押赴京城途中,魏党遛诛,始获还乡。在明代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问津书院独领风骚,不依附权贵,独立特行,保持己有传统,不断地讲学论经,使黄州地区书院儒学教育达到鼎盛时期。

有明一代,问津书院讲学达到极盛。据《问津书院志》中的《讲学源流》和《讲学师儒姓氏》所载,主讲者共有九类74人。具体见下表

在上述九类人中,“四方会讲者”与“移书讲论者”显系不是亲登讲坛的,而是进行学术讨论,有点类似我们今天的学术研讨,其他七类人都是亲自授徒的儒师。就政治层面讲,这74人分属不同的政治派系,有的属东林党,像邹元标和高攀龙是明代东林党首领,邹元标与赵南星、顾宪成号为“东林三君”,髙攀龙与顾宪城、顾允成、安希范、刘元珍、叶茂才、钱一本、薛敷教并称“东林八君子”,官应震是楚党党魁;就学术渊源而论,有支持阳明心学的,也有反王阳明心学的。由此看来,明代问津书院的学术气氛是非常自由的。

执讲问津书院的74位儒师中,尤以王阳明的弟子、再传弟子以及后学居多,像郭庆、吴良吉、耿定向、耿定理、萧继忠、邹元标、黄云阖、黄奇士、张绪、朱试、周之训、樊玉冲、樊玉衢、谢天眷、王时槐、刘承烈、盛朝衮、唐虞、王师鲁、杨际之、曹钦承均为王门弟子,可以说,明代的问津书院成为王阳明心学传播的中心。

王阳明一生以讲学为“天下首务”,无论归隐乡里,还是戎马倥偬,甚或谪居夷地,皆不忘聚徒讲学,故王门弟子遍天下。据吴云《江西理学言行录序》所载,阳明弟子达到6000人之多。“阳明一生精神,俱在江右。”江右传道,是王阳明一生最重要的讲学阶段,其弟子多能得其真传。问津书院讲学是王阳明江右讲学的一部分,其主讲儒师或受业于王阳明,或受业于其第一、二、三代弟子。

结合明代阳明心学在江右的传播情形与问津书院讲学事业的发展,明代问津书院的讲学可分为三个阶段,每一阶段以一人为主体,多人为羽翼,他们共同努力,将问津书院讲学事业以及黄州地区儒学的传播推向高潮。

明代问津书院讲学第一阶段的代表人物是吴良吉、郭庆,二人均曾亲授业于王阳明,是王氏嫡传弟子。郭庆,字善甫,黄冈人,明正德丁卯(1507)举于乡,“闻王阳明倡道东南,徒步往从之。三年归,讲学问津,充然有得”郭庆回归故乡之时,王守仁作《赠郭善甫归省序》相赠,以农耕为喻,劝其立志于学,并说:“从吾游者众矣,虽同说者多未有出于立志者,故吾于子之行,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说,子亦可以无疑于用力之方矣。”由此看来,郭庆对王阳明心学领悟较好,故老师才青睐有加,勉励其立志于学。此后,郭庆与王守仁多有联系,王守仁《与善甫书》有云:“致知格物之说,善甫已得其端绪”,则知郭庆的心学造诣很高。吴良吉因郭庆引荐得求学于王阳明:“先生故深居简出,出应四方来学者,就质有常期。一日值先生出应来学期,孝廉趣吴以前质正。先生时燕居楼上冶嬗,聆吴生语已,不答,第目摄而指示之曰:‘子视此盂中下,便能载下,便能载此盂。地又下,便能载此楼。人贵能下,下乃大。’语已,更摄吴生者再,竟无他语。吴孝廉问曰:‘先生时何言?’吴生咽哽不能应,第潸然涕数行下也。”吴良吉少于郭庆,年轻人容易冲动,当面诘问王守仁。王守仁以“鳍”为喻,暗示年轻人要谦虚谨慎,不可心浮气躁,方能有所长进。

郭庆与吴良吉均为黄州本地乡贤,二人虽同为王阳明之弟子,但领悟却有不同,故为学亦有高下。因郭庆追随王守仁时间久,故其修为略髙于吴良吉:“文成之鑪锤人也,不在言论辨折,即精神盼睐间,其陶镕多矣。虽然即郭、吴之舟中省愤若此,彼志学初已有得师矣,岂漫然系籍者伦哉?前辈之发志为学也都若此,吾侪志学者视之可省矣。”郭庆质朴,吴良吉颖悟,二人对王阳明心学领悟各异。尽管如此,他们均是后辈学习之楷模。吴良吉与郭庆之著作不存,其在问津书院讲学之概况已不可知。

明代问津书院讲学第二阶段的代表人物是耿定向、耿定理、耿定力。“三耿”被确定为第二阶段的代表人物,主要原因是:三人年岁略小于吴良吉与郭庆,亦未能亲授业于王守仁,而且是第三阶段代表人物——萧继忠的老师辈。“三耿”虽同为兄弟,然师承略异,思想稍有不同。他们同时讲学问津书院,可见当时思想之自由。

耿定向是阳明后学,“学本王守仁”。王守仁去世时,耿定向才五六岁,当然没有机会向王守仁请教学问。《问津书院志》云,“定向在都日尝与弟定理从罗念庵、胡庐山游”,“(耿定理)在郡尝与罗念庵、胡庐山游”。罗念庵、胡直是江右王学的代表人物,罗念庵之“主静”说、胡直之“心造万物”说都给耿定向的思想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影响。此外,耿定向交游极广,泰州学派的罗汝芳、王艮和李贽三位代表人物亦与之有交往。黄宗羲曾云:“泰州之后,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龙蛇……虽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黄宗羲所言极是。耿定向与罗汝芳、王艮和李贽三人最大的差异就是没有走向反阳明学的地步。从这一点上说,耿定向恐怕不属于泰州学派。其思想主要观点有“求放心”、“洗心”、“内观”等,尤其注重“人伦之至”,是王阳明思想的延续。

耿定向多年任京官和各地长官,其讲学问津大约是其晚年之事,“(乙丑)十二月,奉旨‘卿耆德硕望,简任司徒,以疾固辞,情辞垦切,准回籍调理。痊可之日,抚臣等具奏起用。’先生归,……虽居黄山中,四方学士顺风而请者如鸟投林,如川归海,无不人人为叩两端,期于有寤”。耿定向以疾病为由多次上疏请辞,终于嘉靖四十四年乙丑(1565)十二月获准回归故里黄州,开始了问津书院的讲学活动。《示里中后生》向里中后学释懦家“一贯”思想;《示应试生》诠释“良知”、“致知”之意;《与涂黄冈》告诫黄冈涂生摒弃佛法,以阳明先生“良知”为旨归;《与康侯门下》以“不失赤子之心”教诲门下萧继忠诸弟子等。耿定向讲学具体情形难考,然他培养的萧继忠、焦竑等弟子,对问津书院的发展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耿定力是定向之三弟,二人思想基本相同。在兄弟三人中,思想激进,让哥哥耿定向大伤脑筋的是二弟耿定理。耿定理交游极杂,除罗洪先、胡直外,尚师奉方湛一、邓豁渠和何心隐,受泰州学派何心隐“黑漆无入无门之旨”的思想影响甚巨。更为重要的是,耿定向与李贽长时间交往,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泰州学派的异端思想。对于这个弟弟,耿定向是非常担心的,“顷从鲁廷尉处睹唐君所上封事,掊击阳明先生,甚想”。看到唐君所上抨击王阳明的奏疏,耿定向想到那个异端弟弟,于是写书信一封,谆谆教诲,希望定理不要赴唐君之后尘,在思想上不要偏离太远。耿定理隐居讲学,思想以“不容己”为宗旨,影响了当时很多人,“儒者之高蹈盛世之逸民,理学正宗,其八先生乎”耿定理讲学问津书院之事,除有“与兄定向屡过问津,讲学不倦”的记载外,余不可考。

耿定向、耿定理和耿定力名闻当时,被称为“红安三耿”。之所以把他们三人归入问津书院讲学的第二阶段,其原因主要是他们都不是王阳明的弟子,而是王阳明的第一、二甚至三代弟子的门生。三人讲学问津书院的时间大约在明嘉靖末年至万历年间,其哲学思想仍属于阳明范畴,然略有差异。耿定向与耿定力思想上为阳明思想之正宗,耿定理则是理学之叛逆,由此可见问津书院讲学思想之自由。相比较而言,耿定向的影响较大,“耿定向是活跃在阳明后学时期讲学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他推动了当时讲学运动,并且注重纠偏救弊,有利于社会风俗的改善,其部分思想主张成为东林学派的先声。

明代问津书院讲学第三阶段的代表人物是萧继忠。萧继忠是第二阶段代表人物耿定向的弟子,他大规模地修缮问津书院,乐于奖掖后进,故在问津书院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萧继忠扩建问津书院,使得昔日狭小破旧的书院焕然一新。同时为了讲学的规范化与制度化,他规定了“修德问业,月会岁要”的制度,亦即每月一次的讲习和年末一次的总结。讲学的内容是“修德问业”,弘扬儒学和加强自身修养。同时要求“以每月十六日俱会于斯,上奉先师之灵,下资朋友之益,共出一月所学,互相咨证”,每月十六日聚会研讨。更为重要的是,萧继忠拟定了问津书院的学规。

萧继忠所拟定的问津书院学规包括德行、宗旨、经济、制举、识议和规劝六条。在这六条学规中,萧继忠用了“吾辈”、“同心”、“同盟”、“同志”等字眼,大约取《周易•系辞上》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之意,意在强调志同道合,要求大家共同遵守,若有违反,将受到惩罚,“以上各条,惟我同盟务各遵守,倘当会不至与至不遵规者,俱各有罚”。统观这六条学规,可归纳为“修德”与“问业”二个方面。宗旨、经济、制举三条学规昭示问津书院在“问业”上要求学生统一思想,融会贯通,而不要囿于古圣贤之说。德行、识议和规劝三条在“修德”上要求以古圣贤人为榜样,不断自省。对于有过失的同学,师友规劝,勉其改过,不断提高自身的修养。因此,问津书院的六条学规涵盖了教与学,要求学生在“修德”与“问业”上不断提升。

萧继忠的著作多散佚,无文集传世,仅存《答易一说》及与诸友论学之书札,从这些仅有的资料中可以窥见其当日讲学的思想。萧继忠是耿定向的弟子,故继承了其师“当下本体”论、“格致”论和《周易》论。耿定向有“良知现现成成”之论,萧继忠继承并发挥道:“人虽日用精密,各就从来劫习,渐渐消融,方是希贤希圣希天之功夫,与本体合。来教云凭空作想,固论于虚;若逐事体验,恐涉于迹。愚以为止波之水,应驽之机,所谓当下了义也”。萧继忠用“希贤希圣希天”来释“本体”,用“止波之水,应驽之机”来释“当下”,较之耿定向之“现现成成”更为具体,更有操作性。耿定向将“格物”诠释为“仁”,较前贤多有发明。萧继忠在老师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所示《格物说》大有发明,但归重在诚意,则不容不辨”。萧继忠将“格物”诠释为“诚意”,实本发挥《大学》之意,与其师略有不同。耿定向对《周易》也有研究,焦竑在《答耿师》中云:“南都寄至老师《学彖》一书,手之几日,未能暂释。复承惠教《易测》,不任叹服。”由此知,耿定向有《学彖》、《易测》二书,对《周易》有很好的研究。萧继忠对《周易》亦有独到的见解。萧继忠自称“固久于《易》”,可见其长时间钻研《周易》,故有较高的造诣。他在《答〈易〉一说》中阐述了自己对《周易》的理解:“忠读《易》,从有文字中想无文字,参来参去,只是一个一耳。”这个“一”就是太极。萧继忠对《周易》的诠释,得到他的老师邹元标的高度评价:“嗟乎!世无《康侯问答》。视康侯浪知康侯自困心衡虑中来,人不困衡则不刳心捐形。余盖困而不知《易》者也,深愧康侯引答言以归武黄间。”邹元标认为萧继忠在困顿之中深悟《易》之理,方有所成就。因此,可以说,萧继忠讲学,在弘扬其师耿定向的思想。

萧继忠谈及自己讲学问津书院时说:“十余年横逆频加,师友凋谢。午夜自竦,欲留此硕果以待河清,兢兢业业竟不敢提‘学问’二字” 十余年来,海内师友调谢,问津一脉在,仆几成孤注”。据笔者所考,与萧继忠同时主讲问津书院有姓名可考者有黄彦士、黄奇士、彭好古、彭遵古、孙大状、方一盛、王陞、萧继苽、王世德、许士奇、游士任、魏士茂、刘承烈、王家钦、冯从吾、王施大、熊兆姜、孙应鸿、王家录等19人,他们或亲登讲坛,或移书讨论,共同探讨学术,促进了问津书院儒学的传播。可以说,到萧继忠之时,问津书院的讲学方达极盛。那么,为什么萧继忠说“师友凋谢”,有“兢兢业业”、“儿成孤注”的感觉呢?个中原因,主要在于明代万历之后,“学者对王阳明学术虽依然尊重,但对这位先师本人则不再有那种全然相信、愿意奉献己生以传其道的个人情感,加上不同声音的思想论辩普遍激荡,阳明学被严格的反省与修正”。萧继忠继承了耿定向的思想,是阳明思想一脉的直接延续,当时有许多学者与此思想稍有不同者。今存《问津书院志》中与萧继忠往来问答的书函有三十余札,有相当一部分是与萧继忠思想相左者。像高攀龙《寄康侯》云:“得教千里共席矣。问津之业,惟门下力肩之,全在修身”萧继忠叔父萧文宪及堂弟萧继元为高维垣所陷害,继忠险被牵连致死。萧继忠履行“修身”,节哀守孝。高攀龙对萧继忠这种行为表示理解,并以此阐述自己的“止修”主张:“不谓康侯罹此大慼。丧礼久废,能勉而行之,即性体也。心境易开,性分难尽,此悟修之说,非心性之辩……不悟之修,止是妆饰;不修之悟,止是见解。二者皆圣人所谓文而已,岂躬行之谓哉?”为了宣扬“止修”的理念,高攀龙竟然指责萧继忠躬行守孝。“修身”与“止修”之争,实质上涉及到儒学能否真正维系人心的问题,“止修”说是儒学流于空泛的渊薮。

萧继忠时期是问津书院讲学之风最为兴盛之时,“于时师友渊源,南皋、少墟、匡湖、景逸、弱侯、宏甫皆宿望巨儒,四方从游问津者,景附云集,盖二十余年”。在这二十年间,黄州地区成为儒学传播的中心,“澹祠、问律,彼此相望,大张正学,俾江楚俨然邹鲁”。将问津书院与邹鲁相提并论,可见其儒学传播之盛。

讲学衰微:清代

自萧继忠讲学之后,问津书院虽有儒士继续先贤之事业,然很难达到此前之盛。特别是以张献忠为首的义军征战楚黄,问津书院在战乱中再次遭受兵燹。据史书记载,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问津书院仅存正殿三间以及东西两庑部分建筑。清初顺治年间发布的书院禁令,禁止书院集会,这对问津书院的发展极为不利。清康熙六年(1667)县人士邹互初、操之盛先后修建祠垣讲堂,规制宏敞。经过清代有志于学的儒士不断修葺完善,问津书院焕然一新,讲学之事得以延续。“又十余年,有王海伯振旧院于兵燹瓦砾之余。而时当我朝定鼎,人文肇起于是。邹公邃右恒,王梁思、郑淳思、王汝载诸人同力修饬,而书院又盛。”王海伯、王梁思、郑淳思、王汝载修葺书院之事难以稽考,然清代问津书院再次中兴乃是不争之事实。较之于明代,清代问津书院又有新的活动,“至有明隆、万、启、祯及我朝初,此邦缙绅大懦之讲学其中者,踵相接也。其春秋祭期以三、九月之十五,其主祀或郡伯,或邑令,或郡县学博,而远近从事骏奔之弟子员以千计”。与明代相比,问津书院祭祀更盛,而讲学稍逊一筹。今见讲学问津书院的儒师仅王成、邹互初、操之盛、钦士佃和邹江遐五人。

王成、邹互初、操之盛、钦士佃和邹江遐五人均为黄州本地人,他们对问津书院的贡献首先是修建院宇,保证书院讲学之事的延续。钦士佃“尝谓问津书院以文昌配祀圣殿非典,欲于院右山隅建阁移祀。乾隆癸亥李事等改造入如式,近又移建院西庑斋宿馆南”将文昌阁从圣殿移至院右山隅,再迁至院西庑斋宿馆南,看似简单的改建问题,实则显现出钦士佃很高的儒学造诣。邹江遐“修葺讲堂殿陛与有力焉”,同时辅助王抡士修撰《问津书院志》。操之盛与邹互初“修葺问津,清还祀产”。邹互初“率同人请诸当道计亩清还,修建庙宇”邹互初与操之盛除修葺问津书院外,最重要的是请当地长官主持公道,清还了被豪强籍没的书院祀田,保证书院有足够的运行经费。

钦士佃是康熙三十九年庚辰(1700)科进士,做过编修之类的小官,王成、邹互初、操之盛和邹江遐四人或为康熙年间举人,或为博士弟子生员,终生未仕,均将毕生精力奉献给问津书院的讲学事业。邹互初讲学“一以德行为先”,操之盛“课士科条,首德行,次文艺”,邹江遐“会业以讲德兴艺,育才训俗为己任”,可见,清代问津书院在讲学之时首重德行培养,其次是文艺,符合儒家以“德”为先的思想。这说明在清代,问津书院仍然继承了弘扬儒学的宗旨,以此来教化士子。王成、邹互初、操之盛、钦士佃和邹江遐五人具体讲学事迹已不可考,今《问津书院志》中唯存邹互初《记萧康侯逸事》一文,作者自述写此文的宗旨是“大雅云亡,嗣丁劫火,灵光犹在。茂草兴悲。互初少亲几席,与聆绪言,追昔悼今,泣嗟何及。偶忆旧文,谨录数条于左,以俟后之君子焉”。邹互初称自己写《记萧康侯逸事》的初衷是通过记述萧继忠几则旧闻,抒发自己的追昔悼今之情。从这篇文章所记三则逸事来看,其意恐非如此,而是藉此来弘扬先贤讲学之精神。萧继忠给屠夫讲道,认为“心安”即是道;耿定向以人伦之情打消二兄弟争夺哥哥遗产之争;萧继忠讲学有“赤子之心”之论,这三则逸事看似简单,却道出了书院历来讲学之精髓,那就是在平常之事中弘扬儒学。

自龙仁夫创建问津书院,一直到清康熙年间王成、邹互初、操之盛、钦士佃、邹江遐等人的讲学,问津书院的讲学活动延续了500多年。在这半个多世纪里,才人代出,儒士纷呈,有争议,有趋同,无论政局如何变化,传播正统懦学是其一贯坚持的宗旨,而且从未改变。问津书院的讲学活动,促进了黄州地区儒学的传播。据《光绪黄州府志》所载黄州地区的儒学著作,《易》类有76部,《书》类24部,《诗》类22部,《礼》类25部,《春秋》类35部,《孝经》类10部,《四书》类104部,《乐》类4部,《小学》类23部,其他经类41部,合计364部。如此辉煌的儒学著作,在古代区域性的范围内是不多见的,这要归功干问津书院的讲学及其对黄州地区儒学之驱动。此外,问津书院的讲学也为楚地黄州培养了大批有用之才。据不完全统计,自宋至清,书院共产生进士387名,举人、进士、名儒、要吏不计其数。问津书院的讲学活动不仅培养了大批儒士,而且为全国输送了许多人才,为黄州本地社会风气的转变以及当地教育,都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作者|柏俊才

来源丨《江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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