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网:在刚刚发布的赛迪中国百强县名单中,苏州和无锡下辖的昆山、江阴、张家港、常熟四(县级)市,继续毫无争议地位列中国百强县前四名。
网络上,苏州人民很欣喜,江苏人民很欣喜,长三角人民也很欣喜。苏州很强,江苏很强,长三角很强的相关评论,与历次百强县名单推出后的反应保持一致。
如果作为普通人,看到当下的苏州城区和各下辖县级市经济总量巨大(普通地级市第一),区域均衡发展情况突出,产生出如上的荣誉感和骄傲感这无可非议。
但是如果作为圈里人,我们拨开苏州一城即独占中国百强县前四名荣誉背后,其实应该看到更多、更深、更远的一些本质与暗流,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和普通人一样的表层沾沾自喜。
谈苏州的经济发展,一定避不开的一个名字就是“苏南模式”。苏南模式,通常是指苏南的苏州、无锡、常州通过发展乡镇企业实现非农化发展的方式。
该名词由费孝通在20世纪80年代初率先提出。其主要特征是:农民依靠自己的力量发展乡镇企业;乡镇企业的所有制结构以集体经济为主;乡镇政府主导乡镇企业的发展;市场调节为主要手段。
正是由于经济发展方式上采用高度相似的苏南模式,所以人们才总是习惯用“苏锡常”在合称苏州、无锡和常州三市。到了后来的城市圈(都市圈)阶段,苏锡常三市顺理成章也就成为了苏锡常都市圈。但是不管在哪个时间阶段,苏州都是三城中的领头者,是苏南模式的集大成者。
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人生成长,众所周知的一个基本逻辑是,天底下从来没有一成不变和百利无害的模式,苏南模式也是一样。自上世纪80年代被提出至今,苏锡常三市凭借着苏南模式,城镇化进程得到巨大的发展,经济体量上实现了迅速崛起,当地百姓的生活质量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历经几十年后,这种模式对于苏锡常当下和未来的城市格局及发展方向都造成了非常深入的影响。
和知名度同样较高的温州模式通过发展个体私营企业,通过市场化来促进工业化不同。苏南模式则是通过发展乡镇企业,走先工业化,再市场化的发展路径。
这样一来,苏南模式的最大特征也就随之显现:政府出面组织土地、资本和劳动力等生产资料,出资办企业,并由政府指派所谓的能人来担任企业负责人。这种组织方式将能人(企业家)和社会闲散资本结合起来,很快跨越和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实现了苏南乡镇企业在全国的领先发展。
在网络上,我们很容易可以找到苏南模式的积极性和消极性研究——
【积极性】
第一,乡镇企业可以从不多的社区积累中获取原始资本,并可以依靠“政府信用”从银行取得贷款,还可以无偿或低成本占用社区内的土地资源,廉价使用社会区内的劳动力,从而带来创业成本的节约。
第二,地方政府可以利用其身份和信誉,为企业取得计划外的原料,促进产品销售和处理商务纠纷,并帮助管理人员规避来自于财产转移和国家政策歧视方面的风险,这也是许多私营企业宁愿放弃部分财产控制权和收益权,争当集体企业的一个主要原因。
第三,政府组织资源,企业规模一般比较大,可以生产一些资本密集型的产品。
第四,在乡镇企业发展初期,人们的产权意识、竞争观念比较淡薄,平均主义思想严重。此时兴办社区成员名义所有、地方政府实际控制的集体所有制企业,社会比较容易接受。
【消极性】
第一,党政企合一现象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
第二,市场发育不够完善,流通环节薄弱,外贸出口渠道亟待拓展;
第三,乡镇企业负担重,其自我积累能力有弱化趋势;
第四,如何上技术、上质量、上管理、提高经济效益,仍是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重要任务。
同时,来料加工的模式也造成区域经济产业链短,对外资依赖程度大,各地政府为吸引外资相互内斗,大部分利润都被外资转移,老百姓并不十分富裕,苏州的外商在国际产业分工中处于加工制造的配角地位,而苏州为之配套的民营企业又沦为配角的配角。
看完上述关于苏南模式的网络一般积极性与消极性的总结,大家可以发现一件事。以上总结基本针对的都是苏南模式对区域经济和社会产生的影响,但是没有谈到其对区域城镇化进程产生的影响。
这里正好我来提个问题:时至今日,如果大家走在苏州的主城区,和走在南京的主城区,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市容市貌,高楼大厦之类的我这里就不谈了,在我看来最大的一个差别在于,街上走动的人口数量,差别明显。而且如果你再进一步仔细观察,南京街上的年轻人占比也要比苏州高上一些。
为什么会如此,很大程度上就和苏州过去几十年坚持的苏南模式密切相关。截至2018年,苏州常住人口为1072万,南京常住人口为844万。但是如果在主城区人口占比上,苏州不足一半,南京达到八成左右。
宁苏二城人口的分布,恰恰和其经济的分布呈现正相关:南京是强城区,弱郊县;苏州是强郊县,弱城区。在苏南模式的影响下,苏州下辖的四个县级市乡镇企业发展水平都较高,这一方面大大提升了各县级市内居民的就地城镇化水平,但是另一方面也明显影响了人口的进一步向城区聚集。人口之外,经济发展也是一样,聚合效应都是各由量变引发质变的过程。
而到了城市群和二次城市化发展阶段,我们发现城区人口的体量能够产生的能量实在是太大了。首先是城市基建方面,无论是城市轨道交通还是机场车站,全都要重点考核城区人口规模。
更重要的是,伴随着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产业结构的从二产(制造)驱动向三产(消费)驱动过渡效应明显。城市人口越分散,当地的新兴产业发展就会明显受限。所以大家会发现,在数字经济领域,苏锡常的表现同样是不尽如人意。
当然,这也和苏锡常本身就靠近长三角城市群中心城市上海有一定关系。但是未来来看,苏锡常也很难真正意义上彻底摆脱苏南模式的影响。就拿苏州为例,并不是说苏州哪一天心血来潮,将下辖的四个县级市全都撤县划市,苏州的经济低聚合度情况就会瞬间改变。
恰恰相反,就从现阶段的昆山、江阴、张家港、常熟四市已经达到的产业体量来看,未来就算是全都撤县划市,其也很难完全与苏州(无锡)主城区融为一体,依旧还会是各自发展。这一点,当年的佛山和顺德就是很好的案例。
回顾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区域经济最具代表性的苏南模式、温州模式和珠江模式。现阶段历经千帆,依旧呈现出足够活力的浙江和广东模式,显然给予了苏南模式极大的压力。继续单一依靠苏南模式,非但不可能帮助江苏更上一层楼,反而可能影响江苏过往已经打下的大好基础。区域发展也存在明显的接棒效应,苏南模式之后,迫切需要下一个能够接棒的区域经济发展模式产生。
而苏南模式的局限该怎么破局,很大程度上答案不在苏锡常三市身上,而在省会南京身上。2019年上半年江苏整体GDP增速6.5%,略高于同期全国均值6.3%。其中,苏州6.0%,无锡7.1%,常州7.1%。而南京,则以8.1%的增速位居全省第一位。
如果南京再晚一点,再慢一点,再弱一点。那么山东当下的困局,江苏并不是不可能区域性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