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时代》:双雪涛,老师被这个孩子打,只有无奈,没有反抗
那个快入冬的时候,我和一个朋友在外面遛弯,说起来自己正在读双雪涛的小说。朋友问我喜欢他啥。我想了下,说,最喜欢他的幽默。朋友让我讲来听,我于是想到他小说里的一个片段,还没讲自己就笑的不行,呛了好几口冷风。片段出自小说《跛人》,是一个三口之家在饭桌前的谈话。儿子是高考生,母亲是学校的老师。在学校以严厉和一丝不苟闻名的母亲早饭时问儿子,想没想过,如果高考落榜要做什么。儿子爽利地答,去肯德基做服务生。母亲点头,说很好,起码有自己的计划。然后她反问儿子,你知道如果你落榜我会怎样?儿子摇头称不知道,说希望你不要太难过。母亲冷冷地答,我会去死。说完面无表情的系好丝巾,拿起教案,出门上班。
朋友听到后当然也笑了,但笑完又说,这个作者可真狠。给你个笑料,同时递给你把刀子。我原先没有非常明确的意识到双雪涛幽默的特色之处,倒是朋友的这句话提醒了我。仔细想,双雪涛所有在小说里表达的幽默都具有这种特点。它不是单纯的讽刺,也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含有某种悲剧性,是捧腹后叫人觉得冷酷,冷酷后又觉得心酸,心酸后又怅然若失。总之在我看来是一种很高级的幽默,它一语中的,同时暗合主题、语言、人物个性等多方面。我不禁暗自猜测双雪涛私下里或者就是一种放冷箭,蔫儿坏的家伙,要不就不说话,一说话就暗含机锋,笑里藏刀,埋汰死人。
《聋哑时代》虽然出版较晚,但却是双雪涛早期的作品,长篇,讲了一群成长于九十年代,处于青春萌芽期的初中生的故事。他写一个教语文的孔老师,授课多年教的不怎么样,却养成非常有中国特色的独门绝技:丢粉笔。不仅是普通意义上的稳准,而且还特别狠:专丢人门牙上。“不疼不痒不留痕,无危险,不但能吓你一跳,还能恶心你一天。”这种诡异的绝技真的是又贴切又意外。还有一个几何老师,快退休,耳朵有毛病,记忆力差的不行。这个老师是有点可爱的。双雪涛写这个老师第一天给大家上课,跟大家讲,同学们,我是教几何的,姓张,大家不用知道我叫张什么,就叫我几何张就行。我再问大家一遍,叫我什么?同学们异口同声,几何张。
这位老师微微一笑,说很好,叫我张老师就对了。接下来,这位老师开始考察同学们对于几何的认知水平。在黑板上画出长方形,正方形,问大家是什么。前排一个叫于和美的女生,非常积极地举手回答,并每每回答正确。老师问她叫什么。这个女生非常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并表示是干钩于,和平的和,美丽的美。几何老师示意她坐下后,说,干钩于,下个答案你要留给别的同学。这个细节也蛮有意思的,它有表现出师长的某种迂腐的东西,却又暗含了某种师生的不对等。而对于学生来说,这个梗对于打击于和美这种欠儿学生还是蛮开心的。
当然不只是揶揄的例子。有一个细节虽然小,但很让人酸涩,可以看出双雪涛笔下的慈悲。他写主人公小学时的班主任,这位姓金的老师有点恶贯满盈的意思,是那种可以随时对学生使用“家暴”的人。双雪涛写主人公透过母亲之口,得知这位老师经常出没于中山广场,其时主人公已经长大,而这位老师不可避免的变老了,和广场上跳迪斯科的女人越来越像。她的腿上经常抱着一个小姑娘,有一次,母亲看到这个小姑娘不断用手抽打这位老师的脸,老师也不还手,只是嘴里一直说,打妈妈,打妈妈,还打妈妈?一种蛮有讽刺感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