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量化历史研究”第339 篇推送
意大利战争时期的意大利
战争会给财政和社会结构带来怎样的冲击，地方基层又怎样运作以适应和缓冲这种冲击，并尽量保持原有生活方式不变，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在最近的研究中，博科尼大学的学者Matteo Di Tullio使用意大利的案例，为我们展现了这样一副图景：即使战争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地方依然可以通过对公有财产的调配和精英家庭的互动来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阻止外来势力购买本地财产，避免不平等的加剧。
故事发生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Geradadda地区。这一地区属于米兰公国（Milan Dukedom），位于米兰公国和威尼斯共和国（Republic of Venice）之间的边境（图1）。漫长的意大利战争（1494-1559年）中两国互相敌对，这对Geradadda地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图1 本文所关注的Geradadda地区
图2中黑线代表Geradadda区域的税收。1494-1499年当地没有受到战争直接的冲击，但是用于“购买”政治地位和防御法国-威尼斯同盟的准备工作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因此税收出现了一个高峰。1499-1529年是战争时期，同时期军费也相应上涨。1529-1559年，当地被纳入哈布斯堡王室的统治，仍然需要为远方的战争提供资金。沉重的负担是当时意大利的常态，灰线代表的威尼斯Chiari地区也有同样的趋势。
图2 意大利Geradadda（属于米兰）和Chiari（属于威尼斯）的税费
在国家层面上，财政压力促进了国家能力增强，影响了国家-社会的变迁。但在基层地区，原有的社会结构变化相对较少。意大利基层市镇（community，意大利最小的行政单位）一方面努力开源应对财政需求，另一方面避免将本地财产转卖给外人，也防止本地家族一支独大。因此，市镇当局在经济上变卖公有财产，利用信贷体系以筹措军费；在政治上则互相牵制，阻止了不平等的增长。市镇的公有财产一般包括公地、水源、作坊（包括磨坊和锯木厂）、税收权力等（见表1）。
表1 市镇的收入来源
注：第一列为市镇名称，之后为市镇收入的不同来源比例，依次为公地、水源、作坊、关税、其他、总计。
水源、作坊和税收都可以用来提供贷款，但是变卖公有财产仍然普遍。变卖公有财产的主要类型是土地。土地构成了Geradadda地区变卖收入的90%。那么我们不禁会问，这种出售是否会导致“圈地运动”型的不平等增加，答案是否定的。市镇当局拥有选择交易对象的权力。因此，土地的主要购买者为本地居民和在市镇当局影响下的平信徒兄弟会（lay confraternity）。如表2所示，当地居民和集体占到购买公有财产的85%以上。外人受到很大限制。
表2 Geradadda购买公有财产的资金来源
注：其中第一行和第三行分别代表本地居民和兄弟会。
与外来人一样，地方的豪门大族在购买上也不具有优势。研究者分析了Caravaggio市镇的数据，结果发现虽然家族的政治地位（以市镇执政官和市政委员的提名权衡量）和财富显著正相关，但是和公有财产的购买几乎完全不相关。在当地政坛的家族角力中，当De prata家族占上风时，恰恰投资减少。Secco家族也同样如此。而兄弟会往往成为市镇当局绕过豪门进行交易的对象（图3）。在Vailate市镇也有相同的特征，只是当地豪门更多，兄弟会也有两家。分析起来更复杂。
图3 家族势力和投资关系
注：其中柱状图显示的是投资比例。颜色代表不同家族。空心柱代表兄弟会投资。
在市镇平衡各家族势力的过程中，兄弟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兄弟会的产权可能公有也可能私有，但是都与市镇当局有着密切的联系。通过分析Treviglio市镇的执政官（代表市镇当局）和兄弟会会长（rector）数据，作者认为当地形成了一种寡头交叉执政的格局。当地至少有80个家族，其中13个家族提名过执政官，6个家族提名过兄弟会会长，11个家族两个职位都提名过。因此，有提名权的家族至多占所有家族的1/3。通过家族的寡头垄断，研究者认为解决了市镇当局和兄弟会之间的协调问题。
既有对于战争影响的研究多从宏观领域着手，本文提供了一个微观基层的案例。研究发现与宏观的大变迁不同，基层自治团体通过各种手段维持了稳定，既保证当地财政收入的增加，也防止经济社会现状受到冲击，体现出文艺复兴时期基层社会强烈的韧性。公有财产，兄弟会和地方精英的互动防止了外来资本的进入，以及本地家庭的一支独大。本文还是留下了一些未解之谜，例如为什么市镇摆脱了豪门大族的捕获，寡头精英不能联手将公有财产彻底私有化，意大利战争对于意大利后续发展又意味着什么，这些都留待进一步的研究。
文献来源: Di Tullio, M., 2018. Cooperating in time of crisis: war, commons, and inequality in Renaissance Lombardy.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71(1), pp.82-105.
林展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