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

王琪玖

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

——韩愈

每每看松竹梅“岁寒三友”图,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在美原中学上高中时结识的三位朋友来。最先想起的,是张学锋。

张学锋,又叫张国庆。

张国庆身材微胖,眼大而圆,说话语速慢而吐字清晰,美原镇米家巷人,属马,比我大一岁,他的父亲张柏云,在美原中学当事务,也就是采购一类的职务吧。张国庆有一个哥哥,当兵在外,有两个姐姐,大姐早已经出嫁,嫁给水渡村一个在西安工作的小伙子。二姐学名叫张淑云,浓眉大眼,蛮漂亮的,但不知为什么却有一个叫做黑女的小名。张黑女和我们同级不同班,她的教室好像在最后一排。和张国庆相似,这姐弟两个都性格内向,沉稳和文静。

张国庆母亲白晢富态,干净利索,是他们大队的妇联主任,她的娘家,也就是张国庆的外婆家在我们邻村,大概是有一年张国庆走外婆家,我们竟意外地在路上相遇了。同学见同学,自然是要谝上几句的,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他的外婆家,是我的小学同学杨忠直的本家。扬中直是个很聪明的少年,他用自行车链条环儿做的木头枪,外型简单而机关灵活,能打火柴头,与我也很交好,在一块捣鼓过不少小刀小枪之类的东西,我的会修锁子和配钥匙,还是跟他学的呢。这个杨忠直,后来被推荐上了天津大学,学什么激光,后来留校当教授,跟我也通过几次话,我结婚后,他还到我家来过。

再说当年,不知道怎样三谝两谝,我们俩越说越投机,我竟然答应和他一块去杨中直家玩。杨中直家在沐西村最东边,靠近城壕,我俩去的时候,杨中直正好割草回来,于是,三个人就坐在他家的院子里,谝起来了。到底那天都谝了些啥,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好像那天,还在杨中直家里吃了搅团呢!

正因为有过这次交往,到学校里再见面的时候,我和学锋自然就亲近了许多,有事没事,都在一块说些闲话。学锋的语文知识很丰富,他知道许多课文外的知识,尤其是对当时我们学的鲁迅的杂文,似乎理解得比我们都透彻得多,对某个字的读音,字义,读得比我们准,理解得深。比如,有一天,他对我说,某某老师把“忏悔”的“忏”字读错了,“忏”应该读chan,不应该读qian,但是,某某老师读成qian了。我不相信老师同读错,所以就和他查对字典,一查,果然是他说对了。我就很佩服,因为我也将“忏悔”,读“千悔”呢!再比如,他知道鲁迅还有一个老婆,叫什么朱安,许广平是鲁迅的学生,鲁迅的弟弟是汉奸等等,这些,对孤陋寡闻的我来说,都恍若天方夜谭,我听得惊心动魄,咦呀,鲁迅,神一样的人,竟有这等事!

随着和他的交往,我发现他真是个全能式的人物,他对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熟悉得很,比如,我们那时只学过《兵车行》,但他却知道,杜甫还写过《石壕吏》《新安吏》《潼关吏》,还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比如我头疼的数学,物理,那点儿作业,对他都不算什么,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数学本儿上,不再是一片红叉了。由此,我和他也渐渐地熟了。不过,让我对他很崇拜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的“胆大”和“学问高深”。这年秋天吧,在他家里,我读到了郭沫若刚刚出版的《李白与杜甫》,那时,郭沫若大名鼎鼎,被一般人视为神人,可是,张学锋却能指出,郭沫若说《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三重茅,是指三重茅草盖的屋顶,而且这三重茅的屋顶很结实,风根本吹不破,杜甫说秋风能吹破,是无病呻吟这个说法是不对的,三重茅是夸张的说法,是形容风大,能把很结实的茅草屋顶吹翻。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那时,敢于挑郭沫若书中的刺,却是我万万不敢的,也是我的“学问”达不到的!

张学锋和我一样,高中毕业后,在家里呆了一两年。最初,我还经常到张学锋家里来闲聊。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晚上没事干,我就骑了自行车到张学锋家里来,和他,还有他的母亲,姐姐一块剥玉米,或是剥棉花桃,一块说闲话。记得有一次,说到我们大队有个年轻人叫铁娃,因为不满意家里给订的媳妇,反抗不过,竟然跳鱼池死了。我竟然无由来地发神经说,我以后要考大学,上大学,我决不在农村呆一辈子,如果真的没指望了,我就跳鱼池。(鱼池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关中农村村村修的防旱蓄水池,有一亩地大三五米深)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因为那时候就没有考大学一说,而且上大学,在当时听来就像是有人说要上天一样,不可思议。但是我竟然说了,真是胆大不知羞啊!好在张学锋和他的家人和我很熟了,不计较,后来我也考上了大学,要不,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呢。后来,张学锋的哥哥复员回来了,结婚了,他家里人多了,我也就去的少了。但是,我俩个常常通信,说来大家可能不信吧,相距只有五六里路,却要通信!然而这却是真真切切的真事!那时候,不知道那里会有那么多心事,竟然要通信。张学锋的信封很讲究,虽然是白纸信封,但他却在信封背面写一句两句古诗,显得很是有文化,很是与众不同。大概是一九七四年吧,张学锋被推荐上了武功农林学校,不过,学的好像是测绘,毕业后,分配到地址在西安南城门内湘子庙街的省水电设计院测量队。两人离得远了,但心却离得很近,他喜欢写信,信不长,但却比较勤。现在,虽然他与我的往来信件都已经失佚了,但还是能记得,他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诗人气质比较浓郁的人,信中常常会有唐人的诗句。其中杜甫的《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做钓钩,多病所须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一诗,还是他写在信封后边寄给我的。我不知道他当时写这首诗的心情,但明显能感觉出他的忧郁,因为,这诗情明显与当时的社会气氛,以及年轻人的心态是很不相符的。

一九七九年秋,我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写信给张学锋,张学锋很高兴,专门从西安回来,到家里来祝贺我,临别时,还送给了我十元钱,让我添置点学习用品。在上大学期间,我和张学锋虽然离得不远,但是来往不是很多,主要原因是他常常去外地测量,行踪不定。不过,他还不时地给我写信,多次接济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他去离他单位很近的古旧书店,我看中了一套王力先生的《龙虫与雕斋文集》(前两册),还有艾治平的《古典诗词艺术探幽》等,想买,但是钱却不够。张学锋说,想买就买,都是好书。一边说,一边替我付了帐。这两本书,对我帮助很大,每每说起与古典诗词有关的话题,我就会记起这件事来。我有时想,张学锋骨子里是一个文人情怀极浓的人,如果学文,从文,一定会是一位大诗人,或者大学问家,只不过造化弄人,他竟然以测量为职业,为祖国的测绘事业贡献了一辈子。

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延安,一呆就是十多年。那时,交通不便,也没有电话,而我又忙于教学,忙于建设自己的小家,忙于应付世俗事务,渐渐地,我和他竟然断了联系。直到一九九三年秋吧,我爱人来西安师范学校试讲,路过湘子庙街,我想起了张学锋,和爱人一块去测绘局的院子里找他。很碰巧,他在,于是就上了楼,在他家里谝了一会儿。十多年未见,他明显地有些老了,所谓老,也不过四十刚出头的样子,然而,大概是长年风里雨里的野外工作罢,面色有些黑红,不过眉目如旧,还是那副沉静稳健的样子。临走时,从他那里,我借了一本《汉语大词典》,给爱人备课用,这本词典,至现在还在我家里。在西安这些年里,我老想着学锋,但却很少亲自去看他。有一年,他儿子结婚,他给我打了电话,我那天恰好有事,但我却硬是推了,跟爱人一起去参加他儿子的婚礼。他儿子的婚礼是在太阳庙门附近的万紫千红酒店,离他家不远。参加完婚礼,我和书平又到他家去坐了坐。那天,他母亲也在,仍然是那副福泰泰的样子,只是头发白了,想想,啊,多少年过去了呀!

这一晃,又是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和爱人跟儿子一家长住宝鸡,离张学锋更远了,唉,想见他一面,不容易了呀!

除了张学锋,不知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与党旺利也成了朋友。党旺利是美原镇东北方向的党里村人,他好像与我的堂大姑(翠翠大姑)是一个村(大队?)的。党旺利的个子高高的,留个小平头,浓眉大眼,鼻梁高直,肤色白净,文静而有乏热情。记忆中的他夏天里总是穿一件家织布条纹制服式白衬衫,黑裤子,蓝球鞋。他和学锋跟我都说得来,吃完饭,或者课间里都挤在一起说闲话。在学校期间,我和旺利之间到底都有过些什么交往,现在想起来一片模糊,但我却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夏天的黄昏,我和学锋,旺利坐在美原中学残破的北城墙头上,海阔天空地说着些大概是国家呀革命呀一类的大而无当的话,我记不清我当时说什么了,旺利说,你呀,恐怕一辈子要吃嘴上的亏了!这句话,几十年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不时地泛上心头。也真是怪了,旺利这句话,真像谶语,这一辈子,我吃得最多的,就是嘴上的亏。扪心自问,我还是一个个子大胆子小的人,也不愿意与人为敌,可是往往管得住心,却管不住嘴,尤其是在自己得意的时候,大凡自己认为不对的,不看场合,忍不住会说上几句,自然得罪了不少人。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特别是受了打击,吃了大亏之后,自己虽然也很注意自己的这个毛病,但过不了几年,形势变好,就会故态复萌,得意忘形,说些得罪人的话,让自己又陷入吃了亏无处说的境地。

尽管我有这么多的毛病,可是旺利却和我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高中毕业后不久,他便当兵去了青海格尔木,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十多年。我回到家乡务农的那些年,最初,一会儿跟着县上派来的路线教育工作组组长崔海潮驻村,整顿自己也不清楚的村干部的路线问题,一会儿跟着沐西村的李飞钊学习《国家与革命》《反杜林论》等马列著作,后来,又跟着公社的宣传组反击右倾反案风,批林批孔,学了不少新名词,把一些不着实际的所谓理论问题说得头头是道。在与党旺利的通信中,也常常不由自主地带上那么一笔两笔,显得自己的学问和进步。当然,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苦闷的流露,也有对某些社会现象,比如农村阶级斗争的茫然。而党旺利的回信,虽然字是狂放有力,但语言总是那么四平八稳,有鼓励,有支持,有排解,但更多的是让我不要丢了文化课的学习,他说,到了部队,才发现文化课的重要,可惜不能专心专意地学习了。那个时候,我对他,只有羡慕,(当然,不光是我,是所有青年人都羡慕)以与他为友而骄傲。

党旺利的通讯地址是青海冷湖石油管理处。冷湖地处青藏高原北部,自然条件极为恶劣,是全国日照时数最长、光能辐射最大的地区,全年日照率为81%;冷湖属多风和风力较大的地区之一,年平均风期为13—150天,最长达到180天。当时,我不知道这些,觉得旺利吃上了“皇粮”,十分羡慕。我上大学时,经常接到党旺利的来信和汇款,所以有青海来的同学,就认为我有个青海的亲戚,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亲戚,后来知道是我高中同学,跟我是好友,常常接济我的生活时,他很羡慕,也夸赞我这个同学真够朋友。事实的确如此,我那时上大学,虽然吃不愁,但穿衣和零用,包括买书呀什么的,还是比较费钱的,所以,党旺利时不时对我的经济援助,就显得十分重要。但遗憾的是,我到了延安以后,忙于教学和生活俗务,和旺利的信件往来少了,后来竟渐渐断了联系。

然而,我和旺利,却似乎是有天生的扯不断的联系。2007年,我母亲去世,我在老家给母亲办丧事的时候,却意外的见到了旺利,他恰好从青海回家办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也回到老家,就带了妻子过来看我,却不料碰到我母亲去世。他给我母亲上了香,行了礼,因为要急着回西安,所以在我家,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走了。这次见到他,已经是相隔三十多年了,但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比以前略微胖了些,说话的时候,那个“这个话的话”的口头禅也一如三十年前,往往走在前头。

这次见面,虽然仓促,也没说些什么,但我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几十年的交情,又续上啦!

此后,过了一两年,旺利退休了,他和爱人住到了西安北郊马家湾,在这期间,他和爱人专门到大雁塔我的住处来看我,我请他吃饭,带了酒,席间,我们都喝不少酒,说了不少话。从那次我才知道,他提前内退了,回内地来了,住的是他们单位在西安团购的房子。他的女儿党静,考上了陕西省公务员序列的选调生,在吴起县经贸局工作,还当了副局长。只是婚事未谈,让他忧心。此后,旺利还来到过我家一次,是让我给他的父亲写铭文,要立碑哩!我当然是很用心地写,和他一起斟酌字句,写好了,便在家吃饭,当然,也少了不酒。可是,再怎么喝,我觉得都没有喝够。啊,这一生,我和多少没有交情,或者小有交情的人喝过不知多少酒,唯独没有和在我最困难的日子里帮我助我,扶我救我的好朋友喝过酒!这次过后,我们两家还聚过一次,那次是在海底捞吃火锅,他带了他的儿子党辉来,党辉也考上了公务员,分在蓝田县后镇,一个最偏僻最落后的乡镇工作,他和他爱人为此很苦闷,让我想点办法调一调,可是,我那里有什么办法呢!唉,真是辜负了老朋友的期望!

好像是不2014年夏秋之交吧,我手里有点小钱,想购买个商铺赚点房租,和保姆水玲抱了我的小孙女到北郊的一个售楼部去看,不想却被售楼部的小姐糊弄到了马家湾,我看罢商铺,忽然想起党旺利就在马家湾呀,何不顺道过去看看老朋友?于是就打了他的手机,没承想,他还真的在家,离得并不远,于是我们就过去了。党旺利两口当然是喜出望外,热情招待。党旺利家装修得很漂亮,他家里虽然也有三个不满周岁的小娃娃,但却收拾得很整洁,很干净。那天,我的小孙女突然拉肚子,我和保姆有点慌,可是旺利爱人却说不要慌,他家里有治小孩子拉肚子的药,于是就拿了药,让我的小孙女吃了。那天,我身上没有带大钱,只有几十块零钱,按礼行第一次见人家的孙子,是要给钱的,可手里没有呀,只有作罢。

这次见罢,到今,我们除了通了几次电话,再也没有见过面。原来,他跟爱人住到蓝田,给儿子看孙子去了!我呢,从2015年起,也到了宝鸡。啊,见一面,真是有些难了!

跟张学锋、党旺利相比,我跟杨树平见面的次数多一些。杨树平,中上等个儿,瘦瘦的,鼻子尖,深眶深,头发有点自来卷,说话的时候,眼睛有着闪。杨树平是赵村双羊村人,好像比我大一岁。他有个哥哥,叫杨树林,比他壮实一点,也跟我们也在一班。在高中学习期间,我就到他家去过一次。他家境不是很好,甚至比当时的庄稼户还要略微差一些,不过,他的精气神要比一般人好得多。杨树平好学,字写得遒劲有力,跟他人一样,棱角分明。他英语要比我学得好,听他唸英语,就觉得跟英语世界的唸英语一样,比较标准。可是,他最擅长的是语文,作文写得漂亮,尽管那时的作文,都带有空喊口号的政治味儿,但写得顺,写得流畅,有文采,却是超过一般人的。

杨树平的哥哥刚一毕业,就当兵去了。第二年吧,杨树平也当兵去了。他当兵的地方在甘肃,好像是中卫县。他当兵之后,跟我通信很多,大多都是互相思念,勉励共同进步之类的话。那时的他,很是有些年轻人特有的青春豪情,在我写的信中往往有对军营生活的赞美以及为国戍边的激情。我记得他在一封信中,还抄录了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我那时读诗词很少,看到他信中抄录的诗,一时间竟然也豪情满怀。中卫县春秋战国时期是羌族和戎族的杂居地,秦以后有10代王朝设郡置县,属于“塞上”。他的来信中也常常有“塞上秋来风景异”一类的句子,或是对中卫风土人情的简约介绍,惹得我十分向往,觉得他真是到了一个好地方。我年轻时十分向往军旅生活,觉得大丈夫就应该是横刀立马,万马军中取上将人头的样子。心里常暗暗跟杨树平他们比,觉得自己真是太窝囊。

不过,少年心事如浮云,一回这样想,一回那样想,而且那时政治运动多,一会批林批孔,一会评法批儒,让初涉社会的我眼花缭乱,这些自惭形秽的情绪,不知不觉中也就冲淡了。大概是七四年吧,不知怎么听人说甘肃的二毛子(羊皮筒子)很好,也比较便宜,于是,我母亲便让我写信给杨树平,托他代买一件。往来几次信后,他给我寄回来了。当时,我接过小小的卷得紧紧的邮包,我想,一件大皮袄的羊皮筒子,就这么一点,轻飘飘的,有点疑虑。可是,打开,一抖擞,嗬!白亮亮的,展展的,柔柔的,不小哩!杨树平在信中说,这是血羔毛,价钱有点高,62元呢。的确,价格有些高,那时,一个工人一个月,才挣34元钱,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放到现在,价格怕要上万了吧!然而,这的确是好东西,母亲给父亲做了个黑面大皮袄,暖和得很,也让村里人眼红得很!

杨树平当兵三年多吧,就复员了。这大概就到了1976年左右吧,我记得他穿着大头鞋和旧军装,到我家来过,我俩谝了大半天。那时,我在富平庄里铁业社当泥水匠,纯粹的作家梦呀,跳农门呀之类的想法比较淡了,我俩个好像谈得都比较务实,说的都是些如何过日子的话。后来,我当上了美原公社的通讯员,脱产当土记者写广播稿,他在农村干啥,我不太清楚。再后来,恢复高考以后,我俩走动得多了些,互相借阅复习资料等等,他跟我一样,也参加了七七年,七八年两次高考,但是都名落孙山。七八年年后,公社在吴村新建的初中学校里,办了一期师资培训班,我和他都被招收在里面,在那里,我俩又成了同学。不过,我只在这个班里上了两星期课,就被借到晨光中学当代理教师去了。当年,他也被留在吴村中学教书了。再后来,我考上大学,上学去了。记得在去西安上学前,杨树平也来送我了,他送了我一个很精美的日记本,写了鼓励的话。当然,上大学后,我们还通过信,记得好像他的哥哥早早地就学了中医(原来在部队就是卫生员),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就在西安开了个诊所,他也来帮忙过一段时间。

杨树平在吴村中学教书时间很长,我的弟弟就是他的学生。我在延安工作之后,跟他见面的机会更少了。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爱人头晕,颈椎有问题,到他家去看他时,他还给按摩了一次。再后来,由于我工作变动,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不过,吴村中学也有我村的教师,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他结婚了,他有女儿了,他评上职称了……

今年初夏的一天,我在宝鸡,忽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但说话的却是杨树平!啊,声音还是年轻时那样刚强,还是年轻时那样热情!他告诉我,他的俩个女儿都工作了,他现在退休了,住在富平县城里,给女儿看娃,一切都好。他热切地问我这问我那,连我的父亲也问到了,叮嘱我,一切都要看淡,身体好是第一位的。我回答着,好,好,好,不知怎的,眼眶子却湿了。

啊,我的年轻时的好友们哪!

我晚上睡不着,想着年轻时交结的朋友们,想着各自的生活,想着那些聚聚散散,那些曾经的生活波浪里的枝枝叶叶。我想起了一句话,“只因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是啊,人生本如浮萍,生活的浪把我们聚在一起,又把我们打散,又一阵偶然的风,卷着生活的细浪,又把我们聚在一起,又轻轻地分开……这辈子,我们能相遇一场,那是缘份啊,如今,只要各自安好,联系得多与少,都已经不是很重要了。特别是我们都有了一个不愁油盐酱醋柴米的晚年!

我想起了《庄子》中“曳尾途中,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鱼之乐,是啊,相忘于江湖,要比在涸辙中相濡以沫更快乐啊!

转自《陕西文谭》

王琪玖 ,陕西省富平县人,1955年生,中共西安市委党校学报编辑部主任、教授,《西安社会科学》主编,原《长安学刊》主编,《西安干部教育》报执行副主编,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陕西省杂文学会会员、陕西省写作学会理事、西安市地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著有《大秦帝国的崛起》《沐惠村纪事》《紫气千寻落楼观》等十二部,在《学习时报》《名作欣赏》等报刊发表论文一百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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