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背后的女人张兆和,太阳背后的安静云朵(上)

张兆和,合肥张家四姐妹中排行第三,沈从文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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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和

张家是清末安徽合肥显赫的大家族,曾祖父张树声是淮南名将,在与太平军的作战中有功于朝廷,是淮军的第二号人物,历任两广总督和代理直隶总督。

父亲张冀牖坐拥合肥万顷良田,每年光收的地租就高达十万担。田地之多,不能以“亩”来衡量,而是看每年播了几千担种子。

父亲张冀牖,他喜欢各种新鲜事物,家里留声机,放映机,照相机昆曲洋碟一应俱全,而且都是当时最新配置最好的设备

张冀牖娶了扬州的名门闺秀陆英,陆英的母亲很疼爱她,准备她的嫁妆就花了十多年时间。两人成婚那天光是抬嫁妆的队伍就从合肥的四牌楼一直到龙门巷,足足排了十条街,其中紫檀木家具就有好几套。

陆家准备的嫁妆丰厚,比如“凡是人们能想象得出的物事一应俱全,连簸箕上也悬挂着银链”,嫁妆里的一个小木桶都是陆家花十年时间精挑细选慢慢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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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这一年陆英21岁,张武龄17岁

陆英到了张家,不仅要照顾17岁的新郎,还要照顾到家里的五位长辈及寡妇,还要管理账房、保姆、厨子等佣人,主持家庭事务。父亲热心教育事业,创办了苏州乐益女子中学并自任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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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益”女中,“乐益”是取“乐观进取,裨益社会”之意,张冀牖的办学理念是“以适应社会之需要,而为求高等教育之阶梯”,他办学不在赚钱,据说当时办学一直是亏钱的,给教职员工的报酬较丰,对家境清寒有志学习的学生,除减免学费外,并在毕业后资助深造。他花费巨资新建校舍,购置设备,花了两万余元,常年的费用因学费收入不多,每年要贴五千元以上

1910年9月15日,老三张兆和出生,一看又是女孩,母亲陆英和奶奶都比较失望,甚至“张兆和觉得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孩子”

张家每一个孩子身边都有一名负责照顾起居饮食的保姆,孩子们称为"干干",兆和的保姆是朱干干,一直照顾呵护着年幼的她。

兆和五岁那年,家里请了个女教师,姓万,教他们姐妹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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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小孩(左起):兆和、寅和、宗和、允和、元和

1921年,36岁的母亲陆英在上海拔牙后,感染恶化,毒素侵入血液,得了败血症,撒手归去。

去世前母亲对自己的后事进行安排。临终前她把九个孩子的奶妈叫到身旁,给每人分配了200块大洋,让她们保证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一定要把孩子们带到18岁。她知道自己不在了,这些保姆会保护孩子们。

母亲的嫁妆过于丰厚,而张家更是富庶,因此她带来的嫁妆几乎未动。她怕孩子们年龄太小,不懂运用金钱而挥霍无度,反倒害了他们,因此她将丰厚的嫁妆悉数还给了娘家。

陆英去世的时候,张冀牖无论如何都不让仆人盖上棺盖,眼里泛起泪光。大姐元和说,那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父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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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韦均一(中)30年代初与与张兆和四姐妹在苏州,但继母和她们关系不是很融洽,据说有一次韦均一生日,张家姐妹中一个跪地磕头,以示隆重,却挨了一巴掌,被说是要“拜死人”的

兆和忠厚、怕羞,可淘起来像男孩子,因为是第三个女孩子没有人娇惯,她也习惯了在做了错事后老老实实挨罚,不哭也不求饶。处罚决定都是由妈妈作出,大多是罚坐板凳或关在房间里不准出去。

兆和和二姐允和只差一岁,两人从三四岁起同一天开蒙认方块字,念"人之初",同进"乐益"又同进苏州女子职业学校,两人好得像一个人,无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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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公学校运动会上获第一佳绩的张兆和

兆和从小对唱文绉绉慢悠悠的昆曲缺乏兴趣,尤其不耐烦演规规矩矩的小姐。兆和对这样的角色打不起精神来,总是自告奋勇演花木兰,她顶爱演的是自编的滑稽戏"万能博士"、"天外来客",脸上画得乱七八糟。

她在学校宿舍里也总是出洋相,有时半夜三更一个人在月光下跳舞,有时探究着说“蚂蚁是有鼻子的,不然怎么偷吃我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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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公学就读时的张兆和

她86岁时在《往事回忆录之一:我到苏州来》中写了这样几句:"校内有练功的平台和天桥。天桥年代久了,摇摇晃晃的,谁也不敢上去,只有我敢。我还在平台上唱当时的流行歌曲:’卖布!卖布!我有中国布,卖布!卖布!没有外国货……’我还硬着头皮来来回回走那个摇摇晃晃的天桥,同学们越拍手叫好,我越唱得带劲。谁知道,乐极生悲,一学期下来,除大姐外,我和二姐都蹲了班!因为我们还同在家一样,放了学,把书包往台板里一塞就往家里跑,也不管老师有没有留下作业要做。怪谁呢?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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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和

兆和与二姐允和一起考取了上海的中国公学,允和这样说三妹兆和:“三妹比我用功,她定定心心在中国公学读完了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大学收女生是新鲜事,男生对我们女生既爱护又捉狭。他们对女生的特点很清楚,挨个儿为我们起绰号。世传三妹的绰号‘黑凤’,并不是男生起的,这名字我疑心是沈从文起的。三妹原来男生替她起的绰号叫’黑牡丹’,三妹最讨厌这个美绰号。”

1929年,在徐志摩的推荐下,沈从文被胡适聘任为吴淞中国公学的老师,主讲大学一年级的文学课。第一堂课26岁的沈从文认识了18岁的张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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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

在这节课上只当过小学老师的沈从文怯场了,他站在讲台上呐呐无言,多次紧张到讲不出话,一节课的内容他十分多种就讲完了。

沈从文背过身,提笔在黑板上写:“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张兆和当时就坐在讲台下,她对沈从文的印象很糟糕:“不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师,只会写白话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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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兆和当时就读的中国公学

张兆和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有人说起她的长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秀发齐耳,下巴稍尖,轮廓分明。”非常俊美,还曾是校运会女子全能冠军。

张兆和在一次课余休息时间跑去操场上吹口琴,兆和一边吹,一边任由风吹起她的短发,直到自己吹着口琴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又甩过头往回走。沈从文在一旁看着张兆和来来回回吹口琴,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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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

兆和在上海中学读书时,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情书。外号“黑牡丹”的她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爱慕和追求,调皮的她把他们编成了“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

二姐张允和取笑说沈从文大约只能排为“癞蛤蟆第十三号”,自卑木讷的沈从文不敢当面向张兆和表白爱情,他悄悄地给兆和写了第一封情书。

在青山绿水之间

 

我想牵着你的手

 

走过这座桥

 

桥上是绿叶红花

 

桥下是流水人家

 

桥的那头是青丝

 

桥的这头是白发

 

————沈从文致张兆和的情书

据说沈从文在追求张兆和的三年零九个月期间写了几百封情书。他在寄出的第一封信里写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了你?”但兆和没有回信。

他说:“我是你的奴隶。让我有一种机会,说出一些有奴性的卑屈的话。爱你我可以去死,只要是爱你的,如果我发现我死了也是爱你的,不用劝我去死了。我爱你一辈子,如果我爱你是你的不幸,你这不幸是同我生命一样长久的。”

“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

“你的眼睛还没掉转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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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理想主义者

那段时间,张兆和收到的情书半数以上是沈从文写的。“不管他的热情是真挚的,还是用文字装点的,我总像有我自己做错了一件什么事,因而陷他人于不幸中的难过。”

沈从文为张兆和写了四年的情书,但张兆和眼里,沈从文的情书累牍连篇,有时一天几封,让她很是烦恼。他执着的爱和她执着的不爱一直延续了整整四年。沈从文托张兆和的同室好友王华莲向张兆和转达情意,和她说:“我被张兆和害惨了,她到底爱不爱我。”还表示“也许将来她会要我,我愿意等她,等她老了,到三十岁”。

王华莲的话让沈从文很失望:“兆和有时一连收到几十封求爱信,照例都不回信。如果都要回信,她就没时间念书了,她很烦别人老写信给她……”沈从文急了,她保存了我的信,肯定是爱我的:“她既然不爱我,为什么不还我信?张兆和害得我想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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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写给友人的信,但他的情书原件找不到(小编尽力了,囧),各位欣赏下他的墨宝吧

如果追求失败的话,自杀是条路”这样的话让王华莲感到事态严重,她立马给兆和写信:“他用又硬又软的手段来说恐吓话,也许是叫我就传给你听。”

张兆和在1930年7月8日的日记中写道:“他对莲(兆和闺蜜)说,如果得到使他失败的消息,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刻苦自己,使自己向上,这是一条积极的路,但多半是不走这条的,另一条有两条分支,一是自杀,一是,他说,说得含含糊糊,‘我不是说恐吓话……我总是的,总会出一口气的!’出什么气呢?要闹得我和他同归于尽吗?那简直是小孩子的气量了!我想了想,我不怕!”

王华莲的来信让张兆和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于是张兆和带着沈从文写的情书,找到校长胡适:“你看沈先生,一个老师,他给我写信……我现在正念书,不是谈这事的时候。而且你看,他是这样给我写情书的,简直是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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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胡适

胡校长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我不仅爱你的灵魂,我更爱你的肉体”。胡适却劝张兆和仔细考虑,别着急拒绝:“他崇拜你极了,顽固地爱着你,他爱得那么深,你答应了不吃亏。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说说,做个媒。”

张兆和很冷静:“我顽固地不爱他。”

胡适了解到张兆和的心意后,劝沈从文放弃:“我的观察是,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用错情了。你千万不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年纪太轻,生活经验太少,故把一切对她表示爱情的人都看作‘他们’一类,故能拒人自喜。”

沈从文不甘心,先后给张兆和寄了两封阴阳怪气的信“你用不着同情或怜悯我,愿你的顽固即是你的幸福。”但又写了一封长达六页的长信,兆和竟开始有些动摇了。他不仅保证不会再让张兆和苦恼,还处处为她考虑。兆和:“我虽然不觉得他可爱,但是可怜可敬的了。”

1930年5月,沈从文离开中国公学之前,张兆和终于默许了沈从文对自己的追求。

 张兆和与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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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7月张兆和从上海中国公学毕业回到了苏州,沈从文被杨振声邀请去青岛大学当教授。

在青岛大学任教的沈从文在给友人王际真的信中倾诉道:“三年来因为一个女子,把我变得懒惰不可救药,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事都不想做。人家要我等十年再回一句话,我就预备等十年。”又抱屈说:“女人有多大能耐,因为痴痴的想一个女人,就会把自己变到这样愚蠢。”

1932年夏,沈从文从青岛来到苏州找张兆和,兆和的专业是英文,沈从文请留过洋的巴金帮忙挑选了很多英译书。

四妹充和回忆:“沈二哥带了一大包礼物送三姐,其中全是英译精装本的俄国小说。有托尔斯泰,妥斯陀也夫斯基,屠格涅夫等等著作,这些英译名著,是托巴金选购的。又有一对书夹,上面有两只有趣的长嘴鸟,看来是个贵重东西。后来知道,为了买这些礼品,他卖了一本书的版权。三姐觉得礼太重了,退了大部分书,只收下《父与子》与《猎人日记》。”

可惜沈从文第一次登门拜访时,张家门房吉老头说:“三小姐不在家,请您进来等她吧。”沈从文以为兆和故意不见他,站着发愣。

张兆和去图书馆看书了,出来迎接的是二姐张允和:“你进来吧,有太阳。”沈从文只是说:“我走吧!”张允和让他留下地址,才知道他住在旅馆。张兆和中午回来,允和怪道:“明明知道沈从文今天来,你上图书馆,躲他,假装用功!”兆和不服气:“我不是天天去图书馆吗?”在允和的劝说下,兆和答应去见沈从文,但是得知他住在旅馆,又犯难了。去旅馆该怎么开口呢?允和又出主意:“你可以说,我家有好多个小弟弟,很好玩,请到我家去。”张兆和终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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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九如巷现状

沈从文回忆两人旅馆相见的一幕:“那年我从苏州九如巷闷闷地回到旅馆,一下躺倒在床上,也无心吃中饭。正在纳闷的时候,忽然听到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我在苏州没有亲戚和朋友,准是她!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心也跳了起来!开了门,看见兆和站在门外,双手放在身背后。我请她进来,她却往后退了一步,涨红了脸,低低地说:‘我家有好多个小弟弟,很好玩,请到我家去。’”张兆和把二姐的话背了一遍,就这样沈从文进了张家的大门。

沈从文在给友人程朱溪的信中,写道:“见了那个女人,我就只想用口去贴到她所践踏的土地,或者这是一个不值得如此倾心的人,不过我自己,这时却更无价值可言,因为我只觉得别人存在,把自己全忘掉了。”

沈从文早在1931年6月给张兆和信中也曾表达过:“兆和,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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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和兆和在苏州

在苏州停留的时间,沈从文总是每天一早就来到张家,直到深夜才离开。

四妹充和回忆:“来我们家中怎么玩呢?一个写故事的人,无非是听他讲故事。如何款待他,我不记得了。好象是五弟寰和,从他每月二元的零用钱中拿出钱来买瓶汽水,沈二哥大为感动,当下许五弟:‘我写些故事给你读。’后来写了《月下小景》,每篇都附有‘给张小’字样。

晚饭后,大家围在炭火盆旁,他不慌不忙,随编随讲,讲怎样猎野猪,讲船只怎样在激流中下滩,形容旷野,形容树林。谈到鸟,便学各种不同的啼唤,学狼嗥,似乎更拿手。有时站起来转个圈子,手舞足蹈,象戏迷票友在台上不肯下台。”

在沈从文锲而不舍的追求之下,张兆和慢慢开始接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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