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为心声 画为心印——龚贤《画抉》之艺术思想

龚贤不仅绘画技艺高超,其理论思想、鉴赏能力、诗词涵养等都非同一般,他的许多艺术思想都集中在其课徒画稿之中,为后人留下了《龚半千课徒画稿》《柴丈画说》等理论著作。后人把他的这些精言妙语集中汇编成《画诀》一书,使得他的艺术思想得以流传。

清 龚贤 自藏山水图 1656 故宫博物院藏

清 龚贤 自藏山水图 1656 故宫博物院藏

龚贤的《课徒画稿》不单阐述了山水画法的技法与经验,且含有丰富的美学理论和独特的艺术见解。如他所云:『画宁失之高,不可失之冗;宁可失之生,不可失之熟。生有救,熟不可医矣。熟近俗,俗诗画之大病也。宁取生拙,毋近甜俗。』龚贤论及了中国传统画论中的『生』和『熟』这两个美学概念。他倡『生拙』,斥熟腻甜俗,这点与近代齐白石的名句『画之妙者,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书、画从『生』到『熟』不难,唯技巧的不断锤炼矣,难的是由『熟』至『生』。『生』是一种呈现生动与脱俗的旨趣,一种新奇的意象,不易得矣。

龚贤在创作与教学实践中尤其重视『心』之修养,认为作画应该有由诗文、书法等方面修养融合后而生发出来的『士气』。他所说的『(画)宜其中有诗意,有文理,有道气』,就是指要将『读书养气』作为艺术家提升修养的重要途径。

清 龚贤 茂林幽居图

清 龚贤 茂林幽居图

龚贤曾说过:『未学画先知看画,不知看画,学必差矣。今人仅有能看画而不知作画者,亦有能作画而竟不知看画者。能看不能画,其人不画则已,画必精。能画不能看,其人画可知矣。』画家不能只满足于作画,还应当学会『识画』『谈画』,即提高艺术鉴赏和艺术批评的能力。后人曾评龚贤所作为:『皆由诗学养游山悟道而来,胸怀淡泊,是以格高,诗书陶养,始能思逸,故能创新境见真性也。』《虚斋名画录》卷六中也载龚贤语曰:『士夫天地间,学道为上,养气读书次之。即游名山川,出交贤豪长者皆不可少,余力则工词赋书画棋琴。』除了读书养气之外,饱游名川、广结同道、研读画史等都成为他不断锤炼画艺和心境的重要手段。

龚贤在课徒画稿中亦强调了『师造化』的重要性:『横如瓜竖如瓜,横竖看来总不差,造化一轮擎在手,生天生地任凭他。』他在『师造化』的基础上,运用自己读书、养气、学道的功底,独抒性情,创造了他自谓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风格。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常常将诗品、画品归结于『人品』,即所谓的『诗为心声、画为心印、书为心画』。龚贤的磊落放逸的心境与胸怀,使他在绘画中营造出一处远避喧嚣的世外桃源和山水胜境。

清 龚贤 湖滨草阁图 82.8cm×218cm 吉林省博物馆藏

清 龚贤 湖滨草阁图 82.8cm×218cm 吉林省博物馆藏

同道辩证之评价

龚贤所处时代画坛高手云集,石涛、石溪、渐江等都与他有过交往。石涛在龚贤的画作上题曰:『倪黄生面是君开。』好友查士标亦题龚册云:『昔日人云,丘壑求天地所有,笔墨求天地所无,野遗此册。丘壑笔墨皆非人间蹊径,乃开辟大文章也……』黄宾虹先生对龚贤的学术理论极为赞赏,在自题山水册页中写到:『龚柴丈(半千)言,学大痴画者,以恽道生为升堂,邹衣白为入室,舟行富春江中,余尝携其真迹证之。』此外,他还说道:『龚贤用墨胜过明人,我曾师法。』贾又福先生从多年的山水画教学及对传统山水画的研究中总结出龚贤在中国画史上的重要地位,认为龚贤的山水画是『蒙了灰尘的艺术明珠,堪称划时代的承前启后的大家手笔无疑』。

清 龚贤 山家黄叶图 旅顺博物馆藏

清 龚贤 山家黄叶图 旅顺博物馆藏

而对龚贤画作中的积墨画法,也有『叹其不足』之音。如清张庚在《国朝画徵录》中认为:『半千画笔得北苑法,沉雄深厚,苍老矣,惜秀韵不足耳。』秦祖永在《桐阴论画》中评价道:『墨太浓重,沈雄深厚中,无清疏秀逸之趣。』龚贤画风雄奇沉郁,积墨画法是其主要表现方式,过分注重『秀韵』反而会抹煞其浑厚苍莽的艺术特点。正如王克文先生所言:『对龚贤评价不高,反映了论者基于主观偏好的批评。龚贤画格以深厚、沉郁、雄奇为主调,他墨法上层积浓密的画法放在从宋元至明清山水画技法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来加以考察,还是有不少创造的。』

生活在明末清初这样一个风云变幻的历史过渡年代,以龚贤为首的『金陵八家』都有着强烈的遗民意识与隐逸思想,视气节为生命,视富贵为粪土,具有着高韬的爱国情怀。龚贤一生性格孤傲、视名利为浮云,晚年隐居于南京的清凉山扫叶楼,柴门犬吠,诗风清新恬淡。隐居生活中,龚贤仍然关心着民族的复兴。他的绘画中常常呈现出一种隐士的情怀,即寂静之中又不乏一种跳脱于时局之外的自然与自持,寄托着他对故国的哀思、对和平的向往、对往昔的追忆。颠沛半生,清苦无依,最后却不得善终,『竟遭横豪索书之手』后含恨溘逝,走完了七十三年的人生之路。

清 龚贤 翠嶂飞泉图

清 龚贤 翠嶂飞泉图

除此之外,对龚贤绘画艺术的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复杂性。龚贤本人虽政治倾向鲜明,即绝不仕清,但其早年与马士英来往密切,晚年与清廷官吏王士祯、孔尚任等过从甚密,他对交友对象的选择并不以其政治倾向为标准,而是以是否在艺术上情投意合来决定,由此可见其人格的多重性。龚贤晚年在贫病交加中悄然辞世,为其料理后事的是他的好友孔尚任。孔尚任有《虎踞关访龚野遗草堂》一诗描绘龚贤晚景道:『我来访衡门,其年已老寿。坐我古树阴,饱我一羹豆,娓娓闻前言,所磋生最后。落日下西林,秋冷橘与柚,驾彼巾柴车,欲别仍把袖。艰难吾道稀,张琴成独奏。』

龚贤是『金陵八家』中唯一一位诗、书、画达到『三绝』的艺术家,艺术涵养令其他七家望其项背。『纷乱的时代背景、清贫的授徒生活以及交往的文化精英圈,所有这些对他诗、书、画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舒世俊先生曾这样评价龚贤:『他的画风对于中国画从狭隘圈子中挣脱出来走向多元化、现代化,显然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他遗留下来的绘画作品、课徒画稿、美学思想等对后世有着独树一帜的传承意义。

龚贤作品

龚贤作品

然而在那样一个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历史时代之下,出身寒微的龚贤作为一个下层知识分子,不懂得结交权贵、趋炎附势,性格内向且交友无多,加之其家庭的分崩离析,这一切都决定了他坎坷跌宕的命运。可谓:『百苦不一乐,到老尚谋生!』龚贤孜孜以求的艺术实践、循循善诱的艺术教育、情真意切的艺术表达等,给后世留下一笔不可估量的精神财富,其鲜明的艺术风格也对继承和发展中国山水画艺术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内容节选自《荣宝斋》2017年12月刊《水墨韵章意犹深:论龚贤绘画之美学意蕴》,查看完整内容请下载《荣宝斋》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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