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罗热 保尔德罗亚
疯狂篇
我面前有些物:它们实在地、沉甸甸地摆在那里,很是显眼。它们有自己的空间,它们在自己的空间得到组织、增补;它们有自己的时间,它们在自己的时间里串接、伸延、存续。它们把我掩埋在它们的存在下面,把我窒息在它们的空间里,把我裹挟在它们的时间中。我的身体诞生在它们中间,也会死在它们中间,但我的身体虽然死了,它们却还保持它们的存在和物类的缄默。
看来,这似乎就是把我拴在世界上的锁链。
可是这些物到底是什么呢?
让-图珊·德桑蒂一九四五年的习作
《奴役与自由》(未发表)
瓶盖起子——厨房 晚上
这次回城,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感到冲击。其实,我还在继续漂泊。真是奇怪的状态。好像我必须走出自我,才能企图与物类会合。可是我又不曾在任何地方歇脚。一刻也不曾停歇。可突然一下,我却在空中停住了,尽管没有锚地。我在空中缓缓地滑翔,却没有心思回到地面。
但这并不妨碍我生出渴的感觉。今晚为什么这么渴呢?我不清楚。不,我清楚,这显然是吃了鲦鱼的缘故。必须来点充气饮料。冰箱里应该有汽水或者苏打水,反正是产生气泡的东西。是啊,有一大瓶冰凉的、往外嘟嘟地冒大泡的饮料。瓶口,是一个压了齿的金属瓶盖,淡淡地镀了金。它每条爪子都铆足了劲,死死地抱住瓶口,硬是掀不下来。得找把起子把它撬下来。
可是我没有马上找到起子。在厨房专门盛放小玩意的抽屉里,它被一些小工具,如开罐器、掏核器、瓶塞起子和各种各样的刀子盖住了。我把它翻出来,突然想到,这傻乎乎的小工具——一个开有弧形缺口的头带一个把手——其实属于一种基本礼仪。
把手是用红色塑料做的,开有弧形缺口的头则是铝材做的。和别的起子一样,没有半点不同之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只在十分有限的场合才是不可缺少的。它的功能非常明确,讲究实效:将缺口插进瓶盖,手柄用力一撬,瓶子里立刻嘶嘶作响,气流就逸出来;撬起一半的盖子跟着跌落在地,发出金属的脆响。普普通通,只有起瓶盖的功能,毫无特别之处。不过,我忽然不相信它没有特别之处了。在起瓶盖的时候,我看到了别的情景:虎钳夹着头颅,把它托起,椎骨嘎嘎作响,砍断的头颅终于脱离身子,滚落在脚边。开瓶,就是杀人。起瓶盖,就是斩首。或确切地说,不叫斩首,叫开颅,揭掉天灵盖。摆脱堵塞气体或液体流动的封盖。
事情果真如此吗?我们真要揭开自己的顶盖来尝尝别的感受吗?还是那些神话与诗人的故事。渴望搬掉头颅来看世界。我想到了巴士底狱,想到版画家玛松为《无头》杂志绘制的封面。一个古老的幻觉:最终摆脱了头脑,永远逃离了逻辑和有条有理的语言。快,头颅滚远了!赶快醒过神来,恢复我们的感受,找到或在阴间或在阳间的肚子。没准,这就是动物所体验的神奇感受了。要不,快点从梦中清醒,跟着印度最激进的苦行僧,去站着活埋自己,只让头脑露出地面,然后忽地一下脖子就断了。总之,本来就是物,重返物世界。纯粹的气泡破灭了,没有名字,也没有形状。
这种死亡的意愿非常强烈。我常常与之擦肩而过。再说,它也传布甚广。只不过它总是遮掩面目,尽管它有款有型,清晰可见。它总是潜伏着守候,无声地行动。不管怎么说,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想,错误的道路是最可恶的诱惑。然而,问题并不在于变成物,或者去物那边走一遭。确切地说,问题在于揭开堵塞世界的盖子,如果这样做有某种意义的话。
好一个发人深思的干渴……
作者: 罗热-保尔·德罗亚
译者: 管筱明
【本文出自《物类最新消息》作者:罗热-保尔·德罗亚,湖南文艺出版社,译者: 管筱明,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取授权,并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