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的“五一之变”:一对臭棋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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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日是国际劳动节,不论对于左翼长期执政的委内瑞拉,或工会领导人出身的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Nicolas Maduro)而言这都是个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这一天对自1月23日起就自称“委内瑞拉过渡总统”的反对派领导人、委内瑞拉国民议会议长瓜伊多(Juan Guaido)而言同样很重要:尽管作为右翼政治家,他对五一劳动节这个“工团主义者的节日”未必有那么大的兴致,但早在5月1日前10天他就在社交媒体上宣称,要在这一天发动“决战”,推动完成“委内瑞拉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迫使马杜罗下台。

但直到4月29日一切似乎风平浪静:自“宣誓就职”以来隔三差五就闹出一番动静的瓜伊多突然连最擅长的“嘴上攻势”都沉寂了,一度风云涌动的国内异常事件,如街头骚动、停电风波、“人道援助”冲突……也耐人寻味地消停了下来。

不约而同的,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CIA出身的国务卿蓬佩奥(Mike Pompeo)、“唯恐天下不乱”且素来莽撞的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John Robert Bolton),以及那个被拉美问题专家称为“到哪哪乱”的美国委内瑞拉问题特使艾布拉姆斯(Elliott Abrams),也都突然顾左右而言它,仿佛一时间忘记了委内瑞拉的存在一般。

于是许多人——包括马杜罗的支持者、反对者和旁观者——也都淡忘了瓜伊多所预言的那个“决战日”,毕竟自1月23日以来,这样的“决战日”他至少宣布了3次,前两次都被他变成了“快闪”,或许这次也不例外吧。

但当地时间4月23日凌晨,“决战日”突然就这么开始了。

沉寂了10天的瓜伊多突然再次出现在社交媒体的视频里,而且这段视频并非在一个秘密场合录制、而是在首都加拉加斯近郊的拉加罗塔空军基地(La Carlota)公开集会上完成的,这次集会不但聚集了号称数千的支持者,而且还有一些身着制服、看上去像军人者簇拥围绕,给人以“军队已倒戈”的强烈暗示——或干脆说“明示”,因为瓜伊多就是这样宣言的,他表示“军队已站在一方”,并号召支持者“尽量用和平手段”推翻马杜罗。

于此同时,各种传闻不胫而走:“马杜罗已下台”、“马杜罗准备流亡古巴,被俄罗斯人劝阻后才勉强留下”、“马杜罗已受伤”、“部分将领和高级官员倒戈”……这些绘声绘色的“新闻”追根溯源,不是来自美国,就是来自拉美亲美的国家,“消停”已久的蓬佩奥和博尔顿也亲自高调出马。

更令人瞩目的是,自2014年起就被软禁的老牌反对党领袖之一洛佩斯(Eduardo López Mendoza)赫然出现在拉加罗塔集会现场,站在瓜伊多身旁,这让许多人惊呼“马杜罗对局势是否已经失控”。

然而马杜罗当天稍晚就作出了回应。

当天稍晚,马杜罗举行了亲政府的群众集会,将瓜伊多的行为称作“未遂政变”,并表示“局势在掌握中”。更重要的是,此前很少在公开场合开口的委内瑞拉国防部长帕德里诺(Vladimir Padrino López)也作出了相同的表示,并扬言委内瑞拉军队将“严惩叛徒”——这显然指追随瓜伊多行列中的军人。

尽管国际间支持瓜伊多的声音极力渲染,但种种迹象表明,对于瓜伊多的“决战”而言,五月一日并非开始日,而是谢幕日:在激烈、混乱而短暂的街头冲突后,据说最多时达3000人之众的亲瓜伊多集会一哄而散,总数约仅70人的“倒戈武装分子”(其中大多数是准军事武装国民警卫队成员)或被捕、投降,或逃亡潜匿,其中25人躲进了巴西驻委内瑞拉使馆,引发轰动的洛佩斯带着妻女躲进智利驻委内瑞拉使馆,随后被证实“在自愿情况下”转至西班牙使馆,而“快闪”成癖的“男一号”瓜伊多则又一次“快闪”了,留下了69人受伤、若干人被捕(委内瑞拉卫生部门)的一地鸡毛。

这显然不足以成为“委内瑞拉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即便以政变、未遂政变或“旨在推翻非法政府的正义行为”(看您站在什么立场上)而言,自查韦斯时代开始以来、甚至马杜罗上台开始已发生过多次,“五一之变”无论从规模、影响或结果而言,都排不进TOP5。

“五一之变”在军事层面上“杀伤力”极为有限:所谓“倒戈”的军队其实仅是为数70人左右的一小群,且大多不是现役正规军,许多在被捕后还自称“受骗而来”,“占领空军基地”听上去颇有气魄,实则拉加罗塔基地在上一次(2017年)事变后已被废弃,并没有什么防御力量。

公平地说,相对于此前一系列毛手毛脚的“决战”,“五一之变”从策划上还是颇有可观之处的:目标选择毒辣敏锐、声势制造效果轰动、事变前“曝料”和保密的分寸把握老到,发动时也完全达到了突然性。当然,仅凭瓜伊多自己,恐怕未必有能力独立完成这一切策划。

种种迹象表明,这次行动是典型美国情报战的一环:“军方倒戈”、“马杜罗企图流亡古巴”事变前和事变发生后一系列真伪难辨的信息纷至沓来,目的显然是混淆视听,打击马杜罗阵营的士气,为瓜伊多上台“保驾护航”,若非瓜伊多实在缺乏号召力和底牌,使劲浑身解数也就搞了次“快闪”,让马杜罗阵营通过工会出身的马杜罗搞反群众集会,以及国防部长帕德里诺关键时刻的明确站队稳住阵脚,这一连串“刺拳”还是挺怕人的。“五一事变”发生后蓬佩奥大谈“不排除军事选项”,甚至重提“门罗主义”老调,并发动了一系列国际攻势,显然也是精心安排的“外围配合”——只可惜瓜伊多的“中心开花”已经如昙花般早开早谢了。

“男一号”瓜伊多再次暴露出自己缺乏实力和能力的致命弱点,在几乎完全达到战术突然性的情况下却缺乏一击致命的“输出”,和“持久战”的能力、韧性,硬生生把一次精心策划、完美布局的“闪电战”,玩成了轰轰烈烈开始、一地鸡毛谢幕的“21世纪飞行集会”。5月1日稍晚一些亲反政府势力的人士在网络社交平台上抱怨称,他们事先完全不知道这次行动,“也不知道瓜伊多要干什么,和他突然宣誓自称‘总统’的那次如出一辙”。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早已指出的,瓜伊多是个资历浅薄、群众基础薄弱的政治“菜鸟”,自称“过渡总统”前大多数委内瑞拉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自1月23日以来他深居简出,一再“快闪”,虽然在美国及其盟友“捧场”下赢得不小国际知名度,但在委内瑞拉国内,“不落地”的他即便在反政府民众中的“存在感”也仍然相当有限。自他“宣誓就职”至今已历3个多月,美国牵头、盟友跟进的“外围支持”不遗余力,他这个“过渡总统”却依旧在“过渡”,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美国虽然声色俱厉,但种种迹象表明其直接军事干预的意愿不强,这是因为拉美各国、即便最亲美的哥伦比亚等国也明确反对美国军事干预拉美事务,而重弹“门罗主义”老调甚至在美国国内都显得不合时宜——更重要的是,特朗普的海外军事主基调是“便宜要占,兵最好不派”,委内瑞拉是拉美大国,马蜂窝好桶,烂摊子难收,他当然希望借力打力、最好别自己“动手动脚”,估计未来“以压促变”,继续动用其最拿手的金融、经济封锁、制裁手段,并寻找合适的委内瑞拉国内代理人,是美国对委战略的主基调。

马杜罗虽看似至少渡过“五一之变”这一关,但他在事变之前、之初应变之拙劣却引人瞩目:瓜伊多发动事件前虽然深居简出,但他及他背后美国和亲美各国的一系列举措还是很容易看出蛛丝马迹的,“五一”这个关键节点也早已是“明牌”,然而马杜罗仍然被事变之初的“中心开花”打了个冷不防,足见其布局之颟顸,且离中心区如此之近的要地疏于防范,“重点人物”洛佩斯脱钩亮相,加上瓜伊多一次又一次来无影、去无踪地在国内、甚至国内国外间来回“快闪”,无不折射出这位拒不下台总统的行政控制力,并没有他自己宣称的那样强大。

虽然再次过关,但马杜罗的隐忧仍在:他之所以遭遇如此危机,说到底是经济和社会治理交出了糟糕答卷(年通胀率百分之一千万,失业率44.3%,犯罪率创历史新高,国内供应短缺,福利体系崩溃……),他简单粗暴的“派糖”宛如抱薪救火,而美国领衔的制裁、禁运更令危机雪上加霜。更危险的是,这种“温水煮青蛙”还可能逐渐侵蚀其与军队间的利害纽带,要知道虽然迄今为止军队主体一直支持他,但工团领袖出身的他并没有深厚军方背景,且即便是他的前辈查韦斯(Hugo Chávez),生前也曾多次直面军方部分将领的倒戈与挑战。

说到底,马杜罗和瓜伊多宛如一对“臭棋篓子”在博弈,两人围着个士象全单马对士象全单炮的残局没完没了地“推磨”,一时间双方都无力下出足以致对方死地的胜负手,也露不出足以让对方一击致命的破绽,因此才会形成持久僵持之局。

可能的变局只有两个:马杜罗能否下决心“以退为进”;反对派能否出现比瓜伊多更有力的领袖人选。

目前附和美国承认瓜伊多的国家虽有约50个,但大多是以马杜罗“违法连任”为口实的,如果马杜罗能以退为进,组织一次“大面上过得去”的新大选,它们中大多数会“顺坡下”,转而承认“新的民选总统”,从而至少令危机得到缓解,并反将瓜伊多和其背后的美国一军。但种种迹象表明,马杜罗很难下此决心——因为如果他肯,早在瓜伊多“自封总统”前就可以这么做了。

此次“五一之变”让曾是反对派旗帜性人物和瓜伊多“政治导师”的洛佩斯“脱钩”,洛佩斯曾任行政职务,且自2000年起就长期担任反对派重要领袖,经验、能力、群众号召力都远非瓜伊多可比,如果他或其他因被马杜罗“控制”而被迫长期销声匿迹的、更有能力和实力的反对派领袖取代瓜伊多,将会给马杜罗构成更具实质性杀伤力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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