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唐驳虎

这两天最令人沉痛的消息，就是凉山30名救火人员牺牲。

举国缅怀之际，网络上也出现了一些说法，比如原海南森林防火办主任刘福堂认为，凉山州的森林火灾不宜强扑，并认为长期以来国家在森林防火方面只重扑救，不重视人员安全，所以才会发生群死群伤的恶性事故。也有很多网友认为，反正是无人区，为什么要救，木材重要还是人重要？为什么不用直升机？

为了理清上述问题，笔者认为有必要对本次火灾的情况进行相对详细的介绍。大体的结论是：山火是应该扑救的，这是出于保护民众生命财产的基本考虑。此次主要暴露出预防不足的情况，但在扑救过程中，采用了标准的扑救方法和原则，并不能算是“强扑”。但最大的意外是，这次凉山大火出现爆发火（火旋风）的极端情况，直接导致了30名扑火人员的牺牲，类似情况近来多见于世界多次火灾，值得研究。

【火灾频发全县十分之一人口都是扑火员】

凉山彝族自治州位于四川省西南部，之前因为贫困屡上新闻的地方。

同时，这里也是森林火灾高发区，2019年四川森林火灾59起，其中凉山州占21起。近来森林火险等级为“极度危险”。

眼下仍有很多地方处于“极度危险”等级

再下一级行政单位，本次起火的木里藏族自治县，是凉山面积最大的县，1.32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约相当于两个上海市。

同时这里也是是横断山脉在四川境内最为典型的地带，地质、地貌复杂，地形为沟壑纵横、切蚀深刻的残余高原，是青藏高原地质结构最复杂、环境最恶劣的地段之一。

全县平均海拔3100米，全县总人口13万人，其中森林扑火队伍638支15530人，巡山护林员和岗哨员1782人。

救火组织不可谓不庞大，但正如媒体报道，之前都是征召男丁义务救火，现在年轻人不够多，因此政府开始召集民兵，也就是半专业的救火队伍作为辅助。

木里虽然是一个林业资源大县，但林业产值并不高，以2016年数据为例，6452万元约相当于全县总值2.16%。基本的数据就是这样。

【事件回顾：为什么应该救？】

回顾官方通报，最开始的起火是在3月30日18时许，疑似是雷击引发了火灾，最初的过火面积2公顷，暂时未对居民形成威胁。

起火前的立尔村卫星图。图片来自zoom.earth

一开始本次起火被判定为较大火灾，应归属地管辖，州、县两级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先后组织了森林消防凉山支队西昌大队、当地专业救援队伍参与扑灭，最多时救火人员达到700多人。

2007年《关于调整火灾等级标准的通知》

诚然，这里很多地方属于无人区。地形复杂，坡陡谷深，火场平均海拔4000米，多个火点位于悬崖峭壁上。扑火难度很大，但中国很早就确立“打早、打小、打了”为应对森林火灾的指导方针，山火的扑救主要究其在其初期进行控制，使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害。

从最初的2公顷蔓延到15公顷，仅做示意，并非准确位置

一夜之后，相距火场30公里外的木里县卡拉乡田镇村、麻撒村村民都能看到熊熊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席卷着一个又一个山头。

山火现场

“场面非常可怕。”田镇村一名60多岁的老大爷说，几十年没见过这样大的火情。

因此到第二天一早，村里大面积动员灭火，同日，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凉山州支队组织民兵加入扑火，初步了解到“轰燃”发生后，救火人员分两路撤离，其中一路成功逃生，而另一路不幸牺牲。有30人在当天被困。

西部战区战区的直升机至迟也在4月1日抵达火场附近，根据现场图片显示，火势已经离大片农田和居民区不远。

执行救援任务直升机拍摄的照片

截至1日17时，木里森林火灾过火面积已达到15公顷左右，火势尚未得到控制，扑灭存在较大困难。

起火点卫星图。图中灰色为烟雾

起火点距离立尔村约有3.3公里，立尔村所在的麦地龙乡约有居民2522人，如果过火面积继续增大，很可能会危及数千人的安全。（2017年木里县因雷击引发两起森林火灾，过火面积约39公顷。）

3.3公里的距离很安全吗？澳洲有目击者说过，山火的蔓延速度就像疾驰的火车，美国去年加州山火一秒烧过一个足球场。

凉山的情况呢？眼下正是凉山的多风季节，而且木里县持续高温少雨，雷击火并不意外，而且林下可燃堆积物很多，也很有可能轰燃，加速火势的蔓延。轰燃的瞬间会形成巨大的火球和蘑菇云团，最大的波及范围可以达到30亩。

有当地人形容“就像海里的波浪一样，山火也可以形成火浪，随着风一波一波向前奔腾，画面非常壮观，所过之处连新鲜的灌木丛都可以点燃。”

所以，没有办法放弃。

一位退休的防火指挥部老干部表示，森林火灾防控一直是世界性难题，总体上有两派观点：放任燃烧和人工干预（扑救），但具体执行中还是以疏散平民、积极扑救、设置隔离带三大举措为主。无论在哪，疏散平民、管制交通、派遣人员干预都是当地政府的第一反应。

四川省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办公室张副主任已从事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十多年，他表示，在森林火灾中，扑救是世界主流，“火场附近有村镇，烧下去不只林子没了，老百姓也要遭殃。”森林就是当地农户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而木里县正是国家级贫困县。

另外，很多作者也提到了1987年的大兴安岭山火，当时已经基本被控制的火情，因为8级西北风的作用，迅速席卷两个县，过火面积101万公顷，大火中多个乡镇被烧为废墟，211人遇难。

1987年的大兴安岭山火示意图

这个火不能不救。

【细说救援：预防有问题，救火操作大体没问题】

很多网友质疑火灾救援中的指挥和方法问题。

我们也对这个问题略作梳理。

很多文献都提到，森林火灾重在预防，这样做效率最高。但昨天有媒体报道，3月12日，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灾案件调查复核工作组曾对木里县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存在问题提出了九条整改意见和建议。

其中包括：专（半专）业扑火队伍建设不规范，力量不足，信息不符，管理弱化等现象存在。森林防火县级物资储存杂乱，不规范。乡级物资较少，不够用，管理不规范，零乱，无物资清单。森林火灾风险排查机制不完善，县上有安排，但基层单位落实不到位，甚至不落实，不反馈。

这一点上确实有很多转变中的问题。

本文开头提到的刘福堂先生长期在体制内工作，对这一部分的看法还是比较到位的。他认为我国的森林火灾扑救还是重扑救、轻预防，“现在这样的话把扑救的力量都划归到应急部去了，预防的还留在林业部门，这样的话形成两张皮。”“（以后）预防当做森林火灾主要的，精力、钱都花在这方面。”

那么如果出现了灾情怎么办？很简单抓住重点环节降低火灾损失、提高灭火效益，还是那句话——“打早、打小、打了”。

扑火的两种方法，一是直接扑打，就是使用扑火工具扑打火头，“一打二压三拖”，隔绝氧气，使其停止燃烧。但是在高山林场发生火灾，尤其是坡度陡、杂灌多的火场，一般间接扑打，也就是说选择在火尾、两翼和火头开设防火隔离带，如果风火势大时，则实施以火攻火，消耗可燃物和氧气，阻遏火势。此外也有使用降雨火箭弹灭火，如果有条件可以使用飞机投放水弹灭火，而如果有雨云层则可以人工降雨灭火。

那么本次木里县火灾是怎么救援的呢？

当地村民表示，每次起火，一般都是看火势，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伐木割草，清出一条三四米宽的隔离带，“风朝哪边吹，哪边就去不得，这是老经验”。

看的出来，隔离带的基本经验大家都有。但隔离带的标准实际上是不够的。

专家表示，火要是实在没法打灭，只能设置隔离带。

山火的威力大家都有感受，要能够防止山火侵袭，隔离带要多宽呢？一般要求40-60米。但也需要有时间充足、地势平坦和到火场有一定距离，但木里山坡有五六十度，这样的大规模隔离带作业极为困难。

有的读者看你会问，那么用直升机啊。诚然，直升机吊桶洒水是一种比较新型的消防技术，适用于较为偏远的地区。这次木里火灾中，确实出动了4架k—32型和1架M—26型直升机，从附近的雅砻江取水救火，但其吊桶有效载水量只有4-9吨，相比于大风里迅速蔓延的山火还是力不从心。

能够实施降雨的云层也到这两天才有。

按照此前的案例，森林火灾95%以上的都是常规的、缓慢推进的中低强度地表火。由上述简单的隔离带、直升机和带着常规装备的扑火员可以完成任务。

2017年3月，凉山森林支队扑灭木里森林火灾，注意他们手里的设备有鼓风式灭火器和二号扑火工具。据报道他们的常规装备包括斯蒂尔灭火机、水枪、油锯、组合工具。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上面提到了凉山在这个干燥的季节，大火会发生轰燃，在峡谷地形中，还会出现火旋风。

在当地人的印象里，“火一烧，旋风就多，旋风起来，火烧起来人都反应不过来，我们这里山高坡陡，跑也跑不赢。”

王霞，邱霞，卢志芳，《森林火灾的预防和扑救工作探析》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火灾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副主任刘乃安将这种情况总结为爆发火，即在高坡度峡谷地形下，火蔓延形成的复杂火线会加剧火前锋前方的对流传热，从而极大提升火蔓延速度，使得这种类型的火从谷底以极快速度蔓延。

快到什么程度呢？往往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快速传播的火焰就有可能完全覆盖两面山坡，“爆发火一旦发生，人员是很难逃离的。”和上述火旋风的描述几乎完全吻合。

由于人类对这种极端现象的研究尚且不足，即使是像本次专业水平最高的攀西支队也很难察觉或者预判。

目前，除了尽量避免在谷底逗留之外，尚无应对爆发火的成熟方法。

可怕的是，这样的情况近来发生过不止一次。

根据之乎用户@雪域在路上回忆，05年时木里森林大火，火势比这次还要大很多，在现场的人后来回忆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起火点，正组织人准备扑灭，一阵大风后引燃的树松萝（挂在大树上的须状物）甚至能飘到几公里外，瞬间又增加无数起火点。当时县里一位常委与十几个工作人员就是因为和这次一样风向突变，瞬间被大火包围，幸得旁边有一块低洼积水地躲在里面才侥幸逃身。

2010年12月5日，四川省道孚县发生草原重大火灾，也是典型的爆发火，同样发生于峡谷地形，因大风突起，正在处理余火的22名扑救人员在一分钟内遇难。

道孚县火灾现场与本次非常相似

2019年，2月23日至24日法国科西嘉岛火灾亦是如此，当时，大火吞噬超过1500公顷的森林，大火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烧过村庄。

2013年6月28日，美国亚利桑那州亚内尔山发生一起雷击引发的森林火灾。与木里县火灾类似，在扑救过程中，一支20人的扑救队伍遭遇风向转变。即便扑救人员动用了防火帐避险，但全队20人中除了那名因为观察火情提前离开者，剩下19人无一生还。

后来，这起事件被改编为电影，名字是《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海报

致敬30位中国英雄，致敬他们的勇敢，更希望他们之后，消防战士们能够尽快摆脱不确定性，扼住火魔的咽喉。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唐驳虎 文豪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