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国:论书院祭祀的作用及借鉴意义

  蒋建国:论书院祭祀的作用及借鉴意义   祭祀是古代祭神、祭祖、祭先贤的统称。其本义是置供品对祖先

蒋建国:论书院祭祀的作用及借鉴意义

祭祀是古代祭神、祭祖、祭先贤的统称。其本义是置供品对祖先或神行礼,表示崇敬并祈求保护。早在原始社会,祭祀以成为氏族部落日常生活的一项重要活动。西周时一些学校已开始举行祭礼活动,至汉唐,州县学校已有祭祀孔子的定制。书院祭祀活动,肇始于其教学功能的确立。唐代书院还没有制度意义上的祭祀,到了两宋,书院成为学术研究机构和人才培养基地,儒家传统的崇礼活动在书院得以广泛开展。书院祭祀借鉴了官学祭祀的形式和经验,在其自身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完备的体系和独特的功能。但日前对书院祭祀活动的研究甚少。本文拟从书院祭祀的作用和借鉴意义方面作一些粗贱的探讨,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展礼、学礼的作用

儒家传统教育中,十分重视礼仪规范,“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生于祭”(《礼记·祭统》)。这段话指出:礼是经国安邦的重要手段,而在五类礼中以祭礼最为重要,祭祀是展礼的一种主要形式。先圣孔子就十分重视祭祀活动。“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孔子本人曾作为陪祭人员参加蜡祭典礼,他对祭祀的态度亦十分虔诚,他说“祭如在,祭神台神在,吾不与祭,如不祭”。祭祀已不单纯作为一种宗教活动,其礼仪、礼制方面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祭祀的过程也是行礼的过程。“言其表算,备其鼎俎,设其豕腊,修其宗庙,岁时以敬祭祀,以序宗族,即安其居,节其衣服,卑其宫室,车不雕几,器不刻镂,食不贰味,以与民同利,昔者君子行礼者如此”在先秦,士人对祭祀的形式规范十分讲究,已成为他们持礼、正心、修身的重要手段。

书院祭祀空间是在教与学的过程中形成的。在书院具备教学功能之时,就秉承儒家传统中的经典教育。生徒们必须诵读先秦的儒家经书,不论是《论语》、《孟子》,还是《周礼》、《礼记》、《礼仪》,礼是他们学习的极重要内容。“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婚姻疏数之交也”。在“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中,礼被列于儒生必须掌握的首要技能。那么怎样把伦理意义上的礼转化为具体的操作规范?高明士先生认为:完备的书院空间设计,必须包含教学空间和祭祀空间。祭祀空间是以祠宇为中心展开的,从空间布局的演变而言,可以界定为学→庙学的过程。[1]高先生从形式层面谈到了祭祀 的发展过程。从制度层面上讲,祭祀是儒家一直所倡导的一项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讲,凡属儒学教学之所,必须继承传统的祭祀活动,其教学内容始称完整。从内容层面上讲,祭祀 不是单独的宗教活动,特别是书院的祭祀,其教育功能十分明显,展礼、学礼的作用也不言而喻。书院祭祀与一般祭祀不同之处,在于其“礼教”作用,它已经明显地把对“神”的信仰转移到为现实服务中来。

祭祀作为一种规范的展礼活动,历来受书院的重视。如宋淳熙七年(1180),白鹿洞书院开讲,就举行了祭祀先师先圣的仪式。其后,朔望祭祀就成为一种常规,一直延续到清末。而著名的岳麓书院从创办之初就设俎豆,祀孔子。王禹偁《潭州岳麓书院记》载:“咸平二年(999)李允则重建书院时,塑先师十哲之像,画七十二贤,毕兖珠珠旒,缝掖章甫。毕按日制,俨然如生”。可见北宋时孔子及诸贤弟子在岳麓书院备受尊隆。

书院祭祀具有严格的程式和规则。如岳麓书院每年春秋都要举行两次大规模的祭祀,由地方长官亲自主持。春祭定于二月初三日,秋祭则在八月初九日,每月朔望祭祀由山长主持。至于具体的操作,我们从清代中兴名将胡林翼的《箴言书院祭祀章程》中,可以得其概略。其文曰:

先圣祠祭以春秋二仲上丁,国典也。书院不敢同,今拟二月初十日,九月初一日为定期。

先祭一日,监院及掌管备牷牲。羊一、豕二、饬笾、豆、銏、登、鼎、俎诸器具,乐人二名。其夕,监院、掌管率仆人陈设品物,预戒仪节,勿怠、勿教、勿哗。

祭前三日,监院请山长告诸生斋戒。山长主祭,监院、掌管、首事、肄业诸生助祭。礼生四人,择诸生仪貌壮伟,进退雍容者充之。先期习仪于讲堂,其他诸生与观焉。书祝、版读祝、诸执事诸生分任之。

由此可知书院祭祀有固定的期日,经过严格挑选的人员,上规格的祭品以及音乐的衬托,使人感受到虔诚,古朴,雅致和凝重。通过参加经常性的祭祀活动,书院生徒实现从学习经典到具体实践的跳跃,从教学空间迈入祭祀空间,是把抽象化的理性知识转化为具体的感性领悟的过程。用现代语言讲,这是让学生参加社会实践,实现从书本知识到实际技能过程的结合。展礼的根本目的还是学礼,两者实际上是统一的。

祭祀活动具有丰富的内容和多方面的礼仪知识,生徒通过掌握一些具体规则可以将学礼活动引向深入。祭祀仪式分为释菜和释奠两种,释菜是祭菜,用苹果作祭品,无牲畜,无币帛,是祭祀先师的礼仪。释奠是祭奠先圣的典礼,比祭菜隆重。开学之初或春夏秋冬四时举行,祭品有牲畜、玉帛、酒食等,这种等级上的差异反映了儒家尊卑有序的观念。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一代名儒,参加书院祭祀必须“斋戒三日,不饮酒,不茹晕。散斋三日,沐浴更衣,宿于别室”。[2]要求参加者必须“持敬”。这种近乎苛刻的规定,使祭祀典礼显得更为肃穆、隆重,足以引起生徒们的高度关注,促使他们对礼仪规范处处留心,把祭典上的一些礼仪贯彻到日常生活中去,从而达到从学礼到知礼的根本目的。

二、追念先贤弘扬学术的作用

书院作为古代一些文人雅士安身立命之处,有着区别于官学的精神脉络。书院象一棵千年古树,学术渊源是这棵古树的根。一代代书院学人通过“溯根”而固本清源,通过祭先贤而找到精神依托。如元人黄元仲所言:“凡书院,皆为圣贤作也。先贤能传先圣之道,以植教,故师之。先贤之上祀先圣,祖之也;先贤之下祀先圣,宗之也。祖一而宗分,是以所祠或不同焉”。[3]

这段话道出了祭祀圣贤的两个目的:一是对先贤大师功德的追怀;二是继承儒家所宣扬的“道统”观念,亦即学术特色,从而起到学术上的一脉相承的作用。“书院祀先贤,所以正道脉定所宗也。今天下所读者何书?朱子书也。朱子所阐明者何书?孔圣书也。故欲明孔圣之道者,必尊朱而后邪说不得作,欲行孔圣之道,必尊朱而后进德修业始有序。此天下古今之学当遵守而勿失。凡讲学之日,皆当祀朱子以定道脉之大宗也。[4]

从孔孟到程朱,书院祭祀反映了儒学的发展历程。自从理学取得统治地位之后,朱熹便成为儒学的宗师,备受奠拜。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书院祭祀对象的演化,无不反映了书院学术根植于儒学之源。其目的是经世致用,求仁履实。“子孙后来学于斯者,诵诗读书,求其志气,神明之所在,嘉蔬之荐,执事有恪。高堂虚室,若有闻乎其音声,赡前呼后若有见乎其仪刑。思其居处,思其嗜好,思其言语,雨露之沾濡,焄蒿之升降,观感而化之者,莫思为之近也”。[5]一个“近”字,道出了书院祭祀目的之所在。在谈到书院祭祀的性质时,以往强调其宗教性,殊不知儒学的“入世”精神与宗教有较大区别。书院祭祀实现时空情感的跨越,把功德无量的先贤请下祭坛,让他们的形象在现实中重现,实现先师与后学弟子的精神承接。宗教上的神上一元的,书院祭祀的先贤的多元的。宗教的神被圣化,儒家的圣贤被现实化,进而形象和具体化,既可崇敬,又能树立榜样。而神是至高无上的,是不可仿照的,这是书院祭祀与一般宗教意义上的祭祀的明显区别。书院祭祀通过对先贤的无限崇敬和赞美,以鞭策和鼓励后学者,以“立功、立德、立言”作为人生的最高理想境界,进而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其“功利性”和“可操作性”是显而易见的。

同时,书院祭祀对象的多元化,显示了不同地域文化的学术特色和师承关系。书院是民间社会的一种文化展现,与士绅阶层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讲,书院是大量民间学者和退职官僚的集结地,我们考察不能当官的“士”,和退职的“绅”,他们几乎与仕途无缘了,那么他们聚结在清幽的书院,必须有一种精神上的追求,这便是“道问学”。学术便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他们惨淡经营,所求者何?他们注定不能富甲天下,那就只能企求流芳后世了。这是寄托书院的师生的精神支柱。书院祭祀满足了士绅的要求。在书院,出身和地位已不具实际意义,学术水平是衡量师生地位的主要标准,无论你以前是乡野村夫还是达官显贵,只要真正学富五车,独树一帜就会被纳入到大家行列当中来,死后被请上祭坛,接受后学者的顶礼膜拜。这种大胆的推崇无疑扩大了书院学术的空间,提升了生徒的价值追求。中国书院绵延千年靠的就是这种学术承接,这也是她有别于官学的闪光之处。

不同书院祭祀对象的差别,代表了其鲜明个性和学术特色。如理学家创办的紫阳书院祭程朱及其弟子,心学家创办的姚江书院祀陆王,濂溪书院祭周敦颐。即使同一学派的书院,在其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由于各书院涌现出不同风格的学术大师,祭祀对象也发生变化。如岳麓书院除有礼殿之外,陆续增建了诸贤祠、崇道祠、六君子堂祠等,而白鹿洞书院则有大成殿、宗儒祠、先贤祠、二先生祠、忠节祠等,书院供祀对象的多元化,显示出其在办学过程中的学术渊源关系,祭祀的目的是“崇道”,更重要的是激励后人“扬道”。不同书院供祭者的不同,显示了儒学的包容精神,书院之间的学术差别,体现了“和而不同”的特色,也促进了地域文化的发展。

三、启迪教化的作用

书院祭祀通过隆重的典仪祭奠先贤,弘扬传统,秉承学术,最根本的目的是立足于现实,即通过一种人格化的认知体验,将理性的追念与感性的现实结合起来,激励后人学有所宗。见贤思齐,内心激荡一种崇高的信仰。其启迪教化的功能是十分明显的。诚如明人杨廉所云:

祀之义所居?周子尝为守于此,朱子既尝为守而重建书院于此,勉斋以下皆尝讲学于此者也。盖非有关书院则不泛及,匪诸则不混施也。於乎!儒之道大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二夫子大儒也,勉斋以下诸儒也。书院之教其来尚矣,所以讲明而切劘者,儒之道而已。三纲五常吾身之所系也,四端万善吾心之所统也,五经四书所吾之阶梯也,诸子百家资之辨驳也。群君终日,潜心乎儒,如射者之必志于中的,如行者之必期于赴家。[6]

这段文字道出了书院祭祀的宗旨是为了教育勉励后学,通过对周敦颐、朱熹等大师的缅怀,教育生徒要有胸怀天下的大志,排除杂念,目标专一,达到儒家所宣扬的理想人生境界。对于具体的修养过程,它强调了学习四书五经,遵循三纲五常的重要性,不失为一篇优秀的劝学文。

书院祭祀一再强调先贤的德才,使山长和一般座师都深刻体会到,为师者既为经师又为人师,对德行和学问两方面都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这无疑告诫为师者既要加强学习,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同时要注意洁身自好,做一个道德君子,具有深刻的警醒作用。这样生徒们既可学习先贤的精神,又可从对座师的敬仰中悟出为人处世的原则,也体味到学问的妙处。

书院祭祀并不神化先贤,而以受祀者的事迹教育学生,不讲空话、假话,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如乾隆年间赵申乔重修岳麓书院道乡台并作《重修道乡台建祠堂记》,他说道:“嗟呼,先生(指邹浩)之没已数百年,而眺其台如见先生焉,拜其祠又如见先生焉。彼章惇、蔡京、温益辈虽得乱朝,而至今齿其姓名,牧竖犹如唾骂。而后之为惇为京为益辈嫉,正若分误国流殊者,不亦当瞿然悔悟,以免为山僧所窃笑哉”。

作者从正反两方面的事实昭示后人,行善行恶的下场自有千秋评说,后人读其文掩卷而思之,一篇祭文如一块明镜,其启迪教化功能自不待言。

值得指出的是,元明以后,书院祭祀的社会教化功能十分明显,除了当地官员对祭祀的倡导和重视之外,民众的参与使书院逐渐成为接受精神洗礼的理想场所,其社会教化功能得以延伸,这也是书院与士绅阶层相结合的结果。为褒扬一部分富绅达官投资建设书院的功绩,书院为他们立专祠纪念,体现了书院的兼容并蓄的精神。有功德的士绅与学术大师并祭于书院,无疑在向世人昭示:德与才是并重的,而才与德相结合,亦显大家本色。从这个意义上讲,儒家并不反对追求财富,而强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富人到书院积德,可以得到应有的尊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清代曾有书院为女生建专祠纪念。如道光末年,浏阳人张良赞之妻陈氏出资创办洞溪书院,这在封建社会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为此洞溪书院专建崇义祠祀张良赞夫妇。“每年春秋两祭。陈设帛爵酒肴,行一跪三叩如议”。在崇尚男尊女卑,提倡三纲五常的封建社会,把一个普通妇女的牌位立于祭堂,这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博大的胸怀。从某种程度上说,此举冲破了儒家传统的束缚,显示了书院区别于官学的独特个性,其社会效应是十分明显的。

四、书院的借鉴意义

书院祭祀活动带给我们的思索是多方位的。首先,在处于中西文化冲突十分激烈的现实社会,如何继承我们的优秀文化遗产,发扬中华民族固有的道德精神,书院祭祀带给我们有益的借鉴。书院通过对先贤哲人的崇拜,继承和弘扬固有的优良传统和学术精神,无疑是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客观需求,这是唐至清末,中国书院经历千年不息的重要原因。我们立足于现实,强调“国民性”,首先应该是文化是国民性和民族性。传统是文化得以存在的前提,民族性则是文化融合的基础。在吸收西方文化原同时,我们一定要批判继承固有的民族文化,培养我们的国民性格和弘扬民族精神。

其次,在物欲横流的市场经济社会,如何培养青年一代的人格和信仰,书院祭祀提供了另外一种揭示。书院通过定期的祭祀活动达到教化的目的,这种教化有具体的人物、生动的事迹和感性的材料作衬托,不象一些单位的思想教育那样呆板枯燥,没有突出以情感人,以事感人。事实上每个地区甚至某些乡村学校都曾涌现一些杰出人物,可惜他们当中被历史的烬所煙没。恢复他们的本来面目,许多人的心灵因此而震憾。对一些有条件的地区和学校,通过编写人物志,建博物馆和校史陈列室,邀请当地名人讲学的方式,有利于年轻人通过感性的教育建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注释:

[1]高明士《书院祭祀空间的教育作用》,《中国书院》第一辑,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2] 清毛德琦《白鹿洞书院志》卷四。

[3]  明嘉靖《延平府志》卷一九。

[4] 清康熙安徽《休宁县志》卷七。

[5] 元虞集《道园学古录》卷三六。

[6] 清德德琦《白鹿洞书院志》卷一三。

原载朱汉民、李弘祺主编《中国书院》第四辑,湖南教育出版社 , 2002年5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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