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濑昌久

日本作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桥梁，早在19世纪便接触了当时在西方社会也颇为新颖的一门艺术形式：摄影。最早的摄影在18世纪传自英国和法国，其技术在短短的几十年内经历了飞速的改变，其简易度相比绘画的技巧要容易许多，也因此使摄影成为了一门更加大众化的艺术形式。

20世纪时，日本战后的摄影文化中出现了许多不同的流派。在20世纪中期的日本，由摄影家土门拳所带领的纪实派成为主流，用现实主义的摄影技巧记录日本战后的“真实”现状。但从60年代开始，个人化摄影的起步则把流派重心转移到一个更加私人化，更加主观化的现实。深濑昌久做为一位晚期的战后摄影家，主要活动于60年代晚期及70年代。他的作品围绕着艺术家个人的私密生活，通过隐喻情感和对自己日常生活的捕捉，用他独特的手段表现了一个主观化的“现实主义”。深濑昌久的现实主义将重心放置于“个人现实”而非早前的“社会现实”，通过摄影作品展现了他对自己一生的理解。

《鸦》

《鸦》出版于1976年，是深濑昌久最受评论家赞赏也是最知名的影集作品，其中收集的大部分摄影以乌鸦为主角，部分则有关于看似毫无关联的主题，例如一条荒无人迹的土路，或是在空气中飞舞的垃圾。但在这本是平凡的主题中，深濑却为其赋予了一种灰暗色彩，显现颗粒的模糊影像，黑白灰粗糙的对比，和时而诡异又不可预测的角度，使一种孤僻，沉寂的状态笼罩着这一系列作品。这种黑暗童话般的场景，并不是摄影家刻意所营造的效果从而达到某种目的性的美感，而是对深濑自己内心状态的确切反射。

《洋子》

1976年深濑遭遇了他人生的最低谷——他与第二任妻子鳄部洋子离婚，结束了13年的婚姻旅程。自从深濑与洋子结婚以后，他的摄影生涯和他的私生活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洋子，必然他们的离婚也给深濑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从而引发了《鸦》的创作旅程。

洋子和深濑昌久在1964年结婚，在接下来的13年里，洋子以慕斯女神身份不断激发深濑的创作，也频频出现在他的镜头里。在两人之间十几年的陪伴之中，他的相机镜头似乎总是不自觉的被洋子所吸引，几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可以说，深濑对洋子的痴迷既成就了他，也在离婚后让他感到流离失所。于1978年出版的深濑昌久第二部摄影集《洋子》展现了艺术家自己对前妻洋子的记录，也为局外人提供了一些追踪二人之间关系的线索。

《洋子》

洋子的千姿百态全部被深濑的镜头一一记录跟踪，从中展现了深濑对她近乎疯狂的痴迷。影集以照片拍摄的时间排序，开头便是二人婚礼时的场景。深濑的镜头捕捉了洋子在婚礼现场俏皮淘气的一面，洋子生动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以及因为她张扬的动作而显像模糊的花束显现出她随性，不屑一顾的性格。正是深濑这样巧妙的记录，把最真实的一瞬间永恒的记录在他的相机里面。

但是这些照片不仅仅是简简单单关于洋子的叙述，而是通过深濑的角度，从而观察他主观世界中洋子的模样。观众眼中的洋子，是深濑在他视线中捕捉，筛选出来的各个瞬间，从而成像的结果；照片不仅有洋子多彩的性格状态，也同时被深濑对洋子的眷恋和情感而默默笼罩。虽然深濑在相机一端并未出镜，但他对相机另一端主角洋子的热烈情感，通过他主观的视线，角度，和抓拍的瞬间，穿透了摄影的平面限制，从相机的一方，把感情无形的显现在相机另一方的作品之中，从而让他那一瞬间对洋子的情愫，随着她的模样，在照片中定格成为永恒。

《洋子》

从《洋子》这一部影集可以看出这段婚姻对深濑的人生和艺术所带来的巨大影响。离婚后，深濑便回到自己儿时的故乡——北海道，去追溯自己与洋子结婚时曾经在这里的生活，从而开始了《鸦》的创作过程。通过对深濑私生活的了解，《鸦》的动机和其孤暗沉寂的暗示也更加清晰。

可以说深濑通过把成群结队的乌鸦，在阴暗的环境中拍摄出充斥凶兆的照片，来表达自己内心失爱的绝望和抑郁。深濑在影集的自述中把自己比喻成他所拍摄的乌鸦群中的一只，离婚后他的沉寂，心境的流离失所，和迷失的方向感让他成为了流浪乌鸦之中的一员。这些乌鸦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却总是被人们遗忘。它们的存在也便成为城市中光鲜华丽下的一片阴影，就好深濑在离婚过后的生活一样，失去了光彩。他在这些乌鸦身上找到了共鸣，也对它们产生了痴迷，就好像他曾经痴迷洋子一样，用他最擅长的相机来记录这些生命的存在。

《鸦》

深濑昌久之所以能成为二十世纪日本最伟大的摄影家之一，与他捕捉现实和传达自己情感的能力息息相关。他对现实的诠释，并不像其他纪实摄影家一样把重心放在社会现状上。他们往往会利用自己的镜头去捕捉社会中受到争议的主题，从而发起辩论或表达观点。深濑则把镜头转向了自己的生活，他眼中的纪实，是对自己生活的记录，虽然与社会无关，但也是一种最纯真的现实。他与摄影的对象往往有着深度的情感交流，他相机里的主角在他自己的生命中也通常扮演着不平凡的角色。

也许是因为摄影家本身对自己生命中这些人和物的眷恋，使他捕捉的照片更加饱含丰富的个人色彩和情感。正因为他的摄影是非常主观的，作为第三者的观众也就更能深切的体会到深濑对自己，对人生，和他生命中的人的情感，也感受到了深濑的主观现实。关注个人生活的纪实派摄影，不仅仅可以捕捉一个人眼中真实的现实，更可以把他真实的情感记录成永恒。深濑昌久的摄影之所以能够超越时间的限制，在当今也让人产生共鸣，就是因为他毫不忌讳的把人类最赤裸的情感，带入他的作品当中。

本文节选自《收藏投资导刊》中《James Turrell——艺术大师与光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