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翻看自己中学的毕业照片，会发现除了自己的初恋，其他所有人都特别相似。

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男孩子们留着差不多的寸头，嘴唇边还有点胡子拉碴，鼻梁上戴着眼镜，体态还有点微胖。女孩子们也留着差不多的发型，宽松的校服下看不出差别，走出去让人一眼就知道是个学生。

等你大学回去的第一个寒假，就会发现所有的同学都大变样。该减肥的减肥，该化妆的化妆，该学霸的继续学霸，但也能换上适合自己的头发。

都说“大学是个整容院”，在大学每多待一年，就会比高中时好看十倍。可是问题是，既然所有的书籍电影都在歌颂青春，青春期的中学生为什么就不能好看一些呢？

曾经，中学生也时尚过

并不是每一代人的青春，都要理所当然地漠视自己的外在。中国曾经的中学生们，依然有过很美的时代。

不信，看一下你父母在中学时期的照片就会发现，虽然那时候的摄影技术还没能把人瘦腿美颜，但他们依旧很好看。至少在服装和发型上都比现在的中学生们好看。

我们父母上中学的80年代，校园服装还没有统一，爸爸妈妈那代人还穿着当下时尚的衣服。

1981-1985年间拍摄的北京171中学，女生们还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鞋子，有着不同的发型 / 视觉中国

比如80年代中后期，女性服饰开始向时装变化，色彩夸张的几何型垫肩毛衣、超短迷你裙、色彩鲜艳的红裙子都被女生们所青睐[1]。

1985年，电影《红衣少女》大火，里面穿着红上衣的中学生安然，成了新一代有个性女生的代表，电影中的红上衣也随即红遍大街小巷 / 电影截图

在80年代中学生的服装里，你已经能看到流行元素或深或浅的影响。比如电视剧《血疑》热播，就让女主角的“幸子衫”、“幸子发型”在女生中流行起来。对于当时的中学生而言，“美”实在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可以在北京人任曙林的相机里看到这些中学生的青春。从1979年开始，25岁的他走进中学里拍下了几千张照片，直到1989年结束。在照片中，女生们可以自然地穿着收腰的裙子，扎着马尾或麻花辫，男生们也有着好看的白衬衫[2]。

任曙林在1981-1985年间拍摄的北京171中学，中学生的生活，当时的服装还很自由 / 视觉中国

虽然在80年代，已经有一些学校开始要求统一校服，但校服对当时的家庭来说仍然不便宜，只有少数条件好的学校才能统一校服，而且通常只是在节日或大型活动时才会要求穿。而对大部分中小城市和农村的学生来说，不穿校服才是一种常态[3]。

就算到了80年代后期，部分学校开始设计自己的校服，也仍然按照时尚的设计和适合身体的剪裁。

比如在1985年，广州市的中学们就以当时非常火的《排球女将》的服装作为校服，而男生们则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4]。

任曙林在1981-1985年间拍摄的中学生活，当时班级的氛围也很活跃 / 视觉中国

但80年代的包容总是有条件的，尽管学生们仍有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剪时尚发型的自由，但这种时尚却总是被批评的对象。

早在1979年，中学刚刚恢复开课时，教育部就颁布了十条的《中学生守则（试行）》，其中就有“生活简朴，讲究卫生”的条例。

在80年代初期，“奇装异服、怪发型、穿喇叭裤戴蛤蟆镜”也被当作“坏习气”，当时提出的“五讲五美”中的“仪表美”被取消，成了“五讲四美”[5]。

等80年代消逝，中学生对美的追求就不再占上风。更多的规定盯上了中学生的外貌。

丑陋的校服，进了校园

1994年，国家教委正式颁发了《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其中对“注重仪表”有了更细致的要求，直接规定为：

“穿戴整洁、朴素大方、头发干净整齐，不烫发、化妆、佩戴首饰。男生不留长发，女生不穿高跟鞋”。

不同于80年代的简单倡导，90年代对中学生的穿戴发型尤为关心，当然也就更在意校服。

1998年10月下旬，北京前门小学学生课堂。这时城市的小学生们已经穿上了统一的校服 / 视觉中国

1993年，国家教委下达《城市中小学生统一着装》文件，提出校服应该是学生日常穿着的服装。不过这份文件也写明，考虑群众经济承受能力，不要扩大到农村去。

在校服推广时，价格低廉、任何场合都能穿的运动服就成了中小学们的首选[3]。

这些校服通常都不是由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完成的，往往由学校单位简单地想出几个样式之后，便批量生产。

2004年10月11日，南京市一所打工子弟小学的同学穿上了新校服，这种红白相间的运动服是90年代后典型的校服样式 / 视觉中国

大部分学校校服都是用两种颜色搭配，通常都是蓝白、红白、绿白。而且95%以上采用的涤纶织物原料，透气性差、染色性差，没有衣服的立体感。校服号型只有特大、大、中、小四种，穿上之后松松塌塌[6]。

1993年3月，当上海市第二中学校服进行调查时，发现学生对它的满意度几乎为零[6]。

1996年，南京中学的学生在做广播体操 / 南京中学校史馆

但即便中学们虽然已经不再有80年代的多彩样貌，但没那么千篇一律。比如校服就没有在更广的乡镇范围内推广开，而且学校对发型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严苛。

在一张1995年湖南桃源四中的照片上，男生们已经学会了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中分，而不是直接剃成寸头——而你也知道的，能经受得住寸头考验的男生并不多。

桃源四中学生毕业合影 / 校园官网

甚至在1998年出版的《中学生十万个怎么办》，还有教学生如何搭配鞋帽、包袋，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发型的章节[7]。

但90年代的少年不会想到，这种还能追追潮流， 意气风发一番的时刻，没几年就会消失了。

能有相对宽松的校园环境，也因为90年代能上高中大学的人并不多。直到1999年，初中生升入高中的比例，城市只有55.4%，农村只有18.6%。而这些高中生，能考上大学的只有5%[8]。

1991年冬，北京西单路口，131职高学生为市民义务剪发、宣传文明守法规则，而他们自己也留着时髦的发型 / 视觉中国

在埋头读书未必有出路的情况下，学校并没有把每个学生都死绑在课堂的椅子上。大多数的学校会采用高三分流的模式，对学生进行不同的升学或就业教育[9]。

在这种环境下，虽然学校会对学生的衣着有一定要求，但也不会一刀切地让所有人都剪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事情。因为他们本来的人生道路就不一样。

中学生，被从头管到脚

跨入到新世纪之后，中学生们的世界又变得不一样了。1999年开始的大学扩招让更多的人有了上大学的机会。

这时，地方政府的策略通常是选择一到两所办学时间长、基础好的高中进行重点建设，来提高本地的升学率。

以湖南省邵阳市为例，1980年之前该市只有6所重点高中，此后近20年没有出现一所新的重点高中，而在1998-2004年几年时间里，他们开始集中进行高中的扩建重建，截至2003年底，邵阳地区就10所中学被评为“省级重点高中”，近20所中学被评为“市级重点高中”。

也是在这一时期，高中越办越大，班级人数越来越多。各种“火箭班”、“奥赛班”层出不穷。很多学校甚至负债几千万扩招办学。

2014年2月26日上午，河北衡水二中高考百日誓师，高二年级的摆出了加油的方阵 / 视觉中国

国家也开始“积极鼓励、大力支持”民办教育，招生之间的竞争更为激烈。当高考失利的学生想要复读时，各个学校通常以给出高价的方式抢夺[10]。

由于来超级中学读书或者去民办高中复读的，通常都是想要读大学的学生，学校也将教学的唯一目标放在了考上大学上。21世纪初开始的“高考至上”，让学校对学生的管理更加简单粗暴。

2012年5月24日，广东省惠州市第八中学，学生正在参加模拟考试，他们都穿着宽大的校服，男生们理着寸头，女生扎着简单的马尾 / 视觉中国

比如在2004年出版的郑州第五十二中校志上，不仅有不烫发染发的规定，还有更为细节的“不穿水筒裤，不穿发糕鞋”[11]。

管了脚，当然也要管头。2005年，海口市一中和北京市41中都有女生禁止留长发的规定，2007年郑州某中学也被爆出这样的规定。理由无外乎都是，长发影响学习[12][13][14]。

2002年11月9日，争议少年作家韩寒来到中山大学附中开讲座，留长发的他在当时和现在的家长看来，都是典型的“不良少年” / 视觉中国

有没有影响学习不知道， 但这种做法最残酷的结果我们却知道——因为不想剪短发，还有女生为此自杀[15]。

但从21世纪初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这种“外貌管理”仍然被各个中学采用。比如2018年，以严格著名的衡水中学，就在新生报到须知中提到：女生不建议留长发。

我们的青春期，都是丑过来的

男生只能是规整的寸头，女生只能是齐耳的短发，穿着只能是宽大的校服，打扮只能是最简单的素颜。这就是现在中学生的状态。

在很多支持统一校服、统一发型的文章中，他们把这称之为“中学生的天真朴素”，但是只有你在回看自己的照片时会知道，没那么复杂，就一个字，丑。

明明是一个大圆脸，却不能留长发，每张照片都写着自己的憨厚敦实；明明是开始发育的少女，也只能穿着宽大的校服，连走路的姿势都没那么挺拔。他们却说这是中学生该有的样子。

当地时间2015年6月16日，英国米德尔塞克斯， 哈罗公学，12年级的学生正在上学期最后一节课  / 视觉中国

相比于更明显的校服变丑、发型单一、不能化妆这些最直接影响一个人颜值的因素，还有一些变化也让每代青少年都不太一样。

从80年代到21世纪的三十年里，中国学生的体重越来越重、近视的度数越来越高。

根据1995-2014年全国学生体质与健康调研的结果显示，学生的肥胖检出率在持续上升。早在2005年，7-22 岁的城市男生中，就有13.25 %和 11.39 %的人被检测出超重和肥胖[16]。到了2014年，13-18岁城市男生的体质及格率只有81.8%，而女生也只有84.0%[17]。

2014年08月12日，江苏省淮安市某中学军训中，一名没穿迷彩服的肥胖男生在队伍中格外明显 / 视觉中国

对于中国的中学生们来说，青春的照片就是一张被作业压得喘不过气的身影，上面是发胖的身材套着宽大的校服、不合适的发型下戴着厚厚的眼镜。

人们总是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当作向来如此。在调侃大学是个整容院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中学生被认为“理应如此”，也不过才是十几二十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