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视野 | 枪炮与玫瑰——明治维新以来的日军军国主义之路

节目拍摄的时候是平成末年,播出时已经变成令和元年,讲述的却是明治、大正和裕仁时期的故事,这五集节目是从另一个视角探寻日本这150多年来,为何成为今日日本的梳理。

明治维新,可以说是描述日本这个国家最不可忽略的词语之一。 但是,“明治维新”四个字在史学界并没有一个明确定义。除了大家基本认同它是从1868年明治元年开始的以外,关于明治维新终结于哪一年、哪一个事件,以及明治维新到底涉足了哪些方面,史学界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认知,以至于最终,大家渐渐地就把明治时代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归为“明治维新”了。

当然,明治天皇也的确做了许多开天辟地的事情。尤其是一边搞体制革新、打倒封建幕府,一边又搞政治复古、巩固皇权。这种“复古”与“革新”的矛盾统一体使明治维新成为世界革命史上独一无二的样式。

在一个个深藏着除旧与革新、良愿与邪念、否定与膨胀的历史大事件,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逻辑在支撑、演化、发展,最终不可控的走上了军国主义的不归之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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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家们

1. 吉田松阴和他的扩张六步舞曲

1854年4月的一个深夜,停泊在东京湾的一艘美国军舰上突然一阵骚动。士兵们俯身望去,在军舰巨大的黑色阴影下,两个武士打扮的日本人正站在小舢板上朝他们喊话,要见军舰上的长官。士兵们无可奈何,放了一根吊绳让他们攀上去,并把他们带到了海军准将马休佩里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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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松阴偷渡的船

【现场采访】(地点:佩里公园)

陈浩武:

他说你要来干什么?他说希望你能把我带到美国去,让我到美国看一下。那么作为佩里将军来讲,他不愿意得罪幕府,因为坐这个船去偷渡是死罪,他不愿意得罪他,所以他还是没有接受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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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里纪念碑

这两个年轻人后来成为了日本近代史上最著名的偷渡客,一个是24岁的吉田松阴,一个是他的学生金字重辅。虽然这次未遂的偷渡事件最终以两人上岸后被捕而收场,但是他们不惜冒死罪也要到美国去看世界的呼喊声,连同他们想要搭乘的这艘“黑船”和接见他们的佩里准将,都从此被日本人集体纪念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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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松阴

在山口县的萩城,有一个松阴神社,这里因为吉田松阴的关系而在众多维新史迹中地位超然,进入神社的鸟居不远,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明治维新胎动之地”。

既然是“胎动”,就必然是隐秘的,穿过一片幽黑的树林,才能看见那隐秘的“胎心”——吉田松阴当年的村塾。那是一间传统的和式民居,旁边立着一块石碑,写着:“史迹 松下村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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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维新胎动之地

【现场采访,松阴神社】

雷颐:

那么他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就在这儿办了学校。 他的学生,主要读两本书,一个是《孟子》,一个是《海国图志》了解世界,所以这批日本的维学志士都受到《海国图志》的精神洗礼。 可惜《海国图志》在中国被禁,中国最后开禁还是洋务运动起来的好多年之后,突然觉得发现我们曾经有一本书,介绍外国什么的,是一八七几年有洋务派说要重印这本书,但是要注意,日本在一八四几年就已经翻刻了二十多版到处在读。

吉田松阴在狱中写下了一部对日本未来产生决定性影响的著作——《幽囚录》。在这部书中,他呼吁幕府要迅速组建日本的国家舰队,并以“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压支那,临印度”为目标。这一“六步舞曲” 的思想被吉田松阴传授给他的弟子们,几乎成为其后日本的作战路线图,虽然他自己并未来得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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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福泽谕吉:日本国脸和他的“脱亚论”

1858年,25岁的福泽谕吉接受幕府的邀请,到幕府中枢城市江户教授兰学。这对于福泽谕吉的一生,具有划时期的重要意义。兰学是日本锁国时代对最早通过荷兰传入的西方科学文化知识的统称。这所初具规模的兰学塾,也成为后来他创办的庆应义塾——也就是今天的庆应大学。

雷颐:

由于他当时是日本少有的会英语的人,所以1860年的时候,因为幕府跟美国交换条约什么的要翻译,他就随着这个船走了,去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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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雕像

幕府考察团的这次美国之行给福泽谕吉带来了巨大的思想冲击,以至于40年后,他仍然能够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清晰描绘每一件触动自己的小事。

从小就因下级武士的出身而备受歧视的福泽谕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等级并不一定是要世袭的;原来对日本人而言像呼吸一样自然的四民制度在西方已找不到对应物。

1861年冬天,日本派使节考察欧洲各国,福泽谕吉再次作为译员随团赴欧。这一次,他更加详细地了解了欧洲各项先进制度,包括医院、银行、邮政、征兵、政党、舆论和选举等。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福泽谕吉一边大饱自己的口福,一边寻思着一定要让家中的日本同胞们也享受到这现代化文明的美餐。回国后,福泽谕吉作为日本近代思想启蒙之父的角色正式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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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

1861年福泽谕吉从欧洲考察回国。此时吉田松阴已去世两年。江户幕府的一号人物井伊直弼也在头一年的“樱田门外之变”中遇刺身亡。幕府的威望由此一落千丈,各地的强藩纷纷抬头。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日本国内进入了政治意义上的战国时代。暗杀之风兴起,连外国公使和翻译也被攘夷派列为刺杀对象。

福泽谕吉深感恐惧。国内的形势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他设想中的现代化大餐还不能和盘托出。他需要一步一步地带领他的同胞们走出蒙昧,走向文明。但是走着走着,这条文明的路线却发生了偏移,为后来的军国主义埋下了极深的生命因子。

回国后的福泽谕吉,在攘夷派制造的白色恐怖下,不得不偷偷摸摸地准备他设想中的“现代化文明大餐”。他家中的棉被橱内的地板特意设计成可掀起式,以防遭人暗杀时可以从地板下逃走。不得不外出旅行,就编一个假名,行李上也不敢写福泽两字。他后来回忆时自嘲道,“那样子就好像逃亡者避人耳目,或宛如小偷四处逃窜一般。”

1866年,他写下了10卷本的《西洋事情》,发行量达到二十五万部之多,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全面介绍西洋文化、地理、兵法、科技、航海等知识。

除了潜心著书,他还于国难之中坚持教学育才。庆应大学如今被称为“亚洲第一私立学府”。161年以来,福泽谕吉的目光在这里始终坚定地注视着远方。树叶沙沙作响,耳边仿佛响起各种吵闹声、炮火声和叹息声。

陈浩武:

他在明治政府上了三天班,他就回去了。他说我既不能跟政府在一起,因为它会使我短视。我也不能跟民众在一起,因为它会使我有那种民主主义情绪。他说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就是他的独立性。他要独立于政府之外,独立于民众之外,然后要用他自己思想的光芒,去照耀一个民族转型的道路。那么他的思想光芒是什么呢?他的思想光芒就是体现在他的最重要的著作叫《文明论概略》。

雷颐:

从脱亚入欧文明论,他觉得世界都是英国这种文明国家到处征服,那么文明国家就可以征服野蛮国家。他说你看看现在的世界就是这样,他说禽兽世界,彼此互相吞食,他说文明国家马上要吞食野蛮国家像朝鲜、中国,他说我们经过明治维新也是一个半开化国家,成为文明国家了,我们要和文明国家一起来分食一杯羹要抢。

福泽谕吉一生的信条,如今以一张盾牌上两笔交叉的图案永远镌刻在庆应大学的校徽上,意为“笔比剑强”。但是他笔下构建的思想体系却成为日后日本军国主义横行一时的最重要的思想基石。

和吉田松阴一样,他们均是下级武士出身,却一个成为了梁启超眼中“新日本之创造者”,一个跃升为日本万圆大钞的肖像人物。他们均完成了自己独立之人格的华丽转身,也带领日本走出蒙昧闭塞的封建门阀制度而全面拥抱西方文明。只是在有生之年,他们都只猜到了日本扩张黩武的开头,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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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们的不同选择

 1.勇敢的探路者明治天皇

随着年号“明治”的正式启用,明治天皇在西乡隆盛、木户孝允、伊藤博文等维新志士和名臣的辅佐下,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除了对内强制实行“版籍奉还”、“废藩置县”等加强中央集权的政策以外,明治天皇还对之前幕府签署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非常不满。1871年,他派出以伊藤博文为首的庞大的岩仓使节团出访欧美,其初衷本是为了破约,但到了那里才发现,世界跟他们想象的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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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天皇

陈浩武:

那么岩仓使节团最开始的使命是去重新签约,签这些平等的条约。比如说去了美国,开始美国人对他特别热情,又是宴会,又是舞会,他们自己感觉特别良好。但是后来一说要重新签约的时候,美国人马上就变了,美国国务卿告诉他,你既然签约你的国书在哪儿?谁授权你来跟我们签约?他们傻眼了。

伊藤博文这时才意识到,西方社会里的契约精神不仅严格,而且郑重,并不是酒酣耳热后就可以一笔勾销的。他决定回家取国书去,却还没有意识到破约不成的核心障碍还不仅仅是程序合法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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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博文

陈浩武:

没有办法,所以伊藤博文他们重新返回来,拿到天皇的国书再次跟他谈。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也没有跟他重新签约。

那么美国总统跟他说,国家之间是否平等不在于一个条约问题,你要真正跟我们平等,你必须要变成跟我一样的国家,是一个民主的、宪政的、自由的这么一个国家,是一个文明的社会。

伊藤博文这才茅塞顿开,回国后立即着手制定宪法。作为吉田松阴的高徒,伊藤博文深受一君亿万兆民的思想浸润,同时他发现,以当时日本的国情,要追赶英美是望尘莫及,倒是普鲁士的历史渊源与日本颇为相像。于是,1889年,以普鲁士模式为蓝本的《大日本帝国宪法》公布,也有人称之为《伊藤博文》宪法。

陈浩武:

那么这部宪法,当然就是说它对于日本走向近代立宪主义毫无疑问是有重要的贡献的,这部宪法也规定了各个方面的权利和义务,但是这个宪法最重要的核心问题是确定了天皇的地位,这是整个宪法核心所在。

西方学者认为日本天皇在这部宪法里被赋予的权力,比当年罗马元老院赋予凯撒的权力还要大。他几乎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君王,他可以垄断一切。

陈浩武:

天皇是万世一系的,天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皇是陆海军的最高统帅,天皇可以召集议会,天皇可以批准法律,天皇可以解散议会,天皇可以任命军事长官和行政长官,把一切权力都给了天皇。

2. 三明治中的那层肉:大正德谟克拉西

1912年,60岁的明治天皇因糖尿病并发的尿毒症去世。殡葬日当天, 殡葬日当天,一名陆军大将携夫人自杀殉主,作家夏目漱石称为"一夜让人回到武士时代"。而这种被旧势力的军阀和藩阀把持政权的状况,也越来越被日本日益壮大的资产阶级、工人阶级和城市中间阶层力量所不能容忍。

随着明治天皇撒手西天,这些令最高统治者头疼的问题就只能留给他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大正天皇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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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天皇

李征:

这个大正天皇,是明治天皇的仅剩的这么一个儿子,本来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这个人呢,小的时候得过脑膜炎 有后遗症,后来又得了脑血栓。用今天的话来说,他精神也不大正常,他常常出现一些很可笑的事情。比如说在阅兵的过程中,这个天皇用纸筒卷起来当做望远镜,这个是一个非常低幼化的一个行为,完全不符合作为一个天皇,或者君主 乃至高层的这样的一个人的一个行为。

一边是天生患有脑疾的天皇,一边是日俄战争后,日本国内各种社会矛盾的激化。日本民众私下都称大正天皇为“不幸的大正”。

关捷:

日俄战争后,日本并没有获得战争赔款,而且日本将朝鲜和中国东北南部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使军备的需求急速膨胀。而在统治阶层内部,不同声音也是交锋激烈。军部主张扩充军备,而西园寺公望内阁是反对的。同时,增税和扩张军备违背了一般产业资产阶级和中间阶层的利益。所以他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达到发展经济的目的,在政治上急需实现普选,知识分子和市民阶层也有同样的要求。

1912年,大正天皇刚刚继位不久,12月份,军部滥用特权搞垮了西园寺公望内阁,以桂太郎为首的军部内阁乘机上台。这次明显的“非立宪行为”立刻激起了广大民众的极大愤慨。东京爆发第一次护宪运动。愤怒的民众包围国会,袭击警察局、派出所,动荡波及大阪、神户等大城市,形势恶化。大正天皇出面表达了希望维持政局稳定的意愿,桂太郎内阁因此下台。资产阶级借群众运动终于实现了打倒藩阀内阁,确立政党政治的目的。1924年日本实现了政党议会,并通过了普选法案。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李征:

大正对他的评价似乎不高,但实际上这个南开大学赵德宇先生说,大正天皇正好符合了

三明治中中间那片肉,这样的一个地位。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两个强势天皇之间,没有任何的这样的一个过度的话,没有任何民主制度可以产生,可以喘息,实际上我们一提大正,后面近跟着那个词就是民主,就是大正德谟克拉西。

 3. 千古一帝现人神:裕仁天皇

裕仁与父亲大正天皇截然不同,他从小学习帝王术,摄政后就开始秘密扶植亲信,对军队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裕仁向日本国民展现出的是一个与他的父亲完全不同的精力充沛和坚定勇敢的摄政形象。

经过裕仁的5年摄政,大正民主风气逐渐消散,很多人因“大不敬”之罪被逮捕,其中不少人只是说了一句话就惹祸上身。在“造神”运动之下,天皇再次成为了“现人神”。

1926年12月的一个凌晨,大正天皇驾崩,裕仁即位,随即开始了他长达68年的执政。之后日本军队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从发动“九一八事变”到全面侵华,再也无法停下来。而天皇在这里面的巨大作用,按照美国麦克阿瑟将军在1945年的说法是“胜过20个机械化师团的战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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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仁天皇

李征:

裕仁这个天皇在日本历史上,好像是在位时间最久,而且也是天皇权力达到最高峰、最顶点的这样的一个天皇。好像也没有人,他任何的祖先 先祖能超过他的,而且日本经历了战前 战后两次腾飞这个也是在裕仁身上体现的,这个也是非常非常难得,或者是非常很难见到的这样的一个人物。

作为日本文化的代表,天皇是谜一般的存在。日本天皇在世界帝王历史上堪称特例,“万世一系”以迄于今,只不过在150多年的历史中,这个“万世一系”的涵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皇的存在,就像日本上空的太阳,既照耀着日本进入了建立宪法、文明开化、富国强兵、融入世界等属于“光”的部分,也将亚洲人民带入了殖民侵略、官商勾结、压迫劳工的“影”的部分。

当然,日光之下,万物生发,仅依靠太阳也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物质条件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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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武士消失与军部崛起

对死亡的觉悟是日本文化中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就好像日本人把他们最喜爱的樱花称为武士之花一样,因为在他们看来武士就像樱花一样,最美的时刻不在花满枝头,而是落英缤纷。并非所有独裁的国家最终都一定会走向军国主义,但是对四面被大海围困大陆鞭长莫及的日本国民来讲,扩张意识的先天性几乎与生存意识同等强烈。明治维新又给他们带来了文明与先进的幻觉,宪法与政体的漏洞则成为隐患,这一切都将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引向了一条疯狂的不归之路,在我们这个系列的最后一集,我们将去探寻那些终于要踏上军国主义不归之路的新武士们,在权力 时局 使命与信仰的迷雾中最后的挣扎与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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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隆盛

随着西乡隆盛切腹自尽,武士阶层彻底退出了日本的历史舞台。然而,西乡隆盛所代表的武士道精神并没有因此消亡,反而随着上野公园里那具雕像的拔地而起,开始了世俗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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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隆盛的雕像和墓地

关捷:

武士道从其发端之初起,统治了日本近1000年。经过长期发展,它的主题变得十分明确:荣誉、慷慨赴死、对藩主的忠诚和修身。明治维新后,武士道的忠君信念就逐步演变为对天皇的效忠。1882年,明治天皇颁布《军人敕谕》,开宗明义即是"我国军队世世代代为天皇所统率",此乃日本的"国体",强调天皇对军队的绝对统率权。

然而,这种尊皇爱国之心却因话语权受限而无处安放,再加上对国家利益分配不均的牢骚暗生,西乡隆盛死前没有解决好的下层军部与明治新政府之间的矛盾终于到了要解决的那一天。

雷颐:

日本的军人,还始终觉得自己真正的权力不够大,自己权力还不够大,尤其是一些下级军官,更加愤怒,他们觉得你们这些文人政府,文官政府都是照顾了什么大财团大资本家他的利益,就没有考虑到下层民众的利益,所以他们在1932年的5月15日,以11个海军,基层的海军军官发动政变,冲进了首相府,暗杀首相犬养毅。

日本国内的舆论就是一边倒的支持这些人,觉得他们干得好。其中有一个血书是35万人的签名,血书请愿书说他们做得对,很多人按血手印来写血书支持,这就是法西斯主义始终是民粹主义作为基础的,才能够那么团结,那么有力量。其中有一个替他们求情的书,从哪个地方忘来的,我忘记了,那个求情书附了11根手指头,是11个青年把自己的手指头每人切一根,就是我们愿意去替他们死,你要枪毙就枪毙我们,在这种舆论之下,那对他们是轻判了。

当武士道精神被大众化,并成为日本国民的集体规范后,“国家荣誉”与“牺牲精神”有时可以超越所谓的“正义”与“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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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阴门下的政客们

用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王新生的话说,明治维新就是从下级武士小范围的无政府式“乱砍乱杀”,也就是“尊王攘夷”,转化为整个民族有组织的“乱砍乱杀”,也就是后来的对外侵略扩张。只不过它需要借助必要的经济基础和文明外衣来实现它的扩张野心,那就是“工业化和法制化”。而在这个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是另外两位重臣,我们也来到了他们的家乡。

坐九州新干线沿鹿儿岛一路向北,就可以抵达当年“萨长联盟”中的另一个强藩长州藩,也就是今天的山口县。山口的萩城被称为是“政治家”的摇篮,曾经走出过8位首相,其中就包括伊藤博文与山县有朋这一对比驾齐驱的政界与军界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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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县有朋雕像 

萩城博物馆的展厅内壁上,有一幅巨大的历史时间轴,吉田松阴“端坐”中央,由他发散出枝叶,延伸出整部幕末明治时期的日本史。伊藤博文和山县有朋都在这些枝叶当中。他们是1857年和1858年前后脚来到松下村塾,拜吉田松阴为师的,也因此结下了“松阴先生同门子弟”的友谊。

李征:

当时长州蕃有一个长兵队,长兵队下面有两个小队长,一个是山县有朋,一个是伊藤博文。

明治新政府成立后,伊藤博文被任命为外国事务交涉员,在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和细田道一的领导下负责处理外交事务,而山县有朋更是因为在明治政府统一全国的戊辰战争中的赫赫战功,而获得世代享禄600石的待遇。

 然而,破而后立,并非易事。对于正处在向何处去的“十字路口”的日本,究竟如何才能“雄飞世界”、“扬国威于海外”,他们其实也并无太大头绪。

关捷:

伊藤博文曾经所过:“为使我帝国进入开明各国之社会,内政应如何改革,应有何种法律,政务应施何种方略,外交应以何为准则,以及应如何交际等等,都是需要咨询研究的。”

1871年12月23日,明治天皇派出包括伊藤博文和山县有朋在内的共有48人的岩仓使节团 ,开始了长达1年零10个月的欧美访问。太政大臣三条实美在送行时说,各位乃是“国家柱石”,“内治外交,前途大业之成败,在此一举”。 而这次岩仓使节团的成果的的确确型塑了后来的日本,也成就了“日本宪法之父”伊藤博文,和“日本陆军之父”山县有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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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县有朋

吉田松阴当年在松下村塾里宣讲他的“一君万民”和“草莽崛起”论时,可能绝没有想到,自己粗粗勾勒的日本强盛扩张的路线图竟然能被后人填补得如此丰满、如此环环相扣。他的那些学生们尽管在历史中扮演的角色各不相同,却又默契得仿佛像一支跨时空的强兵劲旅,合力完成了一次历史的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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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会与财阀:军国主义的马蹄子与钱袋子

北九州,是近代日本军国主义的发源地。福冈则是北九州的核心城市,也是日本右翼的大本营,同时也是狂热军国主义者头山满的老家。

陈浩武:

有人说头山满其实是日本的第四种力量,所谓第四种力量就是天皇、内阁、军部和头山满。在13岁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在街上叫卖红薯的一个小孩,可以说他出身卑微。那么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人,他为什么能够有这么高的地位呢?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明治维新以后,武士这个阶层已经剥夺了他们的地位,后面说明治维新很快就公布了废刀令。大家知道武士是带刀的,那么一废刀,武士等于就被边缘化,而且他们原来跟他的主人,这些大名这些番主,这些人因为版籍奉还他们没有土地,他们也没有身份了,所以他们很多人就成为了浪人,丧失了主人的武士就成为了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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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山满

1855年4月12日,头山满出生在日本九州福冈城一个破落武士家庭,年轻时成为西乡的追随者。西乡隆盛叛乱失败后,头山满心情沮丧。1879年,他与箱田六辅、平冈浩太郎等人组织了筑前共爱公众会,这就是玄洋社的前身。

刺杀大隈重信的暴力事件也成功达到了头山满的目的:大隈重信被迫辞职下野,放弃了他修改条约的提案。头山满也因在幕后指使这起暗杀事件而名声大振。

关捷:

头山满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人,一个亚洲的托尔斯泰,眼缝儿窄窄的,他是一个现代化的佛教徒,酷爱玫瑰花,从不离开他的庭院一步,但他却支配着6万个愿意为他随时去死的这些亡命徒。

李征:

头山满人说是日本民族主义的无冕之王,这个人没有官 无官无位。但是这个人的影响力非常大,头山满这个人作为一个扩张的这样一个民族主义者或者是亚洲主义者。他的亚洲主义的思想就是亚洲要对抗欧美,这个是第一;第二亚洲要有一个领导者日本负有这样的一个责任第三亚洲为什么有资格领导呢,因为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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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山满墓地

1901年2月,46岁的头山满、内田良平等人在原玄洋社基础上,在东京组织成立黑龙会。黑龙会的目标是把俄罗斯赶出黑龙江,因此得名。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由日本来霸占中国的东三省,并逐步控制蒙古和西伯利亚。

日本的官商与军国主义之间不断的脐带:以三井为例

1867年4月27日,紧挨着京都二条城的油小路上,有9个行色匆匆的人,正在赶往紧挨着二条城的三井总领家高福的宅邸。领头的浓眉男子名叫小松带刀。同行的还有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以及长州藩的木户孝允一道,他们都是萨长同盟中意图推翻幕府统治的得力干将。三井家族可是幕府的御用商人,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富豪。倒幕派人士此刻拜访,意欲何为?

关捷:

倒幕派动用如此高规格的阵仗来上门要钱,不啻是对三井家的一种政治施压。三井家若是不答应,府上来了这么多倒幕派的核心人物,在德川将军那边必定难以自证清白。若是答应了,万一最终没能把德川庆喜赶下台,那么三井家近200年苦心经营的“政商”身份,靠着依附幕府才得以壮大的家业必将毁于一旦。

然而,年近六旬的三井高福仅仅考虑了一会儿,就冷静地表达了愿意暗中为倒幕派提供资助的意思。而历史也证明,在这个关键的岔路口,正是三井高福的这一表态保全了三井财阀接下去延续至今的昌盛,但是也很快就要在他们长达五百年的家族史上抹上一道擦不去的污痕。

日本独特的社会结构使得日本的商业发展始终是连续的,延绵了将近一千年。在日本街头,林立着无数百年老店,即使是一家拉面馆,也可能有着400年历史。尽管如此,从江户时代以来,商人的地位其实一直是处于“士农工商”四个等级的最下层的。而最上层的“士”就代表着武士。然而,当小松带刀带领倒幕派的9个人去拜访三井高福的时候,其实已经预示着这个地位的反转。

倒幕派要打败幕府、明治天皇要维新,没有钱怎么能行?尽管是以当铺和酿酒业起家,但是自从1683年开始兼营钱庄起,到明治初年三井家族涉足金融业已有180多年的历史,在日本建立起了庞大的金融帝国。这也正是明治天皇要拉拢他们的原因。

可是此时,明治天皇委任三井三郎助为国家财政代理人,是要他帮忙筹措300万两白银的国债用于平息内战。这么庞大的数目,且时间紧迫,对三井三郎助来讲也是一件棘手的差事。

嘉宾:

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发行国债,在日本历史上闻所未闻。三井三郎助立刻紧急动员起金融帝国中的每一个人,所有的金融网络一起高速运转。他们动员起大量的国债推销员,每个推销员都熟练掌握了四分钟标准化的演讲推销技能,并在全国各地的商人,银行家和家庭主妇之间奔走。以国家兴亡,天皇危难的激情震撼了社会各界,因此,最后的结果取得了惊人的成功,300万两白银的巨额国债最终以380万的数量超量认购。

三井家族不负众望,在危急时刻拯救了明治维新的新政权,也由此获得了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政商的入场券。之后,三井的家业越做越大。

1876年,三井家族以掌握官银为基础开办了日本第一家私人银行——三井银行;1888年,他们从政府廉价购入三池煤矿,并于1892年成立了三井矿山公司;此后,三井财团不断扩大产业领域,进入了纺织业、采矿业和机械制造业等行业,并于1909年成立了资本达五千万日元的“三井合名会社”,成为日本规模最大的财阀。

不难看出,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根源里有很明确的日本资本主义的要求。中国作为资本主义的商品市场和资源获取地的重要价值,对于日本政府和大财阀们来讲,都是不可多得的,这也是他们之间能够互相帮衬、配合默契的根本所在。于是,作为资产阶级中枢的大财阀们就织起了一张细密而又隐形的大网,在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机器的下方,一方面把战争油水一网打尽,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向这个战争机器中添加燃料,推动着它隆隆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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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请收看凤凰大视野

《盛世暗影:明治维新冷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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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苏珍妮、撕纸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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