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政治舞台的梅纳赫姆·贝京|耶胡达·阿夫纳

这是近乎完美的一天,他先去西墙祷告。包括一身黑衣的朝圣者、身着夏威夷衬衫的游客等在内的一大群围观者,

这是近乎完美的一天,他先去西墙祷告。包括一身黑衣的朝圣者、身着夏威夷衬衫的游客等在内的一大群围观者,注视着一辆竖起三根天线的灰色普利茅斯轿车跟

在一辆白色标致504后面驶过来,贝京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走下车,其间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记录着总理迈出的每一个脚步。塞法迪犹太妇女兴奋地哭起来,犹太学校的男孩子们又唱又跳,欢乐的人群瞬间将贝京一行人围在中间,原本庞大的人群变得更加可观了。

梅纳赫姆·贝京朝西墙的方向走去,他戴着眼镜,高贵的脸上洋溢着闪亮的笑容,由衷地向人们挥手点头致意。他走到墙边,把头靠在饱经风霜的岩石上,这个自然流露的动作是如此具有象征意义,引得周围的闪光灯亮成一片。一群受惊的椋鸟尖声叫着从高处墙缝里的刺山柑丛中飞了出来。

贝京神色庄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诗篇》,充满敬畏地背诵哀歌和感恩诗篇。他心里很清楚,几个小时后议会就要通过对他的信任投票,他的双肩将前所未有地挑起国家领导者的重担。

人们默默地看着他祈祷。他亲吻了西墙,转身朝轿车走去,许多人围着他,高声唱着“贝京,你是以色列的王”。

1977年6月7日, 当选总理梅纳赫姆·贝京在西墙祷告

喧闹声中,一个声音喊道:“那么,贝京先生,您当上总理后,会拿出什么样的方案来解决巴勒斯坦难民问题?

提问的人身材魁梧,他的夹克翻领上挂着《纽约时报》的标签。

“我有现成的解决方案,”贝京毫不迟疑地回答,“1948年我们获得独立那天,五支阿拉伯国家军队入侵了我们。我们为抵抗他们,付出了重大的人员代价。那次侵略行为引发了两个,而不是一个难民问题——除了阿拉伯难民,还有犹太难民。从阿拉伯国家和其他伊斯兰国家逃往以色列的犹太人,他们的数量几乎等同于从这里逃往阿拉伯国家的阿拉伯人的数量。因此,实际上人口变化早就开始了。

“您愿不愿意就这个问题以及其他问题,直接和亚西尔·阿拉法特及他的巴解组织进行谈判?”一名高个子、灰白头发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记者用“波士顿婆罗门”(Boston Brahmin)式的语气问道。

贝京的眼神隐约闪烁了一下。阳光照在他的眼镜上,他的脸上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他语气坚决地答道:“不,先生——永远不会!那个人是国际恐怖主义的教父。他的组织,所谓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是一群铁了心要破坏以色列的杀人犯。他所谓的《巴勒斯坦宪章》是阿拉伯版的《我的奋斗》。我们永远不会和那个罪魁祸首去讨论如何毁灭自己。

“那么,如果阿拉法特先生承认以色列的存在——您还愿意和他谈判吗?”

“不,先生!”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他。那肯定是个圈套、一个诡计,是他有计划有步骤地破坏以色列的一个阶段。”

“在这一点上,我能不能插句话,”一个打着领结温文尔雅的高个儿小伙子用低沉而标准的BBC嗓音趁势问道,“阿拉法特先生主张,根据国际法,以色列是一个没有生存权的非法实体。阿拉伯国家政权也都持相同的看法。对此您怎么看?”他浓重的英国口音极具挑衅意味。

贝京显然从他的话语中嗅到偏见的气息,但他毕竟经历多年的法律培训,因此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老练的律师风度答道:“传统上,国际法对于国家的地位有四条主要标准。第一条,一个有效而独立的政府;第二,能有效而独立地控制其人口;第三,有确定的领土;还有第四,能够自主从事外交活动。以色列符合所有这四条,因此,完完全全是个主权国家,是完全得到公认的联合国成员国。

1977年6月21日,拉宾和贝京总理的权力交接仪式

BBC记者有关以色列生存权的尖刻评论激怒了贝京,因此贝京在即将代表政府接受议会信任投票的演讲稿中做了最后的补充。投票的时刻终于到了,议会大厅里座无虚席,一片嗡嗡声中弥漫着兴奋之情。总统坐在他的荣誉之椅上,高级官员挤挤挨挨地坐在专属座位区,每一条走廊上都挤满了大使、高级军官,以及各路显要,梅纳赫姆·贝京自信地登上讲台提交内阁方案,等待批准。

在场的老资格们发现贝京的手上竟然拿着一叠讲稿,不禁惊讶地议论起来,“看,他要念讲稿!”

贝京自从29年前以色列诞生那天,在伊尔贡地下电台发表告同胞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念过演讲稿。虽然他毫无疑问是个即兴演讲大师,但在这个重要场合,他还是念起了讲稿。

开场白平平淡淡,大致介绍了由工党执政改为利库德集团执政是一个怎样的民主过程,但是当他进入发言的主体内容时,他的声音愈来愈有激情。他讲到了以色列的重生,以及其在世界民族大家庭中应有的生存权。说到这里,他晃动着一个手指用颤抖的声音问:有没有任何一个英国人或者法国人、比利时人、荷兰人、匈牙利人、保加利亚人、苏联人或者美国人会想到为自己民族争取获得认可的生存权?他们本身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生存权!

说到这里,他踮起脚,大厅里的所有窃窃私语顿时静了下来。他用双手指尖弯出个拱形,盯着手里的讲稿大声念道:“四千年前人类文明刚刚露出曙光时,上帝就赋予我们生存的权利!所以,犹太人对以色列——我们父辈的土地拥有历史性的、永恒的、不可剥夺的权利。这份权利已经在一代代犹太人的血液中变得神圣而不可侵犯,我们已经在民族史册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联合席位上爆发出掌声,许多人干脆站立起来。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但坐在我左边高级助理席位上的一个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他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一串串名字和数字,他是那么与众不同,我忍不住开始注意他。他发现我在看他,便咧开嘴报以善意的一笑。

“耶歇尔·卡迪沙伊。”他大声地自我介绍,声音盖过了周围的掌声,他友好地伸出手同我握手。

他五十五六岁上下,中等身材,高高的前额,一头银发。议会的老资格议员们私下对他评价不错,因为他是个热爱交际、头脑机智而且性情不羁的人。然而除了性情随和、平易近人,据说他还是贝京身边小圈子里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是贝京最亲密的知己、至交、杂务总管,是那个能一大早去见没刮胡子、穿着睡衣的贝京的人。

贝京还在继续慷慨激昂地演讲,卡迪沙伊继续在笔记本上写着,但很快他就起身离开了,估计是有什么紧急的差事。此时,贝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平实地讲述新政府的政策目标概要,以及他准备任命的各位部长,之后各党派发言人相继发表讲话。

当摩西·达扬起身准备发言时,工党的座位上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一双双眼睛充满仇视地盯着这个曾经的战争英雄、劳工运动坚定分子。他做事一向特立独行,这次更是跳槽加入了梅纳赫姆·贝京的内阁,担任外交部长。他一开口,老战友们的怒火便一股脑儿向他扑去。

“叛徒!”有人尖叫道。

“背叛者!”另一个声音高喊。

“还我们席位!”第三个人咆哮道。

“辞职!”第四个人大喊。

“真可耻!”其他人也怒吼起来。

在一片嘲弄、蔑视和辱骂声中,摩西·达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像戴了个面具。他在演讲中提到,以色列准备参加基于联合国安理会242号决议的日内瓦和平会议,并确认在以色列与邻国进行和平谈判时,不会有人采取任何措施强行吞并朱迪亚和撒玛利亚。

一名出离愤怒的工党成员跳起来喊道:“你完全没有资格代表以色列当我们的外交部长。从这里滚出去!”这句话引发一片叫喊声,议长只得威胁终止会议。然而摩西·达扬还在继续往下说,丝毫没有半点停顿,他强调,以色列正面临关键抉择,需要达到空前的民族团结。几乎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因为密集的叫骂声淹没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诘问声此起彼伏,一直坐在我后面的弗利卡·波兰靠过来说道:“达扬受到攻击时就是这副样子,连表情都一模一样——面无表情!炮弹在他四周围爆炸,但他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干他的事情。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他已经脱离了现实。别人可以喊个没完,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1977年7月22日,贝京总理同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一起讨论黎巴嫩边境局势

几个小时后,时间已过午夜,激烈争论之后绝大多数时候是单调乏味的辩论。经过对新政府的信任投票后,梅纳赫姆·贝京和他新任命的部长们一个个走上讲台宣誓就职。当议长重重地落下槌子宣布散会时,我一眼瞥见伊扎克·拉宾正尝试挤入在新总理周围表达祝贺的人群。

“恭喜!”拉宾脸上露出他那羞涩而不对称的笑容,伸出手表示祝贺。

贝京同他握手,躬身致谢道:“明天上午9点我去总理办公室拜访您,不知您是否方便?”

拉宾咧嘴笑了。“是否方便?无论如何我得给您方便。现在您是总理!”

本文节选自《以色列总理私人史》,作者是耶胡达·阿夫纳,出生于英国曼彻斯特,从1947年开始一直生活在以色列。曾经担任拉宾、贝京、梅厄、艾希科尔等多位以色列总理的政治顾问和英文演讲撰稿人。他还曾任以色列驻英国大使、爱尔兰非常驻大使、澳大利亚大使,以色列驻纽约领事,以色列驻华盛顿使馆参赞。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