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城市黑臭水体也要重视发挥水生态系统本身的作用

陶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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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防治,是党的十九大确定的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需要重点抓好的三大攻坚战之一,治理城市黑臭水体又是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标志性工作之一。据《光明日报》(2019.3.31)报道,截至2018年年底,36个城市1062个黑臭水体中,95%消除或基本消除黑臭,实现了《城市黑臭水体治理攻坚战实施方案》年度目标。但住房城乡建设部副部长易军表示,黑臭水体“表现在水里、根子在岸上”,长期的污染积累难以在短时间内根本清除,需要久久为功。又据《经济日报》(2019.3.27)报道,生态环境部水生态环境司司长张波认为,黑臭水体的问题本质是污水直排环境问题,再本质一点是环境基础设施不配套、管网不配套等问题,按照2018年的进度,2020年底前完成地级以上城市建成区黑臭水体均控制在10%以内的任务,表面上看并不难,但是否真正完成了治理,还需要打个问号。因为不少地方治标不治本,甚至采取临时大水冲淤、投撒药剂等方式,存在“假治理”现象。

针对上述报道中提到的黑臭水体“表现在水里、根子在岸上”,以及黑臭水体的本质问题是环境基础设施不配套(实际也是“根子在岸上”的进一步表述)等观点,这里想再补充一点,即:治理黑臭水体,除继续下大力气解决“岸上”的问题外,恐怕也不能忽视在“岸下”和“水里”可以开展的工作。假如我们不是把黑臭水体孤立化、简单化,只看做“呈现令人不悦的颜色和散发令人不适的气味”,“给居民带来了极差的感官体验”的“水”,而是能深入一步,从水生态系统水平上看这些昔日充满生机、给城市带来灵性和美感的有生命河流、湖泊或沼泽地,其物理形态、化学成分、水文状况、水生生物等,是如何受制于人而大幅度离开其自然背景,变成今天我们攻坚治理且治不胜治的黑臭水体的。从而,更加积极主动的恢复它们的水生态系统功能,使之成为健康如昔或至少是近自然生命支持系统后,实现“除其气味,改善其色度,消除对身体有害的物质,使其水质清澈无异味”的治理要求,也许会变得容易一些且能长久。

以自然模式,哪怕是一条沟渠、小溪,一片池塘、沼泽地,都不会是独立的,而是和河流、湖泊互有联系,是流域水生态系统的有机组成部分,并极大地惠益于陆生生态系统。是河流,就随地形而蜿蜒曲折,上中下游乃至源头和入海口相连相通,一路上既川流不息又跌宕起伏,不独有水,更有河床、河滩阶地、河岸沙洲;是湖泊,就有入水口、出水口、湖滨地带等。这样的水就是活水,水体的形态、流态千变万化,河床湖底、河湖岸滩也是宽广而多彩,水位随季节和降雨量涨落,不断塑造着丰富多样宜居的水生、湿生生境,养育着种类繁多的水生、湿生生物,而成为水生生态系统。我们常说生命之河、生命之湖,不仅是说水对所有生命来说是生存之本,没有水就没有生命,而且也指河流湖泊中确实有生命存在,而且种类繁多,是地球生命支持体系的重要组分,我们也一直从中收获淡水、水产、水草等各种财富,这和林业、牧业并无二致,亦保护水生生物多样性,和保护森林生态系统、草原生态系统、陆生野生动植物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而只要是生态系统,就有生命世界、无机环境各自及相互间作用的生态过程,产生各种各样的生态功能,其中之一就是同化、降解、吸收、转换相应的污染物,大家都说湿地可以净化水质,以重现过去消失了的鱼等水生生物表征河流湖泊治理取得成效,更有流水不腐的千年古训等,就是对水生态系统这方面功能的认知和利用。水往低处流,水生态系统最容易被动受纳污染物而受到污染,水生生物也产生废弃物,水流经的自然地表亦是各种互利或相互排斥的物质的混合体。以此观之,河流湖泊生态系统也是本身就有一定纳污和处理能力,这可以理解为生态系统的自我保护机制,否则都脆弱不堪,还怎么养育生命、支持地球生命体系。历史上直至不久前的解放初、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经济社会体系也同样有污染物排放,当然量没有现在这么大,成分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但那时候对污染物也没有什么特别减排管理和人工处理,多为无组织排放,可是河流湖泊水质都还比较自然,可用性好,更没有什么黑臭水体成为社会问题。作为例证,当年许多地方没有什么自来水厂,是直接取用地表水,也许有一些简单处理,但原水无疑是好水。能够达到和维持这样的水质,关键在于那时河流湖泊生态系统自然性好,处理污染、净化水质功能强大,即使把时空挪到现在,虽然污染物面广量大成分复杂,但与此同时又有污水处理厂的先期处理,如果达标排放,依靠自然河流功能生态强大的自净能力,也不一定会形成那么多黑臭水体,这完全不具必然性,即使有些不达标排放,依自然模式流动的水也会在更大范围匀化污染物,不致形成点上高浓度黑臭水体。

那现在本该充满活力、可以接纳一些污染物的河流生态系统,在不断强化污水治理、努力实现达标排放中,怎么就变成了没有生命、也似乎不是流域组分的“黑臭水体”呢。“水体”的称谓(不同于宪法中的动名词“水流”),是不是真的把这些“问题水”与其所在流域、与周边环境隔离了、完全人工化了,没有生态系统功能了,因而本身受不得一点点污染,甚至自己也成了污染源,这很值得我们考察一番,以有益于更好解决城市黑臭水体问题。追根溯源,我们人类为了自己利益最大化,甚至仅仅为了某些审美需要,对原本以自然力塑造、维持的河流湖泊生态系统,施加了太多人为力予以大规模开发整治改造,破坏了河流本身的物理形态和水文模式,水的连通性、动态性及与周边环境的广泛联系没有了,生命之河不再养育生命,水生态功能蒙受巨大损失,尤以城市河段为重灾区。城市多依河流而建,许多工业区、人口集中居住区也都离河流比较近,取用水方便的同时也利用其排污的方便,以致过去的资源景观风水河湖、今日的排污河段,多穿城而过或靠近城区,是各种形式人工化最为严重的河段,多变成没有生命的“死水”, 自我维持都困难,何以能够接纳污水,又不得不接纳,结果便是黑臭水体不请自来。

比如,人与河流湖泊持续争建设用地、争生存空间,按人的好恶改造甚至填埋自然河流水系,建坝拦水、截弯取直、束窄河道、肢解河湖、固化河岸湖滨是常有的,这就从根本上损坏了河流湖泊生态系统的自然性和生态过程。成语“川流不息”,典故出自《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意思是孔子站在泗河源头的岸边,从泗河昼夜奔腾不息的自然形态中获得了人生须不断积极进取的哲理,常用来形容事物像水流一样连绵不断,还有“车水马龙”也包含同样的意思。可现在的河流上修建了太多的闸坝工程以实现经济社会目的,城市河段本来就受到上游高强度开发的影响,许多又出于防洪、景观、截污等目的修建一系列控制性工程,包括橡皮坝等,拦截本应滔滔汩汩流到下游水的同时,也使水的流动性变差,水生生物贫乏,活水几近变成死水。我们常说土壤是万物之母,水生生物也同样离不开土壤,可现在城市河段自然河床、河岸多为水泥浇筑和石材砌成,类似于只储存水的无机大水箱而已,有什么水生生物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扎根生长、产卵育幼、建构生态系统、发挥生态功能呢。我们还说事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无时无刻不在演化中的生态系统尤其如此,“死水一潭”是没有前途的,然而城市河段多失去了流动性、多变性特征,最显著特点是人为控制着水量大小、水位高低,没有可以出露和淹没的河滩地,一个个直上直下的人工水渠,河流生态系统怎么能演化发展。总之,现在城市河段水生生物多样性丰富者少,失去生态功能的多,好水进去也会迅速变坏,有人担心黑臭水体“治理不易,维护更难”,并非多虑。

鉴此,治理城市黑臭水体、改善河流水质,要眼界更加宽广,有整体生态系统观,把修复黑臭河流河段水生生态系统、整体增强水生态功能,同时摆上重要位置,争取恢复水生态系统的良好性以助力我们治理水污染,而不能将黑臭水体孤立化,就污水治污水,只限于污水达标排放。要实事求是查看黑臭水体的物理形态,首先采取必要措施让它回归自然模式,成为可以随自然节律流动的活水,有生命的水生态系统,是自然界的有机组成部分。按自然模式恢复城市河段河流的自然河床、自然岸线、自然流态和自然河湖水系,在建筑密集、人口聚居等典型城区有困难的,在其他有条件的区域应该尽量去做,尽可能去除对河岸湖滨、河床湖底的人工化,大幅度恢复河滩湖滨湿地,沟通人为阻断的河湖联系,使各水系都能以自然模式行生态过程,水位可以随季节和降雨的变化而变化,能晒滩,可长草,吸引本土水生生物得以旺盛起来,逐渐恢复水生态系统功能的良好性,河是河、湖是湖,估计污水达标排放后,水生态系统的生态过程还会作进一步处理,届时水质变化就有可能符合人们的预期。

大家可能觉得城市对河流水系的许多改变早成事实,要在狭窄局促的空间恢复河流自然性,牵扯面大,很不好搞,但和花费巨大的污水治不胜治还不能使水质清澈比起来,未必就不是多快好省的选择,而且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按照问题导向,为发挥水生态系统在解决城市黑臭水体、巩固治理成果中的积极作用,最少也可以选一些城市河段,试一试岸上污水处理、岸下自然恢复并行不悖,人为力和自然力协调增效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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