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广州最欧洲的地方——沙面岛

▲ 沙面岛上的沙面基督堂 © Kennie Ting 160 年前成为租界的人工小岛, 见证了太多战

沙面岛上的沙面基督堂 © Kennie Ting

160 年前成为租界的人工小岛,

见证了太多战乱与消逝的沙面

为未来的我们留下了怎样的人文精神?

原称为“拾翠洲”,由珠江冲积而成的一片沙地;在与清政府签订租约后,英法填土筑基,造成如今的沙面人工岛。直至 20 世纪初,“不动”的建筑从西方登陆东方,为广州增添了颜色。

沙面岛旁的传统中国房屋 © Wikimedia Commons

建筑审美在今天逐渐消陨——除非重复无聊的方盒子或者奇形怪状是一种品位;同样宜居也愈来愈难以满足——除非每天花数个小时拥堵在高架路上或者方圆几公里内找不到丰富多样的活动也被看做是一种生活方式。

▼ 1920 年沙面岛图则,当时沙面仍属于英法租界 (请横屏观看)©wikiwand

沙面虽小,但这一百余年前的实践却告诉今日的我们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性。

人工岛沙面与珠江北岸被人工河沙基涌分隔开;1861 年作为沙面与广州间第一座陆上通道而被称作“英格兰桥”的西桥,栏杆早已在这百年间经过了无数次的更换,但不变是构成它的三道拱。以建造技术上的标准来评判建筑的人认为不同建筑形式是由建造技术发展程度决定的,而新出现的技术一定是更先进的。因此他们很可能会假定:西桥之所以是拱桥,是因为当时受建造技术所限,没有“更好”的方法。

受西方建筑思潮的影响,沙面西桥成为了岭南地区十分罕见的三孔砖拱桥。

且不论上述的观点是否合理,它无法解决下述问题。首先,沙基涌的宽度和桥的拱数没有直接关系;其次,从工程角度来看,建造双拱是完全可行的,可这样一来桥墩必会出现在河道中间,船上通行的人就只有靠边走了;最后,“三”作为奇数也揭露了古典建筑中的人文意义,奇数个开口(不一定是拱)即偶数个支撑,对古典建筑而言十分重要。因为只有这样,“人”才能居中,而不是墩、柱等结构部件。

1939 年,沙面岛的西桥 © 广东河村洋行发行

以人为本的概念在比桥梁更为复杂的建筑上体现得更为明显。接受过现代建筑教育的读者应该会想起这一理论下常用的一个词——“诚实”。原本描述人类道德品质的词为何用来描述建筑?他们认为,建筑的结构和材料以及最终形式必须是相符的,而相符的意思则是我们作为观者必须从建筑外观上找到它真实的结构。就上述观点而言,治平洋行(Purnell & Paget)设计的沙面南街 50 号,前瑞记洋行(Arnhold & Karberg & Co.)大楼便是一座不诚实的建筑,这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据记载,还是华南第一座),而从其外观,我们只能发现砖头和石头这两种在结构上不起关键作用材料的身影——支撑整个建筑的明明是看不见的钢筋。

建筑在沙面南街 50 号的前瑞记洋行 © Nick Kitto

我们不妨再从历史角度引入类似的观点,从中意识到沙面的建筑还有哪些“问题“。西方古典建筑的基本起源于古希腊,又被古罗马继承并发展。两者的不同在于,罗马人首先使用了混凝土,但仍然以石材覆盖建筑的外墙。清华大学建筑学教授王南在他的《万神殿堂》评论:“他们用希腊的大理石柱式来包装自己富于力量的工程结构,恰恰是在艺术上缺乏自信或者缺少鉴赏力的表现。”

脱胎于雅典万神庙的罗马万神庙延承了当时希腊的建筑理念 © Pinterest

这样看来,沙面岛上的这些西洋建筑将“先进”的钢筋混凝土用“不诚实”的砖石包装,也似乎是一种“缺乏自信或鉴赏力”的表现。

真的是这样吗?我们不如思考一番,不诚实或说谎的的害处是什么,无疑便是因为技术与工程的不完善,之后建筑出现问题。带着此番思考回到瑞记洋行,如果这是一座不诚实的建筑,那么它应该已经倒塌,而不是屹立百年。而治平洋行作为建筑师建造的不仅是一座坚固的建筑,更是一座优美的建筑:底层通过“粗琢(rustication)的技术”——加深砌缝间的阴影——赋予建筑力量感,红砖与白花岗岩的结合在这里层次分明,上层的小柱增加了立面的可读性,显示出设计者对比例的娴熟掌握。

同样使用了粗琢技术的佛罗伦萨斯特罗齐宫 © Accessible Italian Holiday

从历史角度出发的另一种观点并不比之前提到的技术为上的观点更站得住脚。另一方面,人类文化的一大特征便是它能够不断吸收、融合并演化出新的可能性,没有哪一种文化是一成不变,一蹴而就的;一旦将观点限于纯粹的某种文化,我们就失去了全局视野,无法看到变化的过程。例如在沙面大多数建筑的外走廊(loggia),不仅能够遮蔽日晒雨淋,同时使立面变得有趣多样。这一建筑元素极少出现在英法两国,但在意大利却司空见惯,这便是文化交融的结果。

配备了外走廊的前法国领事馆 © Kennie Ting

位于意大利特伦托的博恩孔西利奥城堡,因气候不同,凉廊在意大利建筑中非常常见 © Designing Buildings

在我们的文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烹饪术同样被人文主义的思想所渗透。人类的调味料起源于保存食物的需要,在发明了冷冻、灭菌等技术的今天,如果有厨师认为使用调味料是不诚实的,认为食用未烹饪、未调味的食物才是诚实的,那是多么令人啼笑皆非呀。我们烹饪的意义不在于简单的维生,而在于能够愉快地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相信在美食之都广州,这样的人文主义思想再明显不过了。

舌尖上的中国中的中的广东美食 © CCTV

建筑作为一种艺术而言,是我们通过巧妙的设计获取令自身愉悦的视觉形式,是构建光与影、空与实、由不同比例构成的韵律之手段,正如我们以烹饪术将不同味觉形式赋予食物,这样的做法不但没有任何不好,而且是我们自身价值的体现。

如今大多沙面岛上的历史建筑已为今用 © Kennie Ting

正如沙面大街 54 号的前汇丰银行大楼,也是我最为喜欢的一个建筑作品。突出的塔尖仿佛告诉我们她对自己的端庄毫不遮掩;中间的多立克双柱将本会显得零散的两层走廊融入整体;同样以粗琢表现力量的下层……所有这些无不为她丰富而分明的整体层次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即使说她是沙面岛上最成熟的建筑也不为过。

沙面大街 54 号的前汇丰大楼 © Kennie Ting

位于沙面南街 44 号更小体量的前英国领事馆东楼,仅有两层却包罗万象,除了已经看到过的粗琢,在立面中央,弧形的过渡将我们的视线引向一层回退的拱廊,二层的小尺寸多立克双柱柱廊呼应了整体本身的大多立克柱,后者清晰地向观者表达立面的主次。副楼的立面在对称中表现出半露天的走廊——空与闭合的房间——实的灵活对应……

沙面岛上的前英国领事馆 © Kennie Ting

前英国领事馆现在因建筑损毁已被拆除 © Nellie Bly

着墨于中国近代建筑史的文字至今不胜枚举,却鲜有文章从人文角度对当时的作品进行描写。相反,各种建筑被贴上“××风格”或“××主义”的空洞标签,让人不知所云;从古典建筑的视角来看一脉相承的形式却被当代某些一知半解的历史学者冠以“仿古典风格”,这对被讨论的建筑而言实在不公……无论沙面在近代史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她作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之现实意义是需要我们来赋予的。毕竟文化从何而来?不来自我们对技术的俯首帖耳,而来自我们令技术唯命是从。

沙面岛上的印度支那银行 © Kennie Ting

自 1860 年英法在此建立租界,1883 年因英籍海关职员无故枪杀儿童,导致广州市民动乱,英法封锁沙面岛,再到建国后对沙面岛的建筑的重新梳理,沙面的历史见证了太多战乱与消逝,但是事实证明她是为未来而建,为每一个人而建的。今天,西桥作为两岸的连接已经服务了 158 年,并将继续下去;沙面南街 50 号已经不是瑞记洋行,但却是沙面最热闹的饭店之一;有着八边形尖塔的沙面堂尽管经历了教派的转变,依旧为虔诚的信徒们提供庇护……

沙面堂内部肃穆的气氛仍然没有丢失 © Sohu

所有这些建筑为行人提供了驻足的理由,无论因为她们的美,还是因为她们提供的保护。我们不想因为不得不停下而停下,那么停下的理由——即我们的目的地是什么——才有我们赋予价值的意义。

1994 年的沙面在整个广州仍具有别样风情© 塞卡蒙

撰文 / 英松

编辑 / 魏宁均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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