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永
古典长篇小说《金瓶梅》的作者署名是“兰陵笑笑生”，这只是个笔名，作者到底是谁？一直是人们热议的话题。
《金瓶梅》书前有“廿公”的跋文，说“《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则说该书是“嘉靖间大名士手笔。”，也就是说，“兰陵笑笑生”是明代嘉靖年间的“一巨公”、“大名士”。
按照这些零星的信息资料，人们进行了种种猜测。至于这些信息来源正确与否，没人去想过。实际上，透露这些信息的人也不知道作者是谁，都是道听途说，所谓“巨公”、“名士”不过是子虚乌有。如果作者真的是名人，创作这么一部惊世骇俗的巨著不可能不留下线索。围绕“兰陵笑笑生”的猜测也是千奇百怪，事实证明，仅凭这五个字去按图索骥，根本不可能得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结论。
（一组明朝仕女图）
《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由个人独立创作完成的古典长篇小说，它的横空出世，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金瓶梅》以前的章回小说，大多由文人根据民间故事、口头流传，加工完成。
《金瓶梅》是作家的作品，倾注着作家的个性意识，这部伟大的著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奇书、奇迹。《金瓶梅》的作者不一定是名家、名人，他可能是一位不得志的文人，也可能是来自民间的底层艺人，但他的文笔是辛辣高超的，他的语言是生动活泼的，他的视角是广阔深刻的。
人们被《金瓶梅》精彩的故事情节吸引，也非常好奇这位作家的身世。“兰陵笑笑生”的神奇魅力的确容易让人入迷。
（一）屠隆其人、其事
《金瓶梅》的作者是谁？研究者人人都在猜谜，有人甚至称之为金学界的“哥德巴赫猜想”。根据猜想，专家们罗列出的有名有姓的作者就达五十多位。其实，缘木求鱼，永远只能是背道而驰。
“兰陵笑笑生”虽然神秘，但并非无迹可寻，他就躲藏在《金瓶梅》背后，就隐身于他的作品之中。
基于这样的思路，笔者更赞同原复旦大学教授黄霖先生提出的“屠隆说”。
屠隆（1542—1605），字长卿、纬真，号赤水、冥寥子、娑罗馆居士、鸿苞居士、一衲道人，人称“赤水先生”。浙江鄞县人。是明朝中期知名的文学家、戏曲家、博物学家。屠隆是明代最典型的风流才子之一，他“生有异才”，为人豪放，纵情诗酒，广交天下名士。屠隆万历五年（1577）中进士，后官至礼部主事、郎中。屠隆博学多才，精于诗词、书画，他创作的戏曲《昙花记》《修文记》《采毫记》都曾风靡一时，大行于世，其知名度和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当时著名的戏曲家汤显祖。
这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精力旺盛，风流成性。在明代奢靡腐败的世风影响下，屠隆纵情声色，难以自拔。他不但广蓄声伎，整日和伎女厮混。作为戏剧家，他在入朝为官之后，还亲自参加演出，粉墨登场，经常出入士大夫之家。在这些充满色情意味的活动中，酒色喧嚣，“男女杂坐，绝缨灭烛之语，喧传都下”。
关于他的流言蜚语盛行，一时间在京城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也直接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作品中，他专爱传播一些淫词艳语、描写男女私情，以至几百年来，他的言行一直饱受诟病。
荒淫的生活必将带来可怕的恶果，得意忘形、不拘小节的屠隆很快就有了报应。万历十二年十月，早年对屠隆心存芥蒂的刑部主事俞显卿上疏万历皇帝，称屠隆与西宁侯宋世恩淫纵，“翠馆候门，青楼郎署”，言辞不仅有失文臣体面，而且还牵涉到勋戚闺帏。
万历皇帝看后大怒，罚停西宁侯宋世恩俸禄半年，屠隆被革职，同时亦将俞显卿罢免。
这位西宁侯宋世恩实为纨绔子弟，他视屠隆为兄长，夫妻两人都是戏迷，都是屠隆的忠实粉丝。宋世恩是西门庆一般的人物，他性格豪放，生活奢靡，热衷于聚会。屠隆经常参加他举办的宴席，与那宋夫人缠绵、暧昧，陷于温柔乡而不能自拔。
俞显卿把西宁侯府讽刺为妓院、青楼，可见其用心险恶，却不料双方一起落得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屠隆被罢职削籍，他从士人贬为了普通老百姓，连退休官员应享有的种种优惠待遇都被剥夺了。罢官返乡之后，屠隆绝望仕途，友朋疏落，内外交困。他本该吸取教训，痛改前非，哪知道，他却更加放任自流，肆意肉欲，行为更加放荡不检。他常常出没于烟花柳巷之中，游戏于风尘女子之间。
在那个没有任何性病防御措施的年代里，屠隆不幸染上了“花柳病”。
屠隆的好朋友汤显祖写有一组绝句诗，题为《长卿苦情寄之疡，筋骨段坏，号痛不可忍。教令阖舍念观世音稍定，戏寄十绝》。他把诗寄给了屠隆，安慰饱受病痛折磨的好友。从症状分析，屠隆得的正是晚期梅毒，此病从面部器官坏死溃烂开始，一直到病人油尽灯枯为止。
在当时，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在痛苦中哭嚎，而束手无策。一年后，屠隆终于在苦楚与肮脏的恶疾中死去，终年六十四岁。
（二）《金瓶梅》中的“水秀才”就是屠隆
那么屠隆这位才华横溢的风流才子，又是怎么和《金瓶梅》作者联系起来的呢？黄霖先生研究发现，《金瓶梅》第五十六回引用的一诗一文《哀头巾诗》、《祭头巾文》，出自明末刊刻的《开卷一笑》（后称《山中一夕话》），其作者署名正是屠隆。而且屠隆号“赤水”，人称“赤水先生”。书中提及的“水秀才”很明显就是在隐射屠隆。
屠隆风流成性，才华横溢，具备创作《金瓶梅》的生活基础与文学素养。他以“淫纵”罢官，空闲之余坚持写作，文风“淫雅杂阵”，接近《金瓶梅》。他潜心佛道，具备创作《金瓶梅》的思想基础。屠隆还与刘承禧、王世贞关系密切，从现有资料看，这两人最早拥有《金瓶梅》抄本全稿，很有可能就是屠隆赠送给他们的。当然，这些可能性也仅仅是猜测。
《金瓶梅》作者在文字述说中，必然会在不经意间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屠隆的一诗一文在书中出现，书中还用“水秀才”来隐射屠隆，至少说明，作者与屠隆脱不了干系。
水秀才在《金瓶梅》中是一个影子似的人物，他的形象是通过应伯爵转述的。在第五十六回，西门庆对应伯爵提起，想要请个先生，来处理日常文书工作，于是，应伯爵就举荐了水秀才。他说，水秀才是应伯爵祖父朋友之孙，他们两家三世相交，两人自小同上学堂，水秀才和他极有情分。
应伯爵介绍说，水秀才胸有才学，只是屡考不第，如今已是发白鬓斑；家里原有一百亩田、三四带房子，都被那些大户人家买去了，如今只剩得一双空手皮！有一个二十岁左右十分美貌的媳妇，却专爱偷汉，跟人跑到东京去了；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又都出痘死了，如今他只是孤身一人。应伯爵还背诵了了水秀才的一支“曲”《哀头巾诗》、一篇“文章”《祭头巾文》。
西门庆又问及他的人品，应伯爵说：“他人品比才学还高”。前年，水秀才在一个李侍郎府里（屠隆任职为礼部主事、郎中）坐馆（做官），李家有美貌俊俏的几十个丫头，还有几个标致龙阳的小厮，水秀才连住了四五年，不起一些邪念，似圣人一般，却被几个坏事的丫头、小厮日夜勾引他，水秀才极好慈悲，“便口软勾搭上了”。事情败露后，才被主人逐出了家门。“人人都说他无行。其实，水秀才原是坐怀不乱的”。
应伯爵伶牙俐齿，一番油嘴滑舌下来，却是越描越黑，连他自己都被水秀才的可笑遭遇逗乐了。也不知他到底是在推荐好友，还是在明褒暗贬。西门庆听罢，呵呵大笑，说水秀才“又做的不好，可知道他才学荒疏，人品散诞哩”。即便西门庆人傻钱多，也知道这水秀才百无一用，而且人品极差。最终，西门庆放弃了水秀才，选择了落难文人温必古（文必古）。结果，这个温必古比那水秀才还要糟糕，还要卑劣。看来《金瓶梅》里的文人轻佻无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水秀才还在第八十回出现了一次，西门庆死后，应伯爵约见众兄弟一起去祭奠西门庆，请水秀才做一篇祭文。这一次，水秀才在祭文中挖苦、讽刺西门庆，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水秀才记恨西门庆不肯聘他为西宾，就直接把西门庆比喻成为“阳具”：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谢馆而猖狂。正宜撑头活脑，久战熬场，胡为罹一疾不起之殃？
这篇祭文和《别头巾文》相得益彰，虽属游戏笔墨，但嘲谑调侃，绘声绘色。更可笑的是，应伯爵等人竟然浑然不觉，在西门庆的灵前把那祭文一阵大声宣读。
（三）屠隆真的是《金瓶梅》的作者吗？
黄霖先生考证出屠隆是《金瓶梅》的作者，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屠隆的诗文出现在《金瓶梅》中，并且屠隆具备了相应的文学才华。
而实际上，兰陵笑笑生在书中引用了署名屠隆的诗文，目的在嘲笑他诗文的浅薄。又藉“水秀才”来影射、嘲讽屠隆，言语阴阳怪气，用词极其恶毒。而且矛头直指屠隆在担任礼部主事时的荒唐行径，就只争没有点名道姓了。如果说，这是屠隆在借机自我调侃，自揭伤疤，恐怕难以成立。屠隆不可能这样恶毒地攻击自己。
黄霖先生后来也意识到这点，不过他认为自己提供了金学研究的新思路，屠隆即便不是作者，也应该和作者关系密切。我们换个角度看，这兰陵笑笑生肯定和屠隆有极大的过节，他极有可能还是屠隆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个屠隆的仇人到底是谁呢？我们不由自主地把怀疑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曾经控告屠隆的刑部主事俞显卿。
俞显卿，字子如，号适轩，松江（上海市松江区）人。嘉靖四十年辛酉（1561）举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授刑部主事。曾经因为家贫，就变卖房产来埋葬双亲，其孝行受到士人的交口称赞。年五十四岁卒。
屠隆担任青浦（上海市青浦区）县令时，俞显卿因事拜访屠隆，但屠隆不予理睬，“且加侮慢”。俞显卿从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万历十二年（1584），俞显卿以“翠馆候门，青楼郎署”为由，弹劾时为礼部主事的屠隆。结果，两败俱伤，两人俱被朝廷革职为民。这时屠隆升任京官才一年多，俞显卿当官也仅仅只有几个月。
从此，俞显卿对屠隆的仇恨更加强烈，以至于在《金瓶梅》书中还不忘加以口诛笔伐。俞显卿当然也是文人墨客，他也可能是《金瓶梅》的作者，这是笔者偶然间的意外发现。
俞显卿在罢官之后，埋首书斋，他完全有充沛的精力从事文艺创作。
值得注意的是，由张之象编纂的一百二十卷《古诗类苑》是一部大型古诗总集，起初张之象因家贫不能刊刻，就托付给了俞显卿，俞显卿亦未刻而卒，俞显卿之弟俞显谟与人一起校刊，最终刻印完成了这部巨著。可见，俞显卿在罢官之后，正是从事着诗文撰写、编纂一类的工作，由他来完成《金瓶梅》也并非没有可能。
当然，《金瓶梅》出现与屠隆有关的《哀头巾诗》《祭头巾文》等文字，并不代表兰陵笑笑生就能坐实，说白了，要想依据笔名“兰陵笑笑生”去探明作者的真实身份，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
《金瓶梅》又有复杂的版本差异，更增添了对作者考证的不确定性。《万历野获编》还说过，“原书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膺作矣。”《金瓶梅》与屠隆有关的内容正处于这些有争议的回目中。
这个陋儒又是谁呢？
看来，关于《金瓶梅》的作者，问题是越说越复杂了，干脆不说也罢。我们是完全没有必要去钻牛角尖的。
【作者简介】刘永，四川绵阳人，现为公务员，爱好文史写作，时有诗文发表于报刊，有《文同评传》等书籍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