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站在一栋栋划着拆字的废弃农民楼下,眼前的罗芳村一片荒芜。但这些待拆建筑主人的心情不难想象。
深圳最让人羡慕的,就是这些像罗芳村民一样坐等拆迁的人,高楼平地起后,身家千万。
罗芳村现状
在这块荒无人烟的土地上走了一圈,能看出来曾经的热闹,城中村的必备要素一个不少。
瓜果粮油店的招牌还在,一块簇新门头上写着“陈氏祠堂”,医院学校也静悄悄。村子空了,村里的东方学校还在正常上课,是个小学。
被丢弃的物件不在少数,从小件桌椅板凳充电宝,到门前的石狮子,再到大件小汽车……
被丢弃的石狮子
除了入口,没见到什么人,遇到的阿嫲,同事用粤语打招呼,她摆手,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听不懂;又遇到一个坐在一栋楼门口的叔叔,跟他打听村子的事儿,一口普通话,带着四川口音。
“这里马上要拆,他是留下来的工作人员,最慢下个月也就拆了……”“罗芳村,这里就是啊,对面,你说香港啊,那我就不清楚了。”
一栋栋楼,人去楼空,站在最高楼的屋顶,深圳河对岸,就是香港。
他不清楚对面还有个罗芳村。
罗芳村楼顶看香港
02
站在今天的罗芳村,不会有人记起40年前,这里是罗芳村民并不愿意呆的地方,在贫穷的压抑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里,拼了命也要跃过深圳河到对岸去,这里一度是“偷渡大村”。
深圳河岸边还拉着铁丝网边防线,对面的罗芳村就在深圳河南岸。在香港,叫绞寮村。罗芳的村民,历代都去深圳河对岸的香港新界打鼓岭耕作。
深圳河旁的铁丝网
深圳河自梧桐山发源,东北至西南流入深圳湾,全场37公里,最宽处75米,最窄处2米不到,一跃就能过去。
两边的田地相互交叉,村民过河插秧,收工晚了,过境的村民不便回家,就在深圳河南岸边搭个茅草棚过夜,这是绞寮村的雏形。
深圳罗芳村眺望香港绞寮村
几十年前的这里,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村民就挽着裤腿,牵着牛,背着犁头,淌过河。
那会儿河对岸的香港是亚洲四小龙之一,高楼林立,灯红酒绿,一片花花世界;那会儿的深圳一穷二白,丘陵、绿植、泥土覆盖的最简洁状态。
一条深圳河两岸经济对比太过鲜明,于是就有了村民过境耕作不归。具体人数无从考证,央视的纪录片里说超过100多人。
相关资料显示,香港的罗芳村(绞寮村)原本不存在,从深圳罗芳村逃港过去的人聚集之后,才出现这样一个村庄。
03
罗芳村怎么就成了偷渡大村?
大历史背景里裹挟的小人物,小地方,总在看似不经意的地方无声记录,然后举足轻重。作为深港历史变迁的见证者,罗芳村是刻在深圳河岸边的一道痕迹,什么都抹不去。
121年前(公元1898年),清政府和英方谈判代表签署《展拓香港界址专条》,香港新界租借英国,一条深圳河成为港英方和中方的分界线。
70年前(公元1949年7月),为避免边界冲突国际纠纷,解放军南下步伐停在布吉,没有跨过深圳河。
10月19日,深圳和平解放,自此,一条深圳河把两个政权分得明明白白,北岸,中华人民共和国,南岸,英国政府辖下的港英政府,截至九七回归。
深圳河两岸一景
香港未回归之前,一条深圳河隔开了两地乡愁,也隔开了罗芳村。
一条河拦不住人均收入不足150元,对河对岸人均收入1.3万的羡慕。除了这里的村民,其他人也在这里搏命,只想去到香港。
回望的最大意义可能是,每个时代的回忆都悄悄的凝聚在那个叫历史的名词里,无论何时想起,那段或暗淡或明朗的岁月,都会提醒今天的人,过往会带出今天更大的前行勇气。
深圳罗芳村
04
政治和经济的煎熬留下了绵延30年的逃港潮,在历史的档案里写下一个共同的名字,“大逃港”。当年为了过港,沿岸的那片芦苇荡里,不知道埋下了多少灵魂。
一条深圳河,逼得人不得不转头遥望西方,审视海洋文明,再一次抬眼看世界。距离海洋最近的深圳,以香港为镜的深圳,自此也转变了身份,从海防边哨,到改革前沿。
深圳河边境线
当年时任广东省省长对逃港的最后结论,“经济搞好了,逃过去的人又会跑回到我们这边来。”
40多年后,当年到河对岸的人,如他所讲,又回到了深圳。而今天的香港绞寮村(罗芳村)也不再是曾经的幸福彼岸。
今天还有过境耕作证的罗芳村人,在深圳住久了,过个耕作口,回香港的老房子住几天;香港呆的久了,回深圳约上儿时的老乡伙伴,喝喝早茶,唠唠旧话,收收租,两地随意切换,融洽且自然。
没有过境耕作证的我们,只能绕道从文锦渡口岸进入香港,再进入罗芳村。
坐着双层巴士走过上水、粉岭、到打鼓岭,最后下车伴着阴雨进入香港的罗芳村,不是张爱玲笔下那个夸张的城市,也不同于声名在外的旺角、九龙、铜锣湾……
05
绞寮村,是典型的岭南风光。站在路边,京基100跟云雾缠绕,梧桐山顶隐约可见,荒草遍地,稀稀拉拉的村落,大片的田地……香港的高房价和这里无关,院子里停着豪车,基本都挂双牌;花花草草装点的房子,挂着的衣服的杆子上也挂着鸟笼。
想到小时候看到童话故事,春天在房子外墙撒下种子,夏天就能收获一整栋带着花的房子;我们沿着小路,走上一个山丘,一片墓地,不知道安居此地的众多魂灵的故事,于是道了声抱歉,退了出去。
香港“罗芳村”一隅
香港居民梁先生,是第一批港大毕业生。他说:“商业发展,上水由一个村庄变成了看起来和九龙无差的城镇,和他小时候居住的上水很不一样,现在的上水这边就跟市中心一样,每天都很繁忙……“
“小时候很多从河那边过来的人,我家就在河边,那会儿那些人一些吃住上的部分帮助,现在平时在市中心上班,周末会到这边来,就当休闲……几十年过去了,河对岸的高楼大厦,站在这边也能看到,深圳的发展真的是快,看到现在的深圳,谁还能想到几十年前那些事儿……”
两岸都彼此繁荣,繁荣也从来都不是罪过。
上水市区
06
站在有山有水没有人的深圳罗芳村,能听到风吹鸟鸣;村口的牌坊罗芳村还在,外围竖着围板,不得进入。这个曾经热闹到清冷,冷清又热闹起来的村落,很快就会存入记忆。
深圳罗芳村正门
曾经内陆未全面开放的时代,香港作为外商和内地市场联系和内资出口中转站,金融中心地位明朗;如今,内地市场完全开放,香港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部分优势地位,面对今天的深圳,多少略显落寞。但对比当年一样是亚洲四小龙的台湾,香港依旧是竞争力在线的一线城市。
繁华的香港
能将一个时代的物质需求精神特质沉淀在土地上的最好物证,就是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建造出的城市。
罗芳村也是深圳这座城市的一个缩影,从最早的村民逃离,到现今的繁荣昌盛,村民坐等拆迁,不久的将来,莲塘口岸打开和罗芳相连。
从罗芳村口京基公布的全新规划图看,罗芳村将要拆迁重建面积超过11万平方米,未来的这里,青山绿水环绕,居住和商业功能齐备,香港隔河相望。等城市更新完成,这里,会是罗湖区的另一个商业高地。
罗芳村更新规划图
深圳和香港一直在探索那条最适合彼此的路线,从开放到融入,再随着粤港澳大湾区的推进,两地的关系只会越来越近,时间会交出最好的答案。
就像罗芳村,每年的祭祖,大盆菜,乡里乡亲欢聚一堂;深圳河分割两地,也断不开时代风云变迁沧桑百年的乡情乡音,骨子里,从来都是一家人。
参考文献:
1 陈秉安,《大逃港》,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7月第一版,2018年12月第9次印刷;
2 罗纳德·哈里·科斯 王宁《变革中国,市场经济的中国之路》,中信出版社,2013年1月1日版,
2 陈铭,《两个罗芳村的故事》,南方都市报,2015.04.29
3 网易见圳,《深圳城中村冰与火》,2018.06.21
4 纪录片《深圳故事》,纪录片《邓小平时代》
5《罗芳村城市更新单元计划公告》,罗湖区城市更新和土地整备局
作者 | 东歌
摄影|yo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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