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武侠小说,很多读者的条件反射是“金古黄梁温”(金庸、古龙、黄易、梁羽生、温瑞安),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火爆电视荧屏的武侠电视剧,也多是改编自他们的作品。但金庸、梁羽生于1972年、1984年就相继封笔,古龙于1985年撒手人寰,名家作品有限,这就导致经典之作在短时间之内被多次翻拍,大多数虽然轰轰烈烈开播,最终悄无声息落幕。
事实上,除了“金古黄梁温”领衔的经典武侠之外,大陆也并非没有可供改编的武侠小说。新世纪以来,得益于网络文学的蓬勃发展,网络小说中也兴起了一支被学界称为“新武侠小说”的流派, 沧月、凤歌、小椴、步非烟等都是其中很具代表性的青年武侠小说家。
于5月6日开播的网剧《听雪楼》,正是改编自沧月的成名作《听雪楼》。自2001年起,沧月开始陆续发表成名作《听雪楼》系列,至今作品销量已突破千万册。《听雪楼》原著故事丰富,由多个中短篇构成的一个系列,贯穿始终的主线是听雪楼楼主萧忆情和血魔之女舒靖容的爱恨情仇。
《听雪楼》海报
跟金庸等人的经典武侠相比,沧月为代表的新武侠,“新”在何方?
经典武侠的核心,是“侠”。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如此说明“侠”的要义:“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采;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金庸的武侠小说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了“侠”的内涵,即“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大侠们铁肩担道义,心中有家国;侠客们不仅铲奸除恶,也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民族利益与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得失。
不过到了年轻武侠小说家这里,他们对江湖、对武侠有新的理解。像沧月的《听雪楼》里就这样写道,“真正的江湖,又是什么呢?英雄的长剑和美人的柔情都不过是传说,吸引着一代又一代年轻人。而真正的江湖,其实只是一个覆满了雪的荒原,充满了秩序和力量,容不下少年的梦想和热血的冲动。”金庸笔下善恶有序、邪不压正的理想江湖消失不见了,这个江湖严酷、冰冷、弱肉强食,背叛、算计、死亡无处不在,只有成为冷酷的杀人机器,才能够幸存下来。
也由此,沧月等人的作品将武侠之“侠”与家国情怀剥离,江湖只有杀戮,人在江湖,首要考虑的是生存。读者很难见到类似于郭靖、萧峰这样的人物(如果有的话,也是为江湖所负),更多是身陷于无法逃脱的悲剧中身不由己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如果说经典武侠凸显的是“侠”,那么新武侠凸显的是“江湖”,是“武”的杀戮,以江湖之险恶彰显人性之悲剧。
这在沧月的《听雪楼》中体现得非常明显。《听雪楼》的男女主人公萧忆情和舒靖容,不仅谈不上“伟光正”,连道德意义上的“好人”都算不上,他们俩有一个共同点:嗜血,杀人如麻。
小说中这样描写萧忆情,“很会用人,也很会杀人”“他生性高傲而专制,一生中以权力武功俯视天下……他重权嗜杀,却害怕死亡;他冷淡决绝,为人极重理性,可另一面又非常寂寞和脆弱;他极度重视个人尊严,不让臣服脚下的人有丝毫抬头看他的机会”。而舒靖容“只崇敬力量、只追随最强者”,“也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在三年的时间里,我喝的血就要比在老主人手里十几年的都多!多到我自己都不寒而栗”(注:“我”是拟人化的剑)。
秦俊杰饰演萧忆情,小说中的萧忆情重权嗜杀
但萧忆情和舒靖容也并非穷凶极恶的“恶魔”,或者纯粹的坏人,小说浓墨重彩地铺陈了两个人嗜血冷血性格的由来,像舒靖容有一个凄惨的童年,五岁丧母,八岁父亲自杀,孤苦无依、惨遭冷遇和歧视,所以她信奉力量,所以她迷恋杀戮。更关键的是,他们冷血的外表下,都有一颗渴望爱、守护爱的心。
袁冰妍饰演舒靖容,小说中的她心狠手辣
因此,虽然沧月小说似乎解构了传统道德、传统江湖,但这倒也不是说小说欣赏极端、暴力和杀戮,这只是一种写作策略:以亦正亦邪的人物描摹人性的复杂,以江湖的险恶展示人性未曾泯灭的光华。所以《听雪楼》让很多读者感到“虐”,将美好的东西毁灭是为虐,不得善终是为虐,爱而不得是为虐,在虐的悲剧感中烘托纯爱之凄美。
这张海报颇有质感,与小说气质贴近——但也仅限于海报
《听雪楼》虽然不是“三观不正”,但这样的人设和故事显然也增大了改编的难度,或许这也是新武侠小说鲜有影视版的原因。据悉《听雪楼》早早就被买了版权,但迟迟未开拍,直到版权快到期时,才匆匆走马上阵。剧版《听雪楼》成色又如何?
虽然改编与原著可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但对于观众来说,如果改编高于原著,那么如何大刀阔斧改动都尚可接受,就像《刺客聂隐娘》之于唐传奇《聂隐娘》,《邪不压正》之于《侠隐》,虽然都只是借助原著的壳,好在改编作品个性鲜明。但有一种情况必然遭到观众吐槽,就是将原著的个性改得面目全非,而改编后的作品特色全无。颇为遗憾的是,剧版《听雪楼》大抵就属于这一情况。
前文已经详细介绍了新武侠之“新”,新武侠对于江湖体系新的构建和理解,但剧版《听雪楼》则彻底忽略这个新的体系,它完完全全又回到了经典武侠的路径上——虽然这也无可无不可。江湖秩序是善恶对立、邪不压正,江湖侠客一心想要“维护百姓平安”。
剧版的最大反派成了拜月教,拜月教教主华莲(宣萱 饰)是反派的大BOSS。为了凸显华莲的“坏”,编剧只能将小说各种压根不是她做的坏事,全部都推到她头上。什么血魔是被她杀的,沉沙谷是被她毁的,萧逝水是她杀的。
宣萱饰演的华莲,剧版的她做尽坏事
与此同时,原著中性格略带扭曲的萧忆情和舒靖容,在剧中都快成了“五讲四美”的青年代表。萧忆情(秦俊杰 饰)在父亲死之前,他跟郭靖、令狐冲是一类人,虽然身体很差、城府更深,但行侠仗义、外冷内热;父亲被害后,他虽然说要以冷待人,其实也只是冷淡冷漠而已。舒靖容(袁冰妍 饰)虽然身世凄惨,但也是窈窕淑女,单纯善良。
萧忆情都说出这么“正能量”的话了
目前俩人的相识差不多是按照玛丽苏的套路来的,年少相识、男暖女孤,长大后重逢,暗送秋波、相互守护。小说的结局是“BE”,俩人互相“残杀”,但看该剧备案的介绍,结局扭成了“HE”,“两人终不离不弃,生死相许”。
剧版男女主角从小结缘相识,女惨男暖,种下情根
总而言之,从江湖体系、作品基调、人物设定、故事主旨等方方面面,剧版《听雪楼》与原著都有相当大的差异。也难怪有观众吐槽,莫非编剧是按“盗版书”改编的,导演是按“盗版书”拍的?
退一万步说,暂且搁置原著不说,假设剧版《听雪楼》是一个原创性的作品,它也不是那种非看不可的作品。小细节上的确有些亮点,实地取景挺美,服化道还算用心,动作设计具有美感;只可惜配音出戏,动作戏爱用慢动作,玄幻感还是比较重。更糟糕的是大方向,设定老套、重复他人、拾人牙慧,毕竟金庸将经典武侠写绝了,想要推陈出新实在是太难。对于原著粉来说,“武侠初心”变成这样真是太虐心了;对于非原著粉来说,看过了金庸武侠剧,对剧版《听雪楼》能有多大兴趣?
忽略掉过多的慢动作,该剧的武打设计还是有些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