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字文举。鲁国人。东汉末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家学渊源,为孔子的二十世孙。 很多人对孔融的了解都来自“孔融让梨”,却不知道在他成年后还曾让过命。但是孔融的性格并非一直像“让梨”时那般谦和、温驯。他是一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他在战争年代大搞文化建设:修学校,招有学问的人,赡养孤寡老人。结果黄巾起义爆发后,所有建设成果毁于一旦。他对时政的抨击及其措辞的尖锐,最终惹怒了曹操,招来灭门之灾。 很多人嘲笑他不懂变通,在坚持理想上过于迂腐,像一块千年留下来的臭石头。但从更宏大的人性层面上来看,在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行后面,往往能看见人性最真诚、最闪光的一面。在时人在嘲笑他的怪异和荒唐时,殊不知也是在嘲笑他们自己的拘谨与麻木。 01 那天夜里,天阴风寒,黄叶满地。世道不太平,家家都早早闩门熄火,睡下了,半夜的时候,曲阜孔家却被一阵哐哐哐的叩门声惊醒。家仆急急忙忙穿衣点灯四下奔走,却没有人敢决定,这门到底要不要开?家长孔褒不在家,只有最小的小主人孔融在,可他这会儿オ十六岁。能做主吗? 孔融却衣冠严整地走出来,命令说,开门。 大门持打开,外面狼狈而急迫地敲着门的儒生看见面前的少年,脸上施不住的失望。 他问,你哥哥孔褒不在家吗?他大概猜到面前的少年就是孔融,便问,你就是六年前在洛阳拜访李膺的孔融吧? 他早就从好友孔褒那里听说过这个聪明又大胆的少年,说孔融四岁就知道把大个儿的梨子让给兄长吃,也听说过孔融十岁去见大名士李膺,李膺不见人,孔融却说自己是李膺故人之后。李膺问,我认识你?孔融回答,我的祖先孔子与你的祖先老子有不少交情。 孔融也在审视面前的中年人,他脸色疲倦又困窘,却也不能掩盖一种正气。孔融知道这人是最近正被通缉的张俭。张俭和大宦官侯览是同乡,他上书弹効侯览,大骂侯览的家人在山阳郡的恶行,被恼羞成怒的侯览派人追杀,这就是东汉末年第二次“党锢之祸”的起因。孔融早就听说过张俭的名声,当时有文化的大家族、读书人,因为敬重张俭的行为,争相收留他。为此有十几户人家被灭族。 孔融对他说,我哥哥不在家,但我难道不能为您做主吗? 于是少年孔融自作主张收留了逃亡要犯张俭。 这是孔融一辈子最重要的转折。 孔融十三岁就死了父亲,与兄长相依为命。他聪明也有理想,可是他并不知道,在孤岛一般安定的家园之外,东汉的世家大族与宦官正斗得你死我活。不过,哪怕他知道,他也依然会收留张俭。不久事情就败露了,张俭被秘密逮捕,连带孔家两兄弟也吃了官司,押在牢里。庇护罪犯,就是死罪了。但张俭本是来找孔融的哥哥孔褒,孔褒不在家,孔融才收留他,兄弟两人,到底判谁死? 孔褒说,张俭是来找我的,事情因我而起,和我弟弟没关系。孔融说,人是我留的,祸是我闯的,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孔融这一让,让出了大名。那是一种人人都渴慕,却又太过昂贵的道德追求:人生万难,最难是死;连死也不惧怕的时候,最有风度。当生命里那些最纯粹的东西闪光的时候,它超越了个人短暂的存在,脆弱、卑微易逝的肉体也因比而发出迷人的光芒。 02 名满天下的孔融在洛阳开始了他的仕途。但一个资历尚浅的公务员即使名声再大,也换不来尊严。他先是作为司徒杨赐的属官,去祝贺河南尹何进升迁大将军。何进却摆谱,让孔融在门口等看。孔融一怒之下拽回自己的名帖扬长而去,回到单位就交了辞职信。故事却没有结束,这位升了大将军的何进为了对付宦官集团十常侍,招来了暴戾残忍的凉州军阀董卓。 孔融怎么会待见董卓这种没文化又杀人如草芥的莽夫?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此时山东北海郡刚好闹黄巾军起义,董卓干脆把他下放到那儿,想借刀杀人。孔融也确实没有让董卓失望,他把那些在和平时代大量需要却在战争年代一无是处的事情全搬到了北海去:修学校,招有学问的人,大搞文化活动,赡养孤寡老人。于是黄巾军打过来,风卷残云。 多么不合时宜,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纯粹?孔融傻人有傻福,他在北海赡养过一个孤寡老人,那人正是东海太史慈的老母,黄巾军打过来,孔融便请太史慈向当时的平原相刘备求教,刘备受宠若惊: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孔融还知道我!立刻派了三千人马过去。孔融有惊无验,逃过一劫。 天下如同坐着过山车一样几年就经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变局,但孔融,像是一块千年前留下来的臭石头,不知变通,依然故我。现在,天下来到了曹操的时代。与当时许多汉臣一样,曹操表现出的进取心,让孔融把曹操当作匡扶天下的能臣,对他掏心掏肺。但曹操,根本没打算认真听他说话。孔融因为少年时候的“让命”早已盛名在外,曹操把他像活菩萨一样供起来,以显示他对读书人、对孔子家族的尊敬。在曹操治下,孔融先后担任的都是朝廷上那些无所事事的闲官:掌管言室、宗庙土木工程的将作大匠,九卿之一负责掌管皇家钱财用度的少府,掌管议论的太中大夫。 可是孔融没领会曹操的意思,他以为他必须履行一个朝廷命官的监督职责,而监督是有权力的人则是刚正忠诚的人最大的义务。 曹操当时是老子天下最大,又不拘小节,送到孔融面前的把柄是一筐连着一筐: 为了防止粮食浪费影响军粮征集,当然,也为了社会教化,曹操颁布了一道禁酒令。按照现在的看法,这母庸置疑是鲁迅先生所谓,“做事人”该做的正确举措。然而孔融却不能忍:倒不在于被剥存了“对酒当歌”这样潇洒的乐子,而在于酒本身就是一种礼仪。祭祀要酒,邦交要酒,就是在乡党之中和老年人联络感情表达尊敬也是靠喝酒,连小如何敬酒都有讲究。一旦不能喝酒,只能喝白开水,比现在过年不能放鞭炮烟火严重多了。 孔老夫子在他《论语乡党》里有段现在被广为引用的养生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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