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 建筑一个诗意的世界

▲ 林徽因 本刊记者 王碧清 岁月流淌,松柏无声,在北京市八宝山人民公墓第二墓区,她的墓碑静然而立,

▲ 林徽因

本刊记者 王碧清

岁月流淌,松柏无声,在北京市八宝山人民公墓第二墓区,她的墓碑静然而立,微风不时掠过,似在低吟墓中主人公瑰丽的一生。她是公墓格局的规划设计者、建筑师、艺术家林徽因。

林徽因的墓体应着那生前的约定——“谁先死了,另一个要给他设计墓碑”,由梁思成亲自设计,墓碑上横制的长方形汉白玉浮雕是林徽因为英雄纪念碑设计的图案样板,她的助手莫宗江为墓碑题字“建筑师林徽因之墓”。

她一生涉猎甚广,涵盖美术、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虽生活在动荡岁月,但一直忠于自我,践行着对美好的追寻。她将自己后半生的重要时光倾注于中国古建筑的寻访与梳理,协助梁思成写就中英文版《中国建筑史》,而她在其他领域亦绽放着无可替代的光华,筑建勾勒出丰盈洒脱、灿烂坚韧的一生。

▲ 伫立于西湖花港观鱼的林徽因纪念碑

花园分叉的小径

林徽因是福州人,1904年出生于杭州老城清波门附近的陆官巷中。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其祖父取名自《诗·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后为避免与当时的作家林微音相混,在1934年时改为徽因。在她5岁时,大姑母林泽民开始教导她读书识字。武昌起义爆发后,林家由杭州移居到上海虹口区金益里,林徽因开始入读附近的爱国小学二年级。后又搬至北京御沟河边织女桥西,从1916年起,她入读教会学校培华女子中学,在那里习得了英文、音乐、美术、历史、地理等课程。

林、梁两家门当户对,长辈便安排了各自子女的第一次见面。那是1918年,梁思成17岁,林徽因14岁。多年后,他们的女儿梁再冰这样回忆:“爹爹后来说,他当时对于这次相亲颇为忐忑,有点担心会见到一个梳着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穿着拖地长绸裙的旧式大小姐。……特别令他动心的是,这小姑娘起身告辞时轻快地将裙子一甩,便翩然转身而去的那种洒脱……”

▲ 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

1920年1月10日,巴黎和约生效,国际联盟宣告正式成立,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发起成立中国国际联盟同志会,并兼任理事。这年8月,她已随父亲游览了欧洲多个城市,最后一站是伦敦。在这里,林长民为爱女聘请了英文和钢琴老师。9月,林徽因考入圣玛丽女子中学。

当时林家的女房东与林徽因相处极好,喜爱绘画的女房东也常常带着她外出写生,也正是在这样的相处过程中,林徽因渐渐明白了建筑的魅力——建筑不仅仅是一处居所,而是集艺术与技艺为一体的学科。

从欧洲回国后,林徽因再次见到梁思成时,他已经21岁了。不列颠的岁月,点亮了林徽因对于建筑学科的渴望,而她的梦想也影响了梁思成对于未来的选择——“当我去拜访林徽因时,她刚从英国回来,在交谈中她谈到以后要学建筑。我当时连建筑是什么还不知道,徽因告诉我,那是包括艺术和工程技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因为我喜爱绘画,所以我也选择了建筑这个专业”。

关于林徽因对建筑事业的笃定与热爱,她的儿子梁从诫说:“母亲爱文学,但只是一种业余爱好,往往是灵感来时才欣然命笔,更不会去‘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对于古建筑,她却和父亲一样,一开始就是当做一种近乎神圣的事业来献身的……作为一个古建筑学家,母亲有她独特的作风,她把科学家的缜密、史学家的哲思、文艺家的激情融于一身。……在她眼里,古建筑不仅是技术与美的结合,而且是历史和人情的凝聚。”

东西方真正的碰撞

1927年,林、梁二人双双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梁思成已经获得了建筑师资格,而喜爱戏剧的林徽因决定在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学习舞台设计。

▲ 1927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时的林徽因与梁思成

在宾大读书期间,林徽因已经展露出过人的才华。当时的宾大建筑系不收女生,林徽因转而申请同属美术学院的美术系,并旁听了建筑系几乎所有课程。两年后,林徽因凭借出众的表现获得了美术系的学位,还先后受聘建筑设计教授助理、建筑设计课辅导员。

当时建筑系的年轻讲师(后成为著名建筑师)哈贝森曾评价林徽因、梁思成的建筑图作业简直“无懈可击”。

据林徽因一位美国同学的访问记,可见林徽因成绩优异:“每次三十到四十张图一起挂在巨大的评分室墙上时,她总是得很高的奖赏。这样说并非捕风捉影,因为她的作业总是得到最高分数,偶或拿第二。她文文静静,幽默而谦逊,从不把自己的好成绩挂在嘴边……”

▲ 当年林徽因制作的圣诞卡

1926年《蒙大拿报》曾访问林徽因,她说:“等我回到中国,我要带回什么是东西方碰撞的真正含义。令人沮丧的是,在所谓的和世界接轨的口号下,我们自己国家独特的原创艺术正在被践踏。”林徽因与梁思成在加拿大结婚时,由于当地没有凤冠霞帔,她便自己缝制了一套具有东方特色的婚服。他们选择于1928年3月21日成婚,以纪念宋代的建筑前辈李诫,也正如他们儿子的名字“从诫”,是以期其沿先人之志。

▲ 1928年新婚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风雨中的旧中国,青年人未来何去何从?1928年秋,林徽因与梁思成接受东北大学的邀请,建立起全中国第一个建筑系。该系采用英美教学模式,开设西洋宫室史、中国宫室史、西洋美术史、东洋美术史等课程,期望实现“东西营造方法并重”,使用英文授课、考核。在两门主课里,梁思成讲建筑工程理论,林徽因讲建筑设计,并负责雕饰史、专业英语等课程。

梁思成在办学思想中写道:“溯自欧化东渐,国人崇尚洋风……而我国营造之术亦惨于此时……于是近数十年间,我国遂产生一种所谓‘外国式’建筑……本系有鉴于此……予求学青年以一种根本教育。”

1929年夏,建筑系又增添了三位教员,均是他们熟悉的朋友——宾大毕业的陈植、童寯和蔡方荫。随后,“梁陈童蔡建筑师事务所”成立,并很快负责起多个建设项目,虽然没有林徽因的名字,但她参与了每项设计工作,比如大学行政楼、教学楼和宿舍楼的设计与施工,交通大学在锦州的分校设计及施工(后毁于战火)等。今天位于吉林市的东北电力大学校舍就是他们的作品。她还同梁思成设计了一处“公共作品”——沈阳郊区的肖何园。

这年,时任东北大学校长张学良公开征求校歌、校徽,最终选中由赵元任谱曲、刘半农填词的校歌,由林徽因设计的校徽。这枚校徽,主体为白山黑水,上方为八卦中的艮卦,代表东北方位。圆形圈内的文字为校训“知行合一”,圆形外圈文字为“东北大学”。现在所使用的校徽是在林徽因的设计基础上进行了修改,更为简单直接。

▲ 林徽因设计的东北大学校徽

1930年,林徽因因肺病不得不回到北平医治。而在东北工作三年后,梁思成也回到了北平,东大建筑系交由童寯负责。但随着“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东大师生流亡内地。不过,如梁思成在《祝东北大学建筑系第一班毕业生毕业》中所期待的,“林先生与我两人,在此一同为你们道喜,遥祝你们努力,为中国建筑开一个新纪元”,东大老建筑系的学生毕业后,几乎都成为建筑界的精英,比如刘致平、郭毓麟、刘鸿典(第二届)、张镈(第三届)等。

风雨颠簸中的光华

中国古建筑历史悠久,却并未形成系统科学的体系。20世纪初,中国的青年建筑师们渐渐崭露头角,既建有不同风格的建筑,也有名震一时的建筑工程事务所。然而,林徽因与梁思成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研究中国的建筑历史。在往后的岁月里,梁思成是建筑领域最为明亮的名字之一,而与之相伴的总有林徽因的付出与身影。

▲ 1936年,林徽因、梁思成在天坛祈年殿顶

林徽因、梁思成于1930年代初加入中国营造学社。其创始人是朱启钤,他寻到了手抄本《营造法式》(宋),后创建该学社。1932年3月,林徽因的《论中国建筑之几个特征》和梁思成的《我们所知道的唐代佛寺与宫殿》是他们最早的两篇建筑论文,发表在《营造学社汇刊》。

林徽因在谈及美与建筑时说:“以往建筑因人类生活状态时间推移,致实用方面发生问题以后,仍然保留着它的纯粹美术的价值,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和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巴瑟农庙一样,北京的坛、庙、宫、殿,是会永远继续着享受荣誉的,虽然它们本来实际的功用已经完全失掉。纯粹美术价值,虽然可以脱离实用方面而存在,它却绝对不能脱离坚稳合理的结构原理而独立……”

林徽因先后同梁思成等人到天津蓟县独乐寺进行古建调查,并帮助梁思成完成了《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同梁思成等人前往古建众多的正定县城,考查了隆兴寺中我国现存的唯一一个十世纪真正的、可转动的佛经书架……

▲ 1934年夏,林徽因考察山西汾阳县小相村灵岩寺

在艰苦的岁月里,他们的步伐从未停歇。林徽因夫妇还在敦煌壁画中《五台山图》的指引下,与中国营造社同仁到山西寻访唐代木构古建,后在豆县深山中发现了佛光寺和唐代雕塑、壁画,打破了日本学者对于中国大地上没有唐朝及其以前的木结构建筑的断言。

抗战期间,梁家先后迁往云南昆明、四川宜宾的小镇李庄。这一路的颠簸与流离,也让林徽因等营造社的成员们对于中国民居有了更为深广的认识。他们还在四川西部彭山县江口镇附近发现了具有汉代木结构建筑特色的崖墓……

1943年春,林徽因夫妇决定出版一套中英文中国建筑的图文稿。为了完成这项计划,梁思成夜以继日地工作,忍受着颈椎灰质化病的折磨,而卧病中的林徽因也常常陪伴梁思成工作至半夜,她常常翻阅《二十四史》及各种资料典籍,为书稿作修改、补充及润色。梁思成所著的中文版《中国建筑史》是第一部中国建筑史,林徽因除了对辽、宋的文献部分负责搜集资料并执笔外,校阅补充了全稿。该书详细描述并分析了6个建筑时期的建筑遗存,是林徽因等人过去12年辛苦跋涉的重要成果。

建筑师、建筑评论家朱涛研究提出,在与林徽因、梁思成以及刘敦桢等同仁取得的建筑史研究成果相平行的,是他们对田野调查旅程的记录,这部分极具价值且宝贵的文本材料成就了“1930~1940年代中国社会史和知识分子心灵史”。

抗战胜利后,林徽因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参与筹建了清华大学建筑系。新中国诞生后,她在病中参与设计了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装饰雕刻、抢救景泰蓝工艺,等等。

在为恢复濒于停产的景泰蓝手工艺时,林徽因的身体已每况愈下,那时她的肺布满了空洞,肾已被切除了一侧,结核菌已经由肺转移到肾、肠,每天吃的饭不足二两,睡眠也不到四五小时。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在梁思成的陪同下,带着助手莫宗江、常沙娜、钱美华等人,多次去景泰蓝工厂深入调研,并以惊人的毅力与助手们设计适合景泰蓝生产工艺的造型、图案及配色。苏联著名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接过林徽因设计的景泰蓝礼品时,兴奋地说:“这是代表新中国的新礼品,真是美极了!”重病中的林徽因并没有眉头紧锁、为病痛呻吟,而是依旧充满热情、快乐而忘我地工作着。

在生命的晚期,林徽因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曾一次次闯过鬼门关,在病床边还为学生讲授中国建筑史,还坚持去看“敦煌艺术展”……1955年3月31日,她病情恶化;4月1日,医治无效去世。梁思成曾拟定了四个墓碑上的称号,其中之一为“舞台美术家”。林徽因对于建筑,对于文学、艺术那份最极致的爱,仿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升腾成天上绚烂的烟花。携“一身诗意”,她永远绽放在人间最美的四月天。

编辑|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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