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领域都少不了那些“人生不可不听/看”的东西,这项荣耀会让它们成为长销品:当妳的子女已经听着和妳年轻时完全不一样的音乐时,他们或多或少还是会在某张榜单上见过它们。
不过当然,不可不听就是可以不听,甚至是由无伤大雅的叛逆带来的“偏不听”。许多经典正是因此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情况有点像大家上中学时不爱读鲁迅。
五十二年前的今天(5月26日),上市的《佩珀中士的寂寞芳心俱乐部乐队》无疑就属于这样的作品。
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专辑封面
它的名字已经错了。
市场部同事怎么可能核准这么长、这么拗口、同时又莫名其妙的名字?在它之前,披头士的专辑名最长四个英文单词(《A Hard Day's Night》),最短一个(《Help!》)。但披头士的商业成功为他们从唱片公司那里赢得了艺术上的自由。
从大约1965年开始,他们不再满足于只写能让女孩们尖叫的音乐。时过境迁,今天人们渐渐开始抛弃分别心,更懂得欣赏那些谈情说爱的歌曲背后在制作、编曲和演奏上的品质和巧思。但在当时,和这类歌曲告别,会被视为艺术家的勇气和创新——尽管唱片公司高层可能并不感冒。
今天没有人会去争论披头士算不算艺术家的问题,但在当年这是一个他们需要去挣的头衔。
和我们上次介绍过的海滩男孩《宠物声音》(Pet Sounds,1966)一样,《佩珀中士》是披头士的蜕变之作。这种蜕变在前两张专辑《橡胶灵魂》(Rubber Soul,1965)和《转盘》(Revolver,1966)里已经有所暗示,在1967年的《佩珀中士》结果。
今天的人们很难感受到《佩珀中士》当年的前卫性。
印度音乐元素?嗯知道知道,西人去东方寻找精神启蒙的老掉牙故事嘛;虚构一支英国爱德华时代(1901–1910)的军乐队名义来做一张完整的专辑?完全由代码构成的虚拟偶像初音未来都已经有十多年历史啦;各种非乐音的音效?切,不过是点缀而已,这又不是真正的具象音乐或电子原音音乐……
当一支乐队默默无名时,任何创新或前卫的尝试都是容易的。没有人知道妳,没有人在乎妳,妳没有名声和销量需要守护。但对于1967年的披头士(及其背后的唱片公司)而言,试错成本是惊人的。
而且失败案例在前:启发了披头士的《宠物声音》上市时销量并不理想,也的确离间了一群觉得“听不懂”的乐迷。唱片公司高层不可能知道它会在1990年代开始被重新捧上神坛,就算知道,跟她们自己当年的年终奖也毫无关系。
Pet Sounds专辑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佩珀中士》仍然被按照披头士(主要是保罗麦卡尼)的意志做了出来。艺术追求和商业诉求之间的矛盾张力——而不是很多人想当然的“寻找结合点”——是它的魅力之一。
《佩珀中士》的另一个重点在于它反映了披头士对于录音室的重视,这种重视在《佩珀中士》之前的专辑《转盘》里已经有所体现。
首先最直接的一点是:巡回演出太累了。体力上的疲乏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对于乐队成长的阻碍。巡演必定意味着乐队要在短时间内重复演奏同一套曲目,同时也无暇潜心创作新曲。1966年之后披头士就不再巡演,原因就在这里。在那之前的四年里,他们演出了超过1400场,几乎每天一场。
录音技术诞生之初还非常原始,对于音乐家而言,它的明显缺点是保真度不高,但明显优点是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比自己长寿,让后世不再有“听不到李斯特演奏钢琴”的遗憾。那时的录音技术是一项记录工具。
但随着多轨录音、磁带剪辑、立体声等技术的出现,录音技术变成了一件创作工具,它就是乐器本身。
从大约1960年代开始,对于音乐家而言,和现场相比,录音室才意味着真正的自由。现场的回放设备和空间各不相同,乐队成员那一天的状态无法控制(只有一次机会)。在录音室里,妳可以使用现场无法想像的乐器,可以叠加极多层次丰富的声音效果,更别提错了可以重来。
由于《转盘》里的歌充分利用了录音室技术,披头士在这张专辑发布之后的巡演里完全没有演奏其中的歌,因为在现场做不到。
披头士是时尚偶像、是摇滚巨匠,不过他们也是一支玩心极重的乐队。这个玩心其实就是实验精神。
录音技术的发展令他们的玩心得以充分发挥,《佩珀中士》实在应该说是流行音乐里的实验音乐——在它自己的语境里,其实验性其实超过了很多公认的实验音乐作品。
是录音室作为一件乐器促成了这点,正是因为有了录音和混音技术营造的这个可以自由虚构的声音空间,他们的玩心才能自由开展。
没有录音室技术,列侬和麦卡尼依然是很好的作曲家,但披头士作为把握时代脉搏的艺术巨匠,其艺术成就最高的作品,和“作为乐器的录音室”这一概念是不可分割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