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人 | 王兴国:左宗棠与西北书院

左宗棠与西北书院 王兴国 左宗棠(1812—1885)于同治五年(1865)调任陕甘总督,至光绪七年

左宗棠与西北书院

王兴国

左宗棠(1812—1885)于同治五年(1865)调任陕甘总督,至光绪七年(1881)调两江总督,在西北实际经营达14年之久。当时宁夏、青海、新疆均未建省,所以陕甘总督的管辖范围是很宽的。在此期间,他的工作虽然主要是军事,但也十分重视文教,特别是书院建设。在当前西部大开发之际,回顾一下这方面的情况,也许是有助益的。

左宗棠深知,要开发西北,首先必须培养人才。他尝言:“天下之乱,由于吏治不修;吏治不修,由于人才不出;人才不出,由于人心不正,此则学术之不讲也。”[1]而要讲学术,当然就离不开学校和书院。对此,左宗棠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感受尤深。同治九年(1870),他正在镇压宁夏境内的回民起义,但他还惦记着甘肃兰州兰山书院生徒的膏火费。他在一个批札中写道:“览呈诸生之禀,文理尚可,殊为欣然!本爵大臣四十年前一贫士耳,然颇好读书。日有粗粝两盂,夜有灯油一盏,即思无负此光景。今年垂耳顺,一知半解都从此时得来,筋骨体肤都从此时练就。边方无奇书可借,惟就《四书》、《五经》及传注昼夕潜心咀嚼,便一生受用不尽。诸生勉旃。事平至兰州,当课诸生背诵也。可录此示鉴院,以哓诸生。”[2]这里讲的“四十年前”,是道光十年(1830)。这年,左宗棠19岁,他结识了贺长龄,贺一见即以“国士见待”,并借书给左宗棠读;次年,左宗棠又从贺长龄之弟贺希龄读书于城南书院。对与贺长龄关系,左宗棠有过回忆:“臣弱冠时颇好读书,苦贫乏无买书资。贺长龄居忧长沙,发所藏官私图史,借臣披览。每向取书册,贺长龄必亲自梯楼取书,数数登降,不以为烦。还书时必问其所得,互相考订,孜孜龂龂,无稍倦厌,其诱掖末学、与人为善之诚,大率类此。”左宗棠在书院读书时,主要靠书院的膏火和奖学金维持生计。正如其子左孝同在《先考事略》中所说:“府君早岁文名藉甚。巡抚南海吴公荣光设湘水校经堂,课士以经学,府君列第一者七次。先祖没后,日食不给,赖书院膏火之资以佐食。”[3]正因为有这些经历,所以左宗棠对书院学生的艰苦与书院在培育人才中的重要地位,有着深切的认识。所以他在军务倥偬时节,仍经常关心西北地区的书院建设。

左宗棠对西北书院的重视,首先表现在修复被毁的书院和修建新的书院。据秦翰才的统计,左宗棠在任期间,西北地区修复或修整的书院有19所:瀛洲书院(泾阳)、仰止书院(东乐)、鹑觚书院(灵台)、银川书院(宁夏)、河阳书院(静宁)、崇山书院(大通)、洮阳书院(狄道)、蓼泉书院(抚彝)、育英书院(安定)、灵文书院(灵州)、又新书院(平罗)、凤鸣书院(崇信)、鸣沙书院(敦煌)、陇川书院(秦安)、正明书院(阶州)、五泉书院(兰州)、武阳书院(漳县)、洮滨书院(洮州)、榆阳书院(榆阳)。新建的书院则有18所以上:尊经书院(庄浪)、泾干学舍(泾阳)、文明书院(岷州)、襄武书院(陇西)、味经书院(泾阳)、钟灵书院(宁灵)、金山书院(洪水堡)、归儒书院(化平川)、河阴书院(贵德)、南华书院(甘州)、陇南书院(秦州)、庆兴书院(董志原)、五峰书院(西宁)、湟中书院(西宁)、文社书院(镇番)、鹤峰学舍(三岔镇)、凤池书院(惠安堡)、柳湖书院(平凉)等等[4]。

这些新兴的书院,有的是左宗棠亲自干预之下建立起来的。例如西宁的湟中书院,就是利用回族一个礼拜堂改建的。这个礼拜堂是叛乱的回族头人修建的,但它“高逾于城,大属违制”,本应平毁。后据当地“生童等禀”,并经左宗棠批准,改建湟中书院。左宗棠在关于改建的批札中指出:书院“为阖郡士子肄业之所,意在振兴文教,嘉惠士林,事关地方公举,迥非寻常隐占营私可比。书院既为阖郡公建,与归公原议相符。汉、回子弟之愿入院读书者,均得一律甄别课试,以广教思而育英材,尤于地方士习文风大有裨益。”[5]有的书院则为其定名。例如灵台县令彭光练将该县书院修复后,写信向左宗棠报告,并要求改名,左氏在批札中写道:“据禀率同绅士勘出涧沟荒地亩数,暨续修皆县书院落成,立定课期,不胜欣慰!至言金台书院系前任苏令命名,与顺天府书院同名,请示更名等情。书院如岳麓、鹿洞、鹅湖,类皆因其地名而名之。该县在秦为鹑觚,古莫古于此矣。应即以‘鹑觚’名之,以存其朔。”[6]为了表示对书院的支持,左宗棠先后给一些书院题名或题扁额。题名者如仰止书院、鹑觚书院、归儒书院、泾干学舍等;题额者有:题陕西榆阳书院“北学其先”;题肃州金泉书院“崇道揆文”。值得注意的是,左宗棠题名的归儒书院,是专收回民子弟的书院。左氏在镇压了回民起义之后,将一些回民集中安置。归儒书院所在地化平川就是左宗棠安置回民的地方之一。同治十三年(1874)提督喻胜荣创设此书院,并捐铺房七间和水磨三架,收租充膏火。左宗棠为此书院题名“归儒”,表明他企图用儒家传统文化来教化少数民族。

左宗棠对书院山长的人选尤为重视,亲自为省管的兰山书院礼聘山长。其著作中多有这方面的记载。如同治十二年(1873)他在致友人的信中,就谈到“滕孝廉已请主兰山讲席。”[7]又如光绪三年(1877),左氏在致甘肃一位知名学者吴可读的信中就说:“得手书,知长安居大不易,拟回故里,又虑无枝可栖。实则乌皮几在兰山,弟子仍思重附门籍也。如归计已决,则明年信到,当预留讲席,以待高贤。”[8]在光绪五年的一封信中,左宗棠再次谈到请吴氏主讲兰山书院一事:“兰山三月即须开课,而柳堂(吴可读字)近无信到,讲席未可久悬,窃料元旦贺本差回,当可得其确耗,计早晚亦必到矣。如柳堂归期尚早,届开馆时,改订镜侯亦似未迟耳。”[9]这些都表明左宗棠对书院山长人选的高度重视。

由于左氏自己出身贫寒,所以他对书院生徒的膏火待遇极为关注。例如,当他得知延安郡学子寒苦失学,学使拟增加书院膏火时,极表支持并很有感慨地写道:“前得吴清卿学使书,言北山以延安一郡寒苦失学,士难自振,拟于各属增书院膏火,延师课之,以兴文教、惠寒士,意殊可感。惟此举非两万金不办,属弟与中丞、方伯筹之。……清卿学使按部,所至均以兴教劝学为急,识量之伟,深堪钦佩。弟起家寒畯,忆四十年前,南城灯火,北路风尘,无聊景况,如在目前,尤不能无感也。”[10]又如当他知道味经书院因“膏火不继”面临停办的威胁时,他在感到“殊为可惜”时,再一次联想到自己青年时代的遭遇:“四十年前,南城灯火,北道风霜,固每饭不忘。”因此不仅为此书院筹款出主意,而且亲自解囊捐廉,“惜廉泉就涸,不能作豪举也。”[11]为了让兰山书院生徒安心学业,左宗棠规定:院中正课四十名,每名每月给膏火三两;副课五十名,每名每月给火一两五钱。又有官课、小课奖金,每月约十二两。这些经费,或由左宗棠捐廉,或由公费拨付。

左宗棠在经营西北的过程中,思想方面的一个重要指导方针,就是“黜异端以崇正学”。为此,他在光绪三年(1877)专门发布了一个《黜异端崇正学示》。左氏发布这个告示的根据就是:“边民生长遐荒,鲜明义理,易为邪教迷惑。”那么,什么是“正学”,什么是“异端”呢?左宗棠指出:“恭查《圣谕十六条(附〈律易解〉)》内第七条:‘黜异端以崇正学。”谨案圣谕深恐邪说害正,有妨学校,故分别正学、异端两途,使尔民知所向背。何谓正学?今学校中所奉之先师孔子,乃我中国第一圣人。所传授的学问,皆是堂堂正正,无一毫偏倚,是以唤做正学。自正学以外,凡异乎圣贤之教而别为一端者,便谓之异端。黜是屏黜,尊是尊崇。此等异端之说,最有害于正学,不严为屏黜,则彼反加于正学之上,而正学不尊,故曰黜异端以崇正学也。”[12]

左宗棠认为边疆书院教学内容的安排,也应以“黜异端以尊正学”为宗旨。他在向岷州颁发《六经》时曾指出:“《六经传注》,读者少而刻者亦少。此次影刊鲍氏善本,即前在浙所刊旧式而又重加复校者也,当为海内孤本,以视浙刻尤精。但愿边方髦俊熟读深思,庶延关学一线,老夫亦不枉此一行也。陇西人民质直近古。三代以还,自西徂东,王者迹熄,孔、孟辙迹并不到秦,老子入胡且化为佛,秦、汉以后更无论也。自有天地以来,此方不沾圣人教泽,是书刊布,其曷可缓。”这说明,在左宗棠看来,既然“孔、孟辙迹”不到西北一带,因此儒家“正学”不倡,相反,“老子入胡且化为佛”,结果是“异端”猖獗。所以必须用儒家经典,即“圣人教泽”来改变这一现象。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左宗棠不同意岷州牧吕恕“关重文学”的说法,并把他狠狠地批判了一通:“来函乃称关重文学,千载免亥豕之讹,何所见之陋乎?晚近读书,不知讲明义理,藏之心而体之身,但以之习章句,博科名,以求世俗所为富贵利达而已。此心何可令古昔圣贤见乎?该牧亦岂不自命为学而仕者,在岷数年,饱经患难,试扪心自问,其有益民生、有裨世教者何事?其不为习俗所移者何事?姑勿论其心之所存者为何如也。兹如所请发新刻《六经》全部,交来使祗领返岷。可细心通绎,以补幼学疏略,免忝儒冠,是该牧之至幸,亦本爵大臣部堂所望耳。”[13]这说明,左宗棠之所以不同意说“关重文学”,乃是因为一些士子但“习章句”以“博科名”,把儒家经典当成“富贵利达”的手段,而不是“讲明义理,藏之心而体之身”。

为了达到“黜异端以尊正学”的目的,就必须抓好书院的教材建设。这一点,左宗棠抓得很紧而且很具体。光绪元年(1875)左宗棠在对提督刘端冕的一个禀帖的批复中指出:“据禀安定历有育英书院,兵燹之后废成焦土。该提督会商县学于驻营隙地设立书院,生童住院读书者四十余名。兴教劝学,嘉惠士林,甚盛举也。据禀请发《五经》、《四书》六十部。查本年本爵大臣阁部堂酌发通省各州县书籍,安定县发《六经》十八部,《诗经》、《四书》、《孝经》、《小学》各二十六部,由府转给在案。兹准加发《四书》、《诗经》各六十部,《六经》八部,《孝经》、《小学》各三十部,交该提督具领,转给各生童诵习。”[14]这个批示表明,向全省各州县颁发书籍,已成为左宗棠经营西北时的定制。而这些书籍的内容,都是儒家经典或儒学著作。

这里讲的《六经》,实即《五经》,因为《乐经》早佚。这部书用的是歙县鲍廷康的版本。左氏在浙江时,曾影刻过一次。到西北之后,又复校重刻。左宗棠对于此书重刻十分关注。他在同治十年(1871)的一个批札中指出:“《六经》鲍本最佳,影刻较易。惟校雠工夫最宜详慎,非独圣经不可亵,并令承学之士免受讹舛之误,攸关匪细也。西北之人质厚有余,颖敏不逮。关陇兵燹连年,弦诵久辍,坊间刻本绝少佳者。见因广立义学,各州县求书者纷纷而至,不得不购俗本应之,殊歉然也。盼鄂刻成,先印千本,庶资分布。纸用杭连未免太费,可择其价廉而坚韧者,色稍黯淡亦不妨耳。”[15]这次《六经》的印制是在湖北的崇文书局。但是光靠湖北印刷,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能满足需要,于是左宗棠又采取其他措施解决:其一,是鼓励下属印刷。他曾表彰陕西布政使翁同爵印《七经》:“经正民兴,一定之理。关陇兵燹之余,人不悦学,不及时兴教劝学,祸患何可胜言!贤方伯检关中书院《七经》旧版,重新印发各府州县并书院,以惠诸生,可谓能见其大。此等举动,乍见为迂,稍久觉著效甚捷。”[16]其二,是指示陕西和湖北粮台,迅速招集刻工交关中书院山长督饬开雕:“照得陕、甘回变以来,古籍销亡,诵习久废,《五经》、《四子书》坊间素无善本,近并坊本亦购觅维艰。屡据汉、回士民禀求颁发书籍,虽经随时由西安购取散给,既属无多,且坊本讹舛相因,无从校正。因念本爵大臣同治三年戡定浙江时,曾捐廉觅匠影刊鲍刻《六经》,最为精好,亟应翻刻。此本散布各府厅州县书院乡塾,俾边隅士子于古籍销亡之后,复得善本,以资诵习,庶经正民兴,异时有望也。除一面饬驻陕军需局沈守迅速采办枣梨各木板,一面雇募刻手外,应饬驻鄂、陕、甘后路粮台王道于湖北招致刻手三四十名,送陕西城关中书院,交山长、太常寺少卿王督饬开雕。其刻匠辛工饭食由该道酌定。凡刊印经费,均由陕西藩司于本爵大臣督部堂养廉项下随时拨交驻陕军需局支付。”[17]这说明,左宗棠不仅亲自安排《六经》的刊刻,而且自己提供刊刻经费。

左宗棠在发放书院书籍中的《孝经》,在汉代与《六经》一起并称为《七经》。书中以孔子对曾子讲述孝道的形式,论述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所各处应行的孝道,以及养亲、丧葬、祭祀等行孝的仪礼规则。书中认为:“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所以左宗棠将它列为书院生徒必读书目,作为“经正民兴”的必备条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左宗棠发给书院生徒的《小学》一书,是朱熹委托他的弟子所编,但历来都说是朱子所撰。《四库全书总目》称:“朱子是书成于淳熙丁未(1187)三月,凡内篇四:曰立教,曰明伦,曰敬身,曰稽古。外篇二:曰嘉言,曰善行。考《晦庵集》中,有癸卯《与刘子澄书》,盖编此书,实托子澄。……是书自陈氏(振孙)《书录解题》即列之经部小学类。考《汉书·艺文志》以弟子职附《孝经》,而小学家之所列始于史籀,终于杜林,皆训诂文字之书。今案以幼仪附之《孝经》终为不类,而入之《小学》,则于古无征。是书所录皆宋儒所谓养正之功,教之本也,改列儒家,庶几协其实焉。”[18]这说明,此书实为一本小学启蒙教材。左宗棠在道光十七年(1837)任醴陵渌江书院山长时,“伏念先儒有云:制外所以养中,养中所以制外,二义互相圆足。因于《小学节文》内撮取八则,订为学规,以诏学者。”[19]可见,左氏一向推崇朱子的《小学》。当他将此书推荐给西北各省书院和学校时,更具有深意:这就是要使生童明确读书的目的,不在于谋食和应付科举,而在于“经正民兴”,出人才,厚风俗。所以他在批复平凉县县令王启春所禀的义学条规时指出:“塾师非仅因安置寒士起见,兴教非仅因文章科第起见。古人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次第节目一定不可易。故小成大成各有规模,经正民兴,人才从此出,风俗亦从此厚矣。览诸生所陈义学条规,鲜有见及者。须知自洒扫应对至希圣希天,下学上达,皆是一贯。今日入塾童子,先宜讲求《幼仪》、《弟子职》,而归重于《小学》一书,方为得之。薛文清(瑄)公有云:‘《小学》一书,吾终身敬之如神明,以其为作人榜样,表里精粗、全体大用无不具也。’可录此批示之。”[20]左氏这段批示虽然是对义学生徒说的,但我们从他给书院生徒也颁发《小学》一书可知,他这个批示的精神同样是适用于书院。在另一处,左宗棠又说:“先儒许文正(衡)公有云:‘《小学》一书,吾终身敬之如神明。蒙养作圣,彻始彻终,一贯之道也。后生未讲神明,先讲规矩,舍《小学》其曷由哉?’兹禀实有所见。准加发《小学》四十部,交该牧散给各塾。”[21]左宗棠引证薛瑄和许衡这两位“大儒”论《小学》的话,无非是要使生童更加重视此书,从而端正读书目的。

书院在其初创时期,是与作为科举附庸的学校相对立而出现的。可是,到了明清时期,书院也逐渐沦为科举的附庸。因此,一个地方的书院教育是否发达,往往是与该地科举取士的情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书院教育的发达,固然可以为科举输送源源不断的考生,反过来,科举考试的方便与否,又影响和制约着书院的发展与繁荣。例如,在清代雍正以前,湖南与湖北尚未分省,举人的考试(乡试)要到武昌。由于洞庭湖的风大浪险,使湖南许多士子裹足不前。这不仅影响了湖南科举考试得人的数量,而且还直接影响到湖南书院教育的发展。后来,湖南与湖北的乡试经湖南地方大员的努力争取,终于由朝廷批准分别举行,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南北分闱”。分闱的结果,不仅使湖南经过科举考试而涌现的人才大大增加,而且又进一步促进了湖南书院教育的发展。

陕西与甘肃分省的时间,与湖南、湖北分省的时间相差不远。但是直到左宗棠任陕甘总督时两省的“乡试”尚未“分闱”,这势必严重影响甘肃(包括现今的青海、宁夏、新疆)人才的出路。这一点,对于来自湖南、并尝到过分闱好处的左宗棠来说,体会尤深。所以他在同治十二年(1873)的一封信中说:“陇自乾隆置省以后,百为草创,持节多丰镐旧族,因陋就简,莫为之前。失今不图,终必沦为绝域,可慨矣!”[22]这里讲的“持节多丰镐旧族”,是指左氏来任以前的一些出身满族的督抚,他们只知道做官当老爷,因此在各种制度上只会“因陋就简”也就是必然的了。左宗棠与这些“丰镐旧族”不同,他既有贫寒的出身,始终没有忘记“南城灯火,北路风尘”的艰苦经历,因而对读书士子充满同情;另一方面,他又亲自尝到过“南北分闱”的好处,因此他对于陕甘分闱一事十分重视。在镇压了陕甘地区的回民起义之后,便于同治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月十八日(1874年初),向朝廷写了《请分甘肃乡闱并分设学政折》。

在奏折中,左宗棠分析了甘陕分闱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他说:甘肃“置省以来,诸凡建设,或创或因,于武备尚详,而文治独略。”文治与其他各省不同者有两个大的方面:一是当时除安徽省因交通便利,乡试并归江苏之外,其他各省均是就全省地势比较适中、且为督抚驻札之所,设立贡院,届时进行乡试。惟独甘肃省的士子参加乡试必须远赴陕西。二是学政也是甘、陕两省共设一个,且驻陕西三原,三年一次,到甘肃举行岁、科两试。正是由于这两个原因,所以造成“自改建省治以来,甘肃士人经明行修能自淑其乡里者,尚不乏人,至掇科登第,以文章经济取重当世者,概不多见。非各省皆知稽古之力,争自濯磨,甘肃士人独安固陋,不求闻达也。计甘肃府厅州县,距陕近者平庆泾、巩秦阶两道,约八九百里、千里;兰州一道,近者一千三四百里,远者一千六七百里;兰州以西凉州、甘州、西宁,以北宁夏,远或二千余里,或三千里;至肃州安西一道,则三千里或四千里,镇迪一道,更五六千里不等。边塞路程悠远,又兼惊沙乱石,足碍驰驱,较中原行路之难,奚翅倍蓰!士人赴陕应试,非月余两月之久不达。所需车驮雇价、饮食刍秣诸费,旅费、卷费,少者数十金,多者百数十金。其赴乡试,盖与东南各省举人赴会试劳费相等。故诸生附府厅州县学籍后,竟有毕生不能赴乡试者,穷经皓首,一试无缘,良可慨矣!”根据左宗棠的估计,“甘肃士子之赴乡试者,合新旧诸生计之,不过十之二三而已。”左宗棠所讲的情况是符合实际的,也是容易使人动情的。特别是当他说到自己自肃州凯旋返兰州途经甘、凉各州时,“途间见诸生迎谒道左,初疑其秋试被放者,比询以试事,则佥称无力赴陕,不知其详,言已,欷歔不绝”,更是令人感动。

在此奏折中,左宗棠又援引湖广、云贵分闱的先例,进一步论证甘陕分闱的迫切性:“臣维湖广、云贵等省乡试,道路险远,历蒙列圣恩旨,分闱取中,士林感颂至今。兹甘肃赴陕乡试,道路险远较各省数倍有加,皇上一视同仁,轸念士人赴试维艰,恩允分闱取中,俾边徼寒微得照各省一律就近应试,则投戈讲艺,士气奋兴,文治之隆,可计日而待也。”当然,左宗棠也知道,人才的成长并不决定于“科名”,但在当时的条件下,非科名就无以劝学。所以左氏在该奏折的结尾部分指出:“臣亦知圣贤之学,不在科名,士之志于学者,不因科名而始劝。然非科名无以劝学,非劝学则无读书明理之人,望其转移风化,同我太平,无以知之。固非谓科第文章,足以歆动庸耳俗目,兼可博取民誉也。”[23]

在左宗棠等官吏的努力下,朝廷批准了甘、陕分闱,并于光绪元年举行了甘肃第一次单独的乡试。为了迎接这次乡试,在左宗棠等官吏的努力下,在兰州修了一座可容纳四千考生的贡院。左氏还为贡院题额:“共赏万余卷奇文,远撷紫芝,近搴朱草;重寻五十年旧事,一攀丹桂,三趁黄槐。”在乡试举行之际,左宗棠以总督身份也参加监考。试后,左宗棠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甘省分闱,正及元年恩科,蒇事之迅速,工程之闳壮,均非始愿所及。解元安维峻年少能文,器宇沈静,将来可望成一伟人。其余知名之士甚多,士论翕然,实为快慰。”[24]这里讲的安维峻(?—1926),字晓峰,甘肃秦安人。他是兰山书院的学生,甘肃分闱后第一届乡试的第一名(解元)。光绪六年进士。历任福建道监察御史、内阁侍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从上面这封信,可以看到左宗棠对此人十分器重。光绪二年,左宗棠在致安氏的信中写道:“不见年余,想所学益进。闻寄居颂阁先生处,下帷攻苦,无异在兰山时,殊用欣然。寄上票银三十两为膏火薪炭之资,幸验纳。明春陇士与试者,当不止百人,寄银三千两,请阁下按人俵给,可与柳堂先生(吴可读)商之。四十余年前,金尽裘敝,人困驴嘶景况,犹在目前也。”[25]这里讲的“明春陇士与试”一事,指甘肃举人参加会试。为了资助他们远行,左宗棠特地寄银三千两,要安维峻负责分配。

甘、陕分闱,不仅有利于甘肃士子的科名,而且促进了甘肃书院的发展。秦翰才说:“由于乡试分闱的便利,中额的增加,兰山书院肄业的多至四五百人。甘肃人文的渐盛,不能不归功于文襄公的倡导了!”[26]

(作者单位: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

注释:

[1]《左宗棠全集·书信》,转引自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199页。

[2]《左宗棠全集·札件》,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208页。

[3]《左宗棠年谱》岳麓书社1983年版,第8—9页。

[4]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254—256页。

[5]《左宗棠全集·札件》第397页。

[6]《左宗棠全集·札件》第332页。

[7]《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377页。

[8]《左宗棠全集·书信三》第290—291页

[9]《左宗棠全集·书信三》第564—565页。

[10]《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467页。

[11]《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497页。

[12]《左宗棠全集·札件》第568—569页。

[13]《左宗棠全集·札件》第294—295页。

[14]《左宗棠全集·札件》第350页。

[15]《左宗棠全集·札件》第248页。

[16]《左宗棠全集·札件》第244页。

[17]《左宗棠全集·札件》第491页。

[18]《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211—1212页。

[19]《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7页。

[20]《左宗棠全集·札件》第237—238页。

[21]《左宗棠全集·札件》第352页。

[22]《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384页。

[23]《左宗棠全集·奏稿五》第558—560页。

[24]《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564页。

[25]《左宗棠全集·书信三》第131页。

[26]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2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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