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满33岁的拉斐尔·纳达尔，回球失手。

还有四个星期就要38岁的罗杰·费德勒仰天举手，闭眼叹息，然后，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

这样的抒情方式，对日益优雅持重的他而言，不太多见了。

2019年温网半决赛，第40次费德勒vs纳达尔。打得没有十一年前温网决赛那么惨烈，但也不差：合计七十岁的两人，四盘比赛打了3小时3分钟，其中还包括快速收工的第二盘。

赛后费德勒说：“我筋疲力尽了。”

相比起来，之前那场半决赛——德约科维奇对阿古特——就打得没那么紧凑。

对小德这种心情好起来就无懈可击、回球方式百变千幻的万能回球墙，阿古特很是辛苦。他打得比小德努力得多，更多跑动，追每个不可能追到的球，凌厉的正手也很出色。

但每次小德一被动，就连着打几个阿古特不算擅长的反手；阿古特想避免被反手，所以经常跑位，试图找到打得出平快正手的角度，却也更容易被小德哄到角落：他必须打得更勤恳，才能得分。

第四盘第一局，阿古特和小德打出六次deuce，打了13分钟，艰难保发；但之后，就被小德摧枯拉朽了。

仿佛我辛苦做半天才能做及格，学霸先打个盹再花半小时做完题不检查直接交卷还能90分的感觉……

牛和纳豆这边，打得好看多了。

十一年前那场快五小时的史诗决赛，纳豆的反手和发球还不全面，更多靠当时无对的奔跑和凶猛正手。

十一年后，俩人都老了，都全面了，也都熟悉了。

开场七局，俩人各自稳稳保发，丝毫不给对方留破绽。接发球的那一边也并不太凶：高手对决，一丝一毫体力都得珍惜，不在胜算低的地方浪费。

他俩都在变着法试探，消磨对手。

奶牛当年说，纳豆最可怕的便是每一拍都能获得优势。的确。纳豆是靠无休止的防御与每一拍都能转守为攻的凶猛，建构起优势的。他在红土的无敌就意味着：跟他相持，自讨苦吃。

所以奶牛今天并不相持，在自己的发球局一个接一个ace球。双方前七局各自保发，4比3；第八局，奶牛闻到了一点破绽，一口气得到破发点。但立刻，纳豆在一个21拍的漫长对峙下抢回分数，追平，保发。4比4。

当时纳豆疑似要赢得气势了，但第九局，奶牛立刻连轰ace球再保发。

如此周而复始，于是第一盘抢七。

场边有个数据，很是有趣。温网此前的比赛，奶牛的上旋与削球比例大概平分；但今天第一盘，奶牛的上旋与削球比例是六比一。他今天面对纳豆的斜线球时，返出相当多的上旋直线球：

还是减少相持，直接打的意思。

第二盘，纳豆破发后，奶牛并不太纠缠，于是输了个1比6。

但第三盘开局，奶牛立刻两个ace球、一个发球得分，再一个上网，横扫保发成功，气势又回来了；之后在第四局，依靠一个上网破发成功，3比1。

下一局纳豆也拿到了破发点，但这时，奶牛第二盘积蓄的体能，发挥作用了。一个发球得分，一个23拍对峙追平，之后一个25拍对峙拿下一分，再一个漂亮的单反直线，保发成功。

这是第三盘奶牛最危险的瞬间，但他撑住了。于是奶牛拿下了第三盘。2比1领先了。

第四盘，出现了很奇怪的情况：一向奔跑能力冠绝天下，十一年前靠这个拖垮了奶牛的纳豆，居然显出体能不行来了。

怎么说呢？这是奶牛用心的地方。

全场比赛，奶牛轰出14发ace球，纳豆10发；奶牛多达52个发球得分，纳豆38个。纳豆上网11次得手6次，奶牛则是33次上网得手25次。两人非受迫性失误相去无几，但奶牛制胜分51，纳豆32。

红土场相持多；草地场速度快。奶牛今天尤其扬长避短，打得极为果断。许多次都是发球找纳豆反手、过渡一个反手后直接找直线，结合积极地上网，攻击性十足。打到长相持球，他也不太依赖斜线单反，许多次用正手斜线直线变化，平击旋转结合，让纳豆在跑动与原地挥打之间，很难找到节奏。

第二盘一被破发，奶牛也就不意图挽回了：还是将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发球局。积极在边线附近找直线球机会，减少对角线相持，直接打，不拖。

聪明的战术布置。不停的变化。老练的技术。上个月在罗兰加洛斯红土场，纳豆打得奶牛无还手之力。但在草场，当球蹦得更快，奶牛的攻击就更挥洒了。

到第四盘，纳豆的体力见底，甚至开始控制不住招牌的正手上旋，几次出界。

但当奶牛在纳豆的发球局得到赛点时，纳豆又来了：

发球得分、ace球，一个接一个。奶牛的确想就此解决比赛，而纳豆坚持不懈。五次deuce后，纳豆保发。

那是纳豆历来的风格。无论走到什么绝境，都不放弃。每一拍都试图取回一点优势，让对手怀疑“我是不是永远打不败他”。

如果换了别人，这次保发甚至可以是比赛的转折点。实际上，之后一局，当奶牛再次得到赛点后，纳豆继续缠着他。第四次赛点，也被他救回来了。

然后第五个赛点，奶牛得手了。于是举手向天，挥拳庆祝。以及赛后，“我筋疲力尽了。”

如果那一局纳豆破发，他能挽回第四盘、追成2比2、然后直接完成大逆转吗？不知道。

合计七十岁的两位，在他们第40次碰面上，继续打得火星四射。连绵不断的ace球。21拍、23拍、25拍、26拍的长球对峙。奶牛的攻击性策略。纳豆不肯输掉的坚韧。体力的分配。气势的逆转。

奶牛赛后说，纳豆在比赛结尾时打出若干不可思议的球，让比赛无法结束。

十一年前的那场温网，漫长到惨烈，到最后俩人像是重量级拳手打到第12回合，动都难了。今天这场则像是技艺表演。第一盘打得精彩紧凑却爽脆绝伦，之后也始终令人激赏。

比赛中间，场边镜头不停给到弗爵爷和贝克汉姆；好玩的是，某个场边镜头，一个不知哪家小孩，低头在看书……

当时我真想拍拍这孩子的肩，对他说：“孩子，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奶牛赛后说：

“每次和拉法打，都很特殊……我认为比赛的水平打得很高。”

打了这么场筋疲力尽、激情四溢的比赛后，这么评价，当然实至名归。

当然，这个说法听来，实在不算谦虚。

但网球史上，如果有哪组对手，确实有资格拍着胸脯说：“对，无论什么年纪，我俩打比赛，就是水平很高，能让你们看得大呼过瘾，我们的对决就是这么特别”……

也就是他们两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