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莫泊桑的《一生》压在手里一个月有余，昨天看完了。莫泊桑用细腻的笔触讲述了出身落魄贵族的少女雅娜纯洁天真、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却在结婚后遭遇丈夫背叛、父母离世、独子离家出走等一系列人生变故，在失望中逐渐衰老的一生。读完之后，没有感伤，没有惆怅，反倒多了几分冷眼观人间的通透。

01

小说的主人公雅娜（也作“约娜”）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十二岁被父亲送进修道院，她善良、富有幻想却也单纯。十七岁时，她被父亲接回庄园，离开了修道院。懵懂如她，闻到花香会欣喜，看到美景会心醉，她对大自然充满了期待。

少女时期的雅娜向往纯洁浪漫的爱情，当高大英俊、稳重沉静的德·拉马尔子爵（于连）登门拜访后，雅娜对这个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年轻男子产生了好感，她以为找到了理想中的爱人，沉浸在幸福之中。

然而这份爱情是如此短暂。蜜月归来，雅娜步入了沉闷的婚后生活。丈夫毫不掩饰他的另一副面孔，贪财吝啬，自私刻薄，甚至屡次出轨。她心死如灰，把全部的希望倾注于儿子的身上，可是儿子因为她的过分宠溺变得自私不孝，只知道伸手要钱。

沉重的生活压得雅娜喘不过来气，她几乎没办法活下去。最终，曾经的女佣罗莎丽，把自怨自艾的雅娜带到了阳光下。雅娜收养了儿子和妓女难产生下的孙女，她们仿佛又拥有了新的希望。

02

没有过分渲染雅娜经历的沉痛打击，小说更贴近你我平淡的生活。对于雅娜而言，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所有的失望一点点积聚，变成了雅娜的悲惨一生。

第一次是雅娜的新婚之夜。一种撕裂的剧痛传遍她的全身，她的初夜几乎是一场强暴，而丈夫于连对她身体上的创痛视而不见，得到满足后就倒头大睡。她梦寐以求的幸福化为了泡影，此时的她还不清楚，婚姻是不能靠想象的。

第二次是丈夫出轨家里的女佣罗莎丽，她几乎要崩溃了。罗莎丽生了个儿子，儿子的父亲正是自己的丈夫，生活真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再也忍不了，想要离开丈夫。意想不到的是，她怀孕了。在父母的安排下，她选择了逆来顺受。

第三次是丈夫出轨伯爵夫人，这让雅娜感到绝望。种种迹象表明丈夫同伯爵夫人野合，二人经常骑马到树林幽谷私会，哎，她应该早就想到的，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其实相比于丈夫的不忠，她更无法接受伯爵夫人的欺骗。这一刻，雅娜的精神世界崩溃了。

一个人单纯久了，眼里便容不得沙子，总以为这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小说里写道：

她仿佛预感到一种新的需要，她需要用自己的心和真诚的心相交，需要和那些冰清玉洁、未沾染任何无耻行径的人们，全部的思想、行为和欲望，始终十分自爱的人们在一起。

在冷酷的现实面前，雅娜变得麻木不仁，对丈夫和伯爵夫人的偷情不闻不问，把全部的爱放在了儿子保尔身上。愤怒的神父托比亚克借痛苦疯狂的伯爵之手，让在野外苟合的于连与伯爵夫人一起摔下山崖，双双惨死。深受刺激的雅娜当场晕倒，家庭的破碎从此开始。

第四次是母亲的过世，雅娜陷入悲恸。更为致命的打击是，她从母亲的信件里发现了母亲和情夫的秘密，神圣的信仰轰然倒塌。丈夫与自己的女佣私通，父亲与母亲各自不忠，女性未婚先孕成为风俗，世俗卑劣的人们丑态百出，雅娜的灵魂无处安放。

第五次是儿子离家与妓女厮混。雅娜的儿子保尔在溺爱中长大，离家上中学后，很快就堕落了。他沉迷于投机，与妓女私奔，不断向雅娜要钱，把财产挥霍殆尽，还欠下巨额债务。这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雅娜就此跌入凄凉的晚年。

最后的最后，或许是莫泊桑实在不忍心了。雅娜总算遇到了善良的罗莎丽，开始了新的生活。小说的结尾，莫泊桑借罗莎丽之口说：“人生不可能像你想象中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中那么糟。”

03

岁月蹉跎，人生浩渺，一场又一场接踵而来的劫难在雅娜漫长的人生里是如此稀松平常。若是深究起来，人生的不幸与幸福，似乎全在一念之间。就像罗莎丽所言，雅娜错在没有看清子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草率选择了与他结婚。婚后，她一味地顺从丈夫，纵然丈夫一次次与别的女人偷欢，她也毫不反抗。

当然，把这凄苦的一生归咎于遇人不淑倒也有些偏激。年少时期，雅娜依靠父亲，她被保护得完好无缺，单纯懵懂。结婚后，她想要靠丈夫，哪怕丈夫不忠，她也逆来顺受。母亲离世，她想要靠宗教来拯救自己，可灵魂依然得不到救赎。再后来，她想要靠儿子生活下去，日日盼着他的归来，等来的却只有失望。没有自我的女性有多可怕？

在法国当时的背景下，女性出生就是男人的附属品，根本没有什么独立的生存空间。在雅娜的婚礼前，父亲这样告诉她：“你要记住，你是属于你丈夫的。” 雅娜深深记住了这句话，遇事会隐忍，会委曲求全，却从不懂得自主选择。总得记住，一个人只有成为独立的个体，才有幸福的可能。

为什么雅娜没有成为独立的个体？成年之际，单纯的雅娜接受了父母为她选择的“包办婚姻”。对于“包办婚姻”，为人父母会更加关注门当户对、身份地位的匹配。小说里写道：

那些世家贵族间门当户对的婚姻，在他们的心里具有重大社会事件一样的重要性。他们谈起这些从没见过面的人来如数家珍，他们相隔甚远，好似朋友，好似亲戚，就因为它们同属一个阶级一个档次，血统相等罢了。

传统社会里，夫妻双方常常受“父母之命”而结合，这种结合多是有色眼镜下的相互匹配。扒掉“门当户对”的外衣，婚姻背后最为重要的是三观的契合和生活方式的相似，否则雅娜也就不会介意子爵的刻薄和吝啬。毕竟，没有爱的婚姻，多是一些俗人羡慕的生活样本。而能够接受“包办婚姻”的人多是放弃了自主，就像雅娜，所以她没有离开子爵又是合乎情理的。

小说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莫泊桑用朴实的文字刻画了当时社会的百态。无论是市井人物，还是显赫的贵族，人性的善良美好与丑陋并存。

还有些内容也会不深不浅却足够动人，比如子爵惨死之后：

坟墓合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些缺点变成了小小的瑕疵，他那些粗暴表现一一消失，就连他的不忠行径也渐渐被淡忘，在这个曾把她搂入怀里的男人死后，雅娜反而隐隐产生了一种感激的心情，原谅了他过去给她酿成的痛苦，结果只记住那些幸福的时刻，时间始终不断前进，后来的岁月给已逝的岁月涂上忘却的脂粉，仿佛在模糊的回忆和痛苦上积聚起厚厚的灰尘。

（文字好凄美！）

古语有云：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当生命进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一切就一了百了，也不再有人会去追问那些身前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04

翻开这部小说之前，对莫泊桑的记忆只有《羊脂球》，小学时似乎还有一篇课文叫《我的叔叔于勒》，“辛辣的讽刺”这几个字一直刻在脑海里。《一生》让我认识了悲观的莫泊桑，小说后半部分有一种看不到希望的压抑感，作者似乎故意掩盖了那些幸福的欢愉时刻。

比如母亲过世，雅娜悲恸欲绝：

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些往事，和自己的生活有关的往事，罗莎丽、吉尔贝特……苦涩的情感，可见人生不外乎苦难，忧愁，不幸和死亡，什么都是假象，到处都有欺骗，没有一件事不让人痛苦落泪，哪里能找得到一点安宁和欢乐，恐怕在另一个世界里，待等到灵魂摆脱人世间的苦难。

莫泊桑本人终身未婚，讨厌结婚，也讨厌建立家庭，那个时代淫风普遍存在，社会就是情和欲的大旋涡。可是，若没有强烈的希望，又怎会有巨大的绝望，想来莫泊桑本该是个多情的人罢！

（图为 莫泊桑）

还得说一句，小说对女性心理的描写实在太细腻，对景色的描写特别有画面感。合上书本，我还能记得那片翻涌的大海和乌云的叹息，情景交融，极富浪漫主义色彩。诚然，读名著是一种享受。

05

用一句话来说，《一生》讲述了一个女人不幸的婚姻和悲惨的一生。“她走过这座房子，就像走过一间坟墓，这里埋葬着她的一生。”读着小说，好像看到了一位暮年的苍老女人从黄昏的夕阳下蹒跚走来。

坦白说，我对悲剧文学谈不上喜欢。除了美学意义之外，这类作品更多地让我们认清现实，面对苦难更有勇气和力量。

《一生》对于我来说，少了几分代入感，我没有觉得过完了自己的一生。我只是意识到，人的一生可能是这样的，人的命运本就是卑微的。古希腊诗人荷马有句话：对人来说，不幸要比幸福多两倍。有一天，我也会面临种种苦难、忧愁、不幸和死亡，可我得记住，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假如有一天，不幸像海浪一样打过来，我无比确信，我不会过雅娜的一生，毕竟我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再次想起罗曼·罗兰的那句，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先辈诚不我欺，生活如此，爱情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