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选美冠军因言论被剥夺头衔,该如何看待政治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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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社交媒体账号“包含攻击性的、冷漠的、不合适的内容”,前“密歇根小姐”凯西·朱被剥夺荣誉头衔,并取消参赛资格。她认为,这是占据主流的自由主义者对保守主义者的歧视和压制。给不给反对者以自由?这是自由主义思想所面临的最根本的挑战之一。”

撰文 | 钱婧

美利坚世界小姐(Miss World America,MWA)选美比赛的组织方认为,凯西·朱(Kathy Zhu)的社交媒体账号“包含攻击性的、冷漠的、不合适的内容”,违反了对参赛者品性的要求,决定取消其参赛资格,包括“密歇根小姐”的称号和荣誉。凯西·朱要求组织方给出更详细的解释,建议组织方“完整地看一下自己支持和谴责的东西”,并指责组织者“轻信”一位叫Scotland Perez Calhoun的女孩对自己的攻击。

凯西·朱公开支持特朗普

华裔美国人凯西·朱,是密歇根大学共和党团体的副主席,也是特朗普的公开支持者。7月19日,她将MWA和自己的往来邮件和短信发布在推特上。这一事件被多家美国媒体报道,并引起了网友的广泛争论。MWA始终未对此进行公开回应;在随后的推特和采访中,凯西·朱坚称自己并非种族主义者,逐一为引起争议的推特内容辩护,表示会“坚持每一条自己发布的推特”。CNN在报道中暗示,凯西·朱前后说法不一致,也拿不出数据支撑自己推特上的观点。

几乎同一时段,美国总统特朗普关于四位民主党女议员的推特被指责为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制造仇恨和分裂。24日,特朗普在讲话中简短地提及了凯西·朱,认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非常糟糕。

讽刺特朗普种族主义的漫画

01

两条推特引发争议?

凯西·朱认为,MWA剥夺自己的头衔,是因为自己曾发布过两条有争议的推特。

第一条发布于2017年10月,在关于“黑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的讨论中,有人在推特上谴责美国副总统彭斯“停止杀害黑人!!!”朱回复说:“你知道,大部分黑人的死亡是由其他黑人导致的吗?在责备别人之前,先解决你自己社区内部的问题吧。”

凯西·朱坚称,这只是统计数据,不是种族主义,而“数据和事实不总是令人愉快的”。她表示自己并非针对黑人,“这对于每个社区都适用”。在接受CNN采访时,她强调:“这都是有数据和事实支撑的。左派认为,数据和事实是种族主义,我认为这非常非常糟糕。”

当WMA密歇根州负责人Laurie DeJack质疑,这不是统计数据,而是“没有统计数据支撑的评论”时,凯西·朱没有正面回应,她在短信中说:“也许,你应该读一本关于黑人杀害其他黑人的统计数据的教育期刊。我学的是这个(政治学)。我会帮你省去一次输掉这场政治辩论的机会。”

当CNN主持人Alisyn Camerota质问,她为何只强调黑人杀害黑人的数据时,凯西·朱强调这条推特必须在整个语境中看。这是对于另一条推特的回应,意在反对“所有警察都是坏人,他们杀害无辜的黑人”这样的观点。

CNN的报道中提到,联邦统计数据表明大多数白人被白人杀害,FBI数据也显示大部分拉美裔被拉美裔杀害。据新闻周刊报道,司法部的犯罪统计数据显示,大部分犯罪是对同一种族的人实施的,在黑人、白人、拉美裔和其他社群中都是如此。

凯西·朱接受CNN采访

第二条是2018年2月发布的。当时穆斯林学生团体正在庆祝世界头巾日,凯西·朱经过他们的摊位前,拒绝戴上头巾。之后,她发推特说:“我的大学里有一个‘试着戴上头巾’的摊位。所以,你在跟我说,现在这是一件时尚配饰而不是宗教物品了?还是说,你在试图让女性习惯于被伊斯兰教压迫?”这条推特,已在一年前被删除。《奥兰多前哨报》公布了一张截图。

她在回复给WMA的邮件中,就针对这条推特进行了辩护,指责对方试图未经自己的允许“强行”把头巾戴到自己头上,并质问MWA是否“暗示他们赞成惩罚拒绝戴头巾的女性”。凯西·朱强调,在中东国家,有很多女性因为拒绝戴头巾而受到迫害,被石头砸死。接受《底特律自由报》记者采访时,她进一步解释道:“在西方,没有人说这个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每个人都生活在和平之中。”

为了表明自己并非针对伊斯兰教,她将穆斯林戴头巾比作天主教徒戴念珠,“如果是有人强迫我戴上天主教的念珠而我拒绝了,人们都不会惊讶地眨一下眼睛。”接受CNN采访时,朱将头巾称为“一件神圣的服装”,认为让非穆斯林戴头巾对于穆斯林也是一种冒犯。

据CNN报道,当时朱是中佛罗里达大学的大一新生。学校发言人Mark Schlueb说,她2017和2018年在UCF读政治学专业。他拒绝讨论她的学科成绩,但“可以查证讨论中的社交媒体帖子没有违反学生行为准则,而朱女士没有被UCF开除”。

02

保守主义观点受到压制?

7月20日,凯西·朱在推特上发布视频,感谢网友们对自己的支持,并表示很高兴这件事能被公众和媒体关注,“因为这远不只是一次选美,这有关一个组织歧视持不同观点的人、把并非种族主义者的人称为种族主义者。像这样的攻击,减弱了‘种族主义’这个词的价值和事实。”

凯西·朱谴责左派不允许女性发声,“我们应该为女性发声赋权,而不是仅仅因为她们的观点就剥夺她们的头衔。”在给WMA的回复邮件中,凯西·朱写道:“你们宁愿面对公众撒谎,也不支持一个试图做出改变、谈论没有人敢说的话题的人,这令人恶心……我确信,你们会很高兴找到一个千篇一律的完美‘女人’,说一些‘我爱世界和平’这样的愚蠢评论。”

她提出,事实上可能是自己保守主义的政治观点,导致被剥夺头衔和比赛资格,并谴责左派歧视保守主义者,强调“对和自己政见不同的人抱有偏见是不对的”,“不应该只有肤色的多样性,还应该有思想的多样性、思维方式的多样性、政治立场的多样性”。她鼓励人们为自己相信的任何东西发声,促进关于政治和社会议题的对话,并希望有一天这样的讨论能在不那么反复无常的氛围中进行。

凯西·朱认为这件事表明:“人们确实歧视持有保守主义观点的人。”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她强调,自己的民族主义和自己是少数族裔的事实,像电池一样让自由派充满动力,他们为她保守主义的政治观点感到不安,难以接受保守主义的少数族裔这一概念。“我感觉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契机,尤其翻看我的账号和看到我戴着MAGA帽子——我感觉这是真正使他们不安的。”

自由派媒体《每日邮报》的报道

据《新闻周刊》报道,右翼推特用户引用这个故事作为反保守主义偏见和政治正确的证据。音乐视频导演Robby Starbuck、音乐家和活动家Joy Villa、歌手Joy Villa等知名保守主义人士都宣称,凯西·朱是因为保守主义者的身份,才被取消比赛资格的。BlazeTV主持人Lauren Chen指责WMA,此举“更能证明他们自己的偏执”。One America News主持人Jack Posobiec则认为,这是“另一个‘使美国再次强大恐惧症’(Magaphobia)的例子。”

《纽约邮报》撰稿人Andrea Peyser,在评论文章《选美冠军凯西·朱成为左派丑陋偏见的受害者》中表达了同情,“朱认为自己不是政治激进分子,而是‘右倾温和派’,也是特朗普的支持者。而这似乎是她在美丽领域的新生事业死亡之吻,以女性主义的借口将年轻女性逼落地面。没有这些她会做得更好。”

03

自由主义给不给其反对者以自由?

自由主义者们在推特上指责,凯西·朱是伊斯兰仇恨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他们翻出了更多的证据,包括她嘲笑黑人智商低、侮辱伊斯兰教、为希特勒辩护等;也有人使用种族主义的言辞,如声称要“送她回家”、使用侮辱性的“支那”一词等。凯西·朱在推特上发出了部分这类评论的截图,讽刺“宽容的左派”用种族主义的方式攻击自己是种族主义者。

凯西·朱讽刺“宽容的左派”

保守主义的弱点很明显,在于对现代价值多元化的回应。在“反全球化浪潮下保守主义的复兴”沙龙中,中国人民大学哲学教授周濂提出,保守主义者如果不能够以正面方式回应宗教多样性、价值多元性,以及由贫穷带来的社会正义问题,它的复兴可能只是回光返照,只是对于进步主义过快脚步的一个应激性反应。

值得注意的是,保守派控诉自由派是在压制保守主义者的言论自由。特朗普也多次提出这样的观点。7月11日,他在总统社交媒体峰会上指责,谷歌、脸书、推特审查和封禁保守主义者的账号:“他们必须停止歧视保守主义者”,“他们应该遵守言论自由的相同原则和这个国家接受的、我们热爱并称之为自己的第一修正案。”这些说法,赢得了支持者的掌声。

事实上,这正是自由主义思想面临的最根本的挑战之一,即“自由主义给不给其反对者以自由?”学者们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但很难说足够令人满意。

约翰·穆勒作为古典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主张绝对的言论自由。在《论自由》中,他详细地论证了这一观点。首先,由于人不可能永远正确,因此被压制的意见可能是正确的;即使是错误的,其中也可能且通常确实包含部分真理,可以补足通行的意见;即使公认意见就是全部真理,只有允许不同意见对其进行挑战,否则接受者不能知其所以然而只是抱持成见;这样的情况,会导致信条本身的意义和影响力下降以致最终消失。

约翰·穆勒强调,“禁止一种意见的表达......是对包括当代人与后代人在内的全人类的剥夺”,“如果整个人类,除一人之外,都持有一种意见,而只有那一人持有相反的意见,人类也没有更好的理由不让那个人说话,正如那个人一旦大权在握,也没有理由不让人类说话一样”。

在政治方面,真理通常共存于主流意见和非主流意见之中,“正是因为双方的对立,而使彼此保持在理性和稳健的限度之内”,而且恰恰应该更加容忍、鼓励和支持少数人的意见,因为“当其时,那一意见一定代表着被忽视的利益,代表着有丧失公平对待之危险的某一方面人类福祉”。

穆勒还反驳了“表达方式必须温和节制”的观点。他指出,实践中被反驳的人必定感到受冒犯,诡辩、隐瞒、曲解等基于各种理由不断发生;“至于通常所指的过激辩论,即恶语谩骂、讽刺挖苦、人身攻击以及诸如此类的做法”,他认为人们“仅仅希望限制使用它们来反对主流意见;如果反对的是非主流意见,则它们不仅可以被使用而不致遭到普遍反对,而且使用者还有可能赢得激于义愤而热诚卫道的赞誉”。得利者总是主流意见,因此恰恰更应该在主流意见这一面进行限制。

但穆勒的论证,隐含着正确的言论最终必定胜出的前提,却没有考虑错误意见占上风的可能性,以及争论过程中需要付出的代价。

在《正义论》中,罗尔斯也提出了“正义是否要求对不宽容者的宽容”这一问题,他的结论是“虽然不宽容团体自身没有权利抗议对它的不宽容;但只有当宽容者真诚地、合理地相信他们自身和自由制度的安全处于危险之中时,他们才应该限制不宽容团体的自由。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宽容者才可以压制不宽容者。”

同时,罗尔斯提醒,即使这样的限制“也不是以最大限度地扩大自由的名义进行的”。然而,现实中的情况似乎恰恰相反,宽容者拿着放大镜检视不宽容者的言论,不宽容者则大声抗议对自己的不宽容。

作为多元主义的自由主义者,以赛亚·伯林直面了自由主义的这一思想困境。具体而言,他面临着自由到底是更具有基础地位的、绝对的价值,还是仅仅作为多元中的一元、相对的价值这一难题,前者可能导致缺乏开放性的“多元的绝对主义”,后者则可能陷入相对主义的困境——当自由的优越地位受到挑战,还能用什么来支持自由主义呢?

施特劳斯批判伯林的观点“典型地体现了自由主义的危机,这一危机的根源在于自由主义放弃了它的绝对主义基础,并且试图成为一种彻底的相对主义”。在施特劳斯看来,这种尝试在相对主义基础上捍卫自由主义绝对价值的努力注定失败。

伯林在《自由论》中试图为多元主义辩护。他强调多元价值之间往往是冲突的,但是人们必须做出选择,但选择是可变的,“那种确保我们的价值,在某个客观的天堂中永恒与安全的要求,也许只是对确定性的幼稚的渴望,或者是对我们的原始过去的那些绝对价值的渴望。”他引用熊彼特的话说:“认识到一个人的信念的相对有效性,却又能毫不妥协地坚持它们,正是文明人区别于野蛮人的地方。”

他试图提醒人们:“在抵抗现存的大恶时,最好不要对任何一个原则的彻底胜利所带来的可能危险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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