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战国时期的辩论奇才,他的学说在后世千余年中屡遭非议,被认为是脱离实际的无用之谈,现在他却拥有哲学家、逻辑学家、语言学家、符号学家、术语学家及辩论家的多重头衔。
说到公孙龙其人,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白马非马”这个词语。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在政治课本上第一次看到这个词语的,它作为一个“割裂了事物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反例出现,意图证明古代时期人们思想的局限性。然而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究竟是什么意思,反倒很少有人问津了。
公孙龙子的自我炒作——“白马非马”
“白马非马”的故事我们都不陌生:有一天,公孙龙骑着一匹白马打算出城,但是这天恰好赶上官府下达禁令,只许人出城,不许马出城,因此公孙龙刚一走到城门口,就被一个守城士兵拦下了。士兵说“今天所有的马都不允许出城!”公孙龙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我现在骑的是白马,白马和马不是一种东西啊!你看,白马拥有“白”的颜色和“马”的外形,而马只拥有“马”的外形而不具有“白”的颜色。拥有两种特性的白马怎么会和只拥有一种特性的马相等呢?所以说,我骑的白马不是马,自然可以出城了!”士兵听了无法反驳,只得放骑着白马的公孙龙出城了。
看完这个故事,我们不得不感叹,如果公孙龙活在现在这个社会,赵本山小品里的“大忽悠”也要对他甘拜下风。公孙龙的这段话,每一句分开看都是对的,让人无法反驳,但是由这些正确的话推导出的结论却违背了人们的一般认知,在不能承认却也无力辩驳之后,人们就给公孙龙安上了一个“诡辩”的头衔。
那么公孙龙的提出“白马非马”的理论是为什么呢?真的就是为了把人说晕吗?事实却不尽然。
想了解公孙龙的思想,首先就要了解公孙龙生活的时代。当时天下大乱,礼坏乐崩,我们知道,“礼”讲求的是有序,有序就是所有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各守其礼。而礼坏乐崩的情况下,人们就没了这种名副其实的概念,现实中“名”与“实”严重脱离。比如士大夫在宴请宾客时使用和天子同样的规格,妻子背叛丈夫与他人私通,孩子不守孝道虐待父母等等。这样的社会现状令当时的许多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孔子作为春秋时期最有名的思想家,首先提出了“名”这一术语,并提倡“正名”运动。此后,诸子百家都开始加入到“名辩”的浪潮之中,儒、墨、道、法等学派纷纷发表自己有关名实的看法,不过他们大多是以政治的观点来看待名实关系。直至惠施、公孙龙,才开始真正将“名实关系”作为一个专门的逻辑问题加以研究,形成了“名家”学派,可以说公孙龙子正是中国古代逻辑的创始人。
公孙龙创立学说的目的也与其他学者一样是为了“正名实”和“化天下”。只不过公孙龙子走的是一条“另类”的道路,那就是用类似今天炒作的手段让自己的学说闻名四方。他别出心裁地用“白马非马”这一明显有违常人认知的例子引出了自己的观点,果然其学说刚刚兴起就引来各家的高手来与自己“质辩”。一来二去,公孙龙也就随着“白马非马”的观点在学术界占有了一席之地。
近乎完整的逻辑体系
其实,公孙龙提出的“白马非马”理论只是他在课堂上给学生演示辩论之术的一个例子。他真正的希望是通过这种辩论,训练自己学生的逻辑思维和辩论技巧。而他的逻辑基础和在此之上的认识论与方法论,却是在《公孙龙子》一书中进行了完整的阐述,并构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逻辑体系。
在这本书《名实论》的篇章中,公孙龙开篇便提出并解释了“物”、“实”、“位”、“正”、“名”这几个蕴含逻辑哲学的术语,奠定了整篇论述的逻辑基础。公孙龙认为,“物”就是世间万物的总称,“实”是决定事物性质的本质属性,“位”是公孙龙子独创的概念,是指名与实之间的一种对应关系,“正”是指名是否符实的标准,而“名”则是对事物的称谓。
接下来的论证过程则与现代形式逻辑的基本规律相当吻合。
首先是形式逻辑中的同一律,其公式为:A是A。在《名实论》中表现为“彼彼止于彼,此此止于此,可。”意思是,彼名专指彼实,此名专指此实,这是可以的。这说明概念和判断必须保持一致性。举例来说就是“猫是猫”、“狗是狗”等等。
其次是形式逻辑中的排中律,其公式为:或者是A,或者是非A。在《名实论》中表现为“彼此而彼且此,此彼而此且彼,不可。”意思是彼此不同的名称不能称呼同一个事物,举例来说就是“狗是狗”,“猫不是狗”。再接下来是形式逻辑中的矛盾律,公式为:A不是非A。在《名实论》中表现为“知此之非此也,知此之不在此也,则不谓也;知彼之非彼也,知彼之不在彼也,则不谓也。”说明对同一事物两个相互对立的判断至少有一个是假的。比如,我们不能既说“这是狗”,又说“这不是狗”。
《名实论》是《公孙龙子》一书的纲领性篇章,其后的论证均是以此为基础的。纵观全书,整本《公孙龙子》构成了一个相当完美的逻辑体系,只不过这个逻辑体系在表述上过于晦涩,没有像西方逻辑学那样形成真正的逻辑系统。这是为什么呢?
被汉字所阻碍的古代逻辑学
如果将中国古代逻辑学没能形成类似于西方逻辑的完整体系,归因于哲学家与思想家的能力问题,那是不客观的。对比于希腊古代的哲学家们,春秋战国时间的中国思想家在思辩上毫不逊色,留下的富有逻辑的辩论故事也是比比皆是,只是这些逻辑辩论都停留在比较表面的层次上,未能上升到抽象的领域,这和我国独特的汉字系统是分不开的。
从上面《名实篇》与形式逻辑公式的对比不难看出,明明讲的是同一个问题,在西方逻辑学中,人们可以用一个字母或符号来表示,比如A=A,清晰易懂,一目了然,而在《公孙龙子》的著作中,则要用“彼彼止于彼,此此止于此”这样绕来绕去的文字表示相同的意思;汉字还经常出现一词多义的现象,比如“彼彼止于彼”,一句话中出现了三个“彼”字,每个“彼”字所代表的意思都不同,这种繁复的汉字系统也阻碍了抽象思维。
相反,西方的文字在这方面就没有这个问题。虽然说“BOOK”组合后会具有“书本”的意思,但是一个“B”本身是毫无意义的,因此它也就可以被赋予各种不同的意义,作为一种抽象的符号存在。要知道,亚里士多德作为形式逻辑的奠基人,最富于革命性的贡献就是把符号、字母引入逻辑语言中。用字母表述逻辑中的问题,能够有效地避免内容的干扰,比如“白马非马”换成符号语言就是“AB≠B”,这样变换之后,“白马非马”问题还会有那么多的质疑声吗?
由于缺乏一套与之相配合的符号系统而无法为大多数人所理解,因此其逻辑思想长期以来在中国被认为是“诡辩”,一直处于被批驳的地位。中国古代的逻辑未能形成完整的体系流传下来,从而使中国人在理性思考与逻辑思维方面一直处于弱势。
可以说,汉字对于古代中国的逻辑学发展有着较大的阻碍作用,然而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使公孙龙子不能成功呢?
逻辑学“无用”?“有害”?
在公孙龙子同时期,儒家和道家都对他的思想进行过打击批判。庄子就曾批评公孙龙的思想都是些无用之言、旁门左道。他还认为是世人会因辩而惑,终将导致天下大乱。而儒家也认为公孙龙的理论有百害而无一利,儒家的重要人物荀子就说,对于公孙龙的理论,“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
儒道两家为何会觉得公孙龙的思想无用呢?这是因为,虽然公孙龙提出理论的目的是“正名实而化天下”,但是他的主张中却很少有政治主张与见解。更多的是逻辑的推理证明方法。这就使得公孙龙的思想看上去有些难以理解,因此在实行和运用上自然也就有一定难度了。一般人如果不能理解公孙龙的思想内涵,很容易将他的逻辑思维理解或应用成诡辩,而诡辩自然是无益于事的。
与此同时,公孙龙子的逻辑思辨与统治者需要做的“愚民”是完全相反的。如果人们广泛接受公孙龙子的思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有自己的思维主张和见解,那么统治者用来愚民的政策也就很难实行推广下去。只有天下都是愚民的时候,统治者才容易做到令行禁止,从而使得“天下大治”。
公孙龙子的朴素逻辑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发展成为系统的逻辑学,但这也不能否认他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逻辑学大师。踩着孔子铺设的道路,我们发展了两千年的礼乐文明;若是以公孙龙子为引领,我们或许会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