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鸿燊百岁人生:与霍英东“搭车”港股 夺取澳娱控制权

何鸿燊的百岁人生与家族传奇(上) | 挫折下的复兴

作者:郑宏泰 高皓

与香港一水之隔的澳门,幅员及人口虽较香港更小 (黄启臣, 1999),因葡萄牙处于中立位置,避过了日军的炮火摧残,能维持和平,经济也能继续发展。澳门成为无数民众的避难所,何鸿燊与祖伯父何东也是众多避难者中的一员。

转投澳门求突围 第一个一百万

据何鸿燊所言,当他赴澳时身上只带了10块钱 ( 黄霑, 1981),算得上是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发达的本钱。但他那时才20岁,年轻力壮、志大气盛,渴望能有一番作为,凭自己之力中兴父亲一房。或许就是这种面对困局绝境却不怕输的气势,让他打出一片新天地。

当时澳门各方人物云集,虽然四周烽火连天,但澳门商业贸易仍然活跃,博彩娱乐也盛极一时。战时营商环境虽然恶劣,但懂灵活变通又敢于冒险者,自会找到空间与机遇获得突破,何鸿燊的起家也是如此。

在祖伯父何东的美言和担保下,他利用教授英文的便利,逐渐打开了澳门的人际网络,不久即获邀加入联昌公司。

联昌公司是当时澳门最大的贸易公司,主要从事米粮、棉纱和桐油等贸易。何鸿燊这样说:我当上了 (联昌) 公司的秘书,因为我通晓化学知识,而且他们知道我可以信任——我是何东爵士的侄孙。(麦洁玲,1999)

何鸿燊说得十分清楚,何东侄孙的身份是各方股东信任的重要一环,所以他才被各方认可,掌握整家公司营运的大权。可见何东的名声、关系或推荐,对于何鸿燊初出茅庐时的助力,实在不是金钱能比,让他可以向社会上层攀爬,结识显赫人物,争取其信任,从而建立起自己的社会人脉和网络资本。这些看不见的无形资本可谓价比黄金,其所能发挥的力量是不容低估的。

当然,打铁还靠自身硬,如果何鸿燊没有才干,不但不可能获得祖伯父何东支持,也不可能获得其他人的赏识。何鸿燊本人既表现出初生之犊不怕虎的精神,又有立志在大时代发大财的魄力与斗志,所以能够迅速上位。对于有才干、有能力的人而言,哪怕只是一言一语的鼓励,或是一个提醒与一次扶持,就能令其受用无穷了。

资料显示,担任联昌公司秘书后的何鸿燊,凭着过人胆色、卓越才干与领导能力,在那个四周炮火隆隆、政局波谲云诡的年代,身先士卒,哪怕碰到生命悬于一线的困难险阻,均能做出准确的决定,化险为夷,令生意不断取得佳绩,为公司带来极丰厚的回报,他不但获得老板赞许、同辈佩服,更奠定了个人江湖地位,让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 (黄霑,1981;冷夏,1994)。

在澳门期间,何鸿燊由于工作关系,与澳葡当局及葡萄牙籍人士交往频繁,于是决定学习葡语,提升个人能力。想不到这却意外成就了自己的一段姻缘。他在葡语学校上学期间,邂逅了居住在学校附近的Clementina Leitao。她是一名土生葡萄牙女子,比何鸿燊小3岁,是葡萄牙大律师C.M. Leitao博士的掌上明珠。

何鸿燊对Clementina一见倾心,展开热烈追求,最终赢得美人芳心,于1943年共结连理。

Clementina后来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黎婉华,她婚后诞下一子 (何猷光)、三女(何超英、何超贤、何超雄) (见何鸿燊家族树图)。通过与Clementina结缘,何鸿燊打进了上层土生葡萄牙人的圈子,大大拓展了他的人脉网络,并登记成为澳门居民。

按传统说法,黎婉华很有“帮夫运”,她过门不久,何鸿燊由联昌公司秘书提升为合伙人,由“打工仔”变成了老板,不再只依靠一份工资,而是可以分享公司盈利。到1944年底,据何鸿燊本人回忆,那时23岁的他已赚得了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元”(黄霑,1981)。要知道,当时的一百万元与今天的一百万元价值上可谓天差地别,实在是一笔天文数字的财富了。

资本扩张“翻筋斗” 第一个一千万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澳门失去了“特殊地位”,生意环境骤变。尽管如此,已非吴下阿蒙且腰缠万贯的何鸿燊,利用新环境中的发展机会,尤其利用已经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与资本,继续扩张,令身家财富不断攀升,事业节节上扬。

综合各种资料显示,战后,何鸿燊一方面与何善衡合伙,组成 “大美洋行”,主要从事转售战后物资生意,包括经营疋头绒口(纺织品)、燃料、五金及化学原料等进出口贸易。与此同时,他还成立了一家船务公司,购入一艘载客量达300人的现代化轮船,经营香港与澳门之间的客运。

已经坐拥巨大财富的何鸿燊,生意投资自然不会只局限于澳门,开始着意发展潜力更巨大的香港,做出更积极的投资。

战后的香港,由于大量难民涌入和资本家云集,房地产市场尤其炽热,生意目光锐利的何鸿燊,自然也投身其中,与友人合伙成立了利安建筑公司,兴建楼宇,进军地产业 (何文翔,1992)。

按何鸿燊本人的说法,他会像孙悟空“翻筋斗”般,让个人财富“翻它几番”,当中的学问及详情,虽说只有他能了解,但他在接受记者访问时也泄漏了当中的一些窍门,他这样说:

充分利用资本要靠银行支持,做地产不靠银行便没法做。我做地产时很有信用,跟银行借钱照例早还,从不迟还。钱银过手时,人家的钱要尽快还给人,千万不要拖泥带水,所以银行信任我。(何文翔,1992)

自成立利安建筑公司进军地产业后,何鸿燊利用银行信贷的资本,借力打力,开拓更大生意门路,进入利润更大的市场。而他重视个人信誉,借钱只有早还,不会迟还的作风,自然有助于他建立名声与信誉,在争取更多及更好银行资金支持方面创造良好条件,所以能在房地产发展方面取得不错成绩。

正是凭着这种“以钱借钱”、资金能迅速回笼的投资窍门,何鸿燊不断开拓,生意规模自然越做越大,个人财富也不断膨胀。大约到了1958年,那时他只有37岁,据他本人的说法“已经有一千万身家”了 (何文翔,1992:60)。

可以这样说,二战后的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香港和澳门无疑又进入另一个极为特殊的发展时期。(1950年代的香港。)

在那个背景或气氛下,港澳居民人心惶惶、无所适从。对此,何鸿燊似乎看得淡然通透,觉得时局不安、风险甚高,反而是生意能有大利的最好指标,所以采取了更加进取的策略,利用银行借贷的资金,支持房地产和建筑的生意开拓,让港澳两地的生意不断取得突破,成为港澳一位炙手可热的重要人物。

登上赌王宝座

让何鸿燊名扬四海的,不只是身家财富连续获得爆炸性增长,更是跃升为“赌王”。资料显示,澳门早在十九世纪下半叶就已实行赌博彩专营政策。二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傅老榕和高可宁组成的泰兴公司夺得了澳门的博彩专营权,掀开了澳门博彩业的新一页。

二战结束后,博彩业仍发展稳定,到了上世纪50年代末,出现了三个重要变化:其一是由泰兴公司持有的澳门博彩业专营权已近25年,到1961年12月专营权届满须重新竞投;其二是一直作为主事人的傅老榕于1960年去世,泰兴公司失去了号令四方的领军人物;其三是当时正值澳门总督换届,而时任总督马济时显然已对泰兴公司的表现不满,任内一直在筹划新一届专营权牌照竞标之事,让澳门博彩专营权出现了真正的竞投 (冷夏,1994;杨中美,2001)。

其时,被坊间称为“赌圣”的叶汉一直想竞投澳门博彩专营权牌照,但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1904年生于广东新会江门的叶汉,据说自幼好赌,通晓博彩绝技,曾任职于傅老榕的博彩公司,但后来两人反目。虽然叶汉曾四处寻觅开赌地方,但最终还是聚焦澳门,即使是要与旧雇主“硬碰硬”对撞 (萧亮、辛磊,2005)。对于竞投博彩专营权牌照,一来叶汉财力不足,二来澳门人际关系弱,三来没有葡萄牙籍身份,不符合持牌基本条件,所以叶汉通过叶德利的关系,找到了何鸿燊—叶德利的妻子是何鸿燊胞妹何婉婉 (《十姑娘回忆录之与魔鬼抗衡》,2007),也有资料认为叶德利和叶汉应有亲属关系,两人在四五十年代曾在越南相识,并曾与何鸿燊父亲何世光有接触交往—叶德利曾租用何世光在当地的赌场 (冷夏,1994;黄霑, 1981)。对于叶汉的提议,何鸿燊当然很有兴趣,但觉得自己财力不足,于是找上了皇仁书院同窗霍英东,大家合伙参与竞投,与傅、高两家的泰兴公司一较高下 (冷夏,1994;杨中美,2001)。

由于搭档不弱,加上投标价格比泰兴公司略高,在1961年10月的博彩专营权牌照竞标中,何鸿燊、叶汉的“澳娱”出价316.7万元,险胜泰兴315万元的出价 (冷夏,1994:91),成功击退泰兴公司,从傅、高手中夺取了澳门博彩业的专营权,并于1962年5月26日正式注册 (何伟杰,2011),组成“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简称“澳娱”,STDM)。何鸿燊以财团代表的身份于1962年3月30日与新任澳门总督罗必信正式签订博彩专营权的合约。这不只掀开了澳门博彩业的新一页,同时也标志着何鸿燊人生与事业踏出新里程。“澳娱”由叶德利担任董事长,叶汉和霍英东任常务董事,何鸿燊以股东代表及持牌人身份任董事总经理。此外,叶汉还担任总经理。

何鸿燊与霍英东

自1962年取得澳门博彩专营权这项偏门生意后,何鸿燊、叶汉、霍英东、叶德利等人大量注资澳门,兴建赌场、酒店及码头等设施。由于业务需要,何鸿燊自然要花大部分时间在澳门,打理业务。虽然业务开展之初曾碰到不少困难挑战,如生意营运协调欠畅顺及黑势力威胁绑架其家人等等,但最终均一一解决 (黄霑,1981;冷夏,1994)。

众所周知,澳门早年的旅客和赌客绝大多数来自香港,多以水路进入澳门。自战后就已开始经营港澳渡轮服务的何鸿燊,自然不会放过这只会生金蛋的鹅,于1964年大举增加投资,引入新式水翼船,提升服务质量,缩短往来两地的交通运输时间。两地交通运输的改善,自然吸引更多旅客到澳门,进而刺激博彩业。可见何鸿燊由交通运输入手的大规模投资,收到了一举多得之效。

不过,何鸿燊的赌王之路也非一帆风顺。“澳娱”取得博彩专营经营权后,领导大权其实落入年纪较长、对赌博极为熟悉且在赌坛甚有地位的叶汉手中,何鸿燊只能屈居其下。由于叶汉年纪较长,仍是老派江湖人的作风,所以无论是业务推广、管理及服务支持等,均被认为跟不上时代变化,与何鸿燊的管理风格更是格格不入。此外,二人都有不甘居于人下的性格,所以双方的矛盾日渐积聚 (冷夏,1994;杨中美,2001),最终出现了“一山不容二虎”的斗争格局。

合伙经营博彩生意之初,由于何鸿燊对行业认识不多,居于次席,事事听叶汉指挥也心甘情愿。

但随着时间推移,当何鸿燊迅速掌握了博彩业各种窍门和细节后,自然希望增加主导权。尤其当他觉得叶汉那一套管理方法已不合时宜时,矛盾和争执骤起。一开始,大家仍然觉得这只是属于可以磨合的小问题,可是日积月累,分歧不但没有变小,反而日渐扩大,因此便有了在明在暗的较劲。

由于何鸿燊在发展澳门生意的同时,也兼顾香港投资,港澳渡轮服务更因博彩生意而发展迅速,因此利润十分丰厚;而从港英政府手中获得港澳码头地皮,更是发展上的里程碑,壮大了公司实力。到了70年代初,面对香港股票市场突然开放的重大机会,何鸿燊与重要股东霍英东等商量后,决定将公司重组为信德企业,于1972年上市集资,吸纳公众资本推进业务,让公司得到更大发展 (郑宏泰、黄绍伦,2006)。

有了更丰厚财富的何鸿燊,自然不能容忍居于叶汉之下。要论赌桌上的功夫,叶汉确实比何鸿燊高明,但论人事与权力斗争,何鸿燊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不用说主要合伙人—叶德利 (何鸿燊妹夫)和霍英东 (何鸿燊皇仁书院旧同窗)—是何鸿燊找来的,与澳葡当局及土生葡萄牙人的关系又是他的强项。两人对“澳娱”的争夺战在1974年进入白热化阶段。

何鸿燊母亲冼兴云于1951年去世,享年62岁 (Hall, 1992)。 1975年,何鸿燊的父亲何世光去世,享年87岁。何世光于20世纪50年代返港,但一直极为低调。何鸿燊先办理好父亲后事,将父亲安葬于家族昭远坟场,与过世多年的母亲同椁之后,才专心致志全面进攻,争夺“澳娱”控制大权。

到1975年,叶汉察觉到控股权与管理骨干等均已归于何鸿燊,自己优势不再,于是便顺水推舟,以自己年过70,应该退居二线为由,体面地“退位让贤”,将“澳娱”的领导大权交到何鸿燊手上,由他主力管理新葡京。至此,何鸿燊才真正地登上了赌王宝座。叶汉于1982年才完全退出澳娱,并将手上持有的10%股份作价3亿元转给了郑裕彤。

在何鸿燊带领下,“澳娱”出现了新的发展格局 (黄霑, 1981;冷夏,1994;杨中美,2001)。

不过,何鸿燊与叶何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其实仍未完全终结,如叶汉曾伙同其他商人参与澳门博彩专营权牌照竞标、创办赛马车会和公海赌轮等 (二胡,1980;韦玲,1980)。直至1997年5月7日,92岁的叶汉去世,何鸿燊亲往吊唁,两位新旧赌王的恩怨才终于画上句号。

从1934年父亲“跑路”越南的家道中落,到1941年底何鸿燊转投澳门开展事业,赚得第一桶金,发展包括贸易、运输及地产建筑等生意,令个人财富不断飙升,之后染指博彩生意,成功获得博彩专营权,从此财源滚滚,1975年登上赌王宝座标志着何鸿燊人生事业的高峰 (黄霑,1981;冷夏,1994;杨中美, 2001)——何鸿燊在这40年间走过的道路,无疑极为曲折传奇,成就非凡突出。尽管如前文提及,家族 (尤其祖伯父何东) 的名声、地位、人脉关系及道德资本等曾为何鸿燊的迅速崛起提供了支持,但父亲的一走了之与家道中落的挫折,从某个角度看又可能是激发何鸿燊上进的极重要因素。所以有分析者指出,何鸿燊父亲的不幸,可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真实反映。

从这个角度看,当家族处于逆境困窘之时,若能化悲伤困苦为力量,激发子女斗志,并做出积极正面的努力,难保不会转弱为强,何鸿燊为家族带来中兴,吐气扬眉,实在是很好的说明。

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何鸿燊如何进行传承安排,敬请期待下期。

(作者郑宏泰是香港中文大学全球中国研究项目联合召集人、社会及政治发展研究中心联席主任,兼任《家族企业发展研究》与《香港世家大族》 丛书主编,国际学术期刊National Identities及East Asia编委会委员,《家族企业治理丛书》《家族财富传承丛书》主编。高皓是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全球家族企业研究中心主任、战略合作与发展办公室主任,兼任全国工商联智库委员会委员、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理事及研究员,《家族企业治理丛书》《家族财富传承丛书》主编。本文详见于【《家族企业》杂志2019年8月刊】 未经本刊授权,不得转载;经本刊授权转载的,请注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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