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当年汶川地震开车72小时送物资,灾难面前先做回普通人

8月18日,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携新作《云中记》现身参加南国书香节南方文学周,与读者分享写作

8月18日,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携新作《云中记》现身参加南国书香节南方文学周,与读者分享写作背后的故事。

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携新作《云中记》现身南国书香节。

《云中记》一书酝酿长达10年。2008年5月12日下午,阿来端坐在书桌前写作长篇小说《格萨尔王》,汶川大地震突然中断了他的写作。

10年后的5月12日,成都大街警报回响、汽笛长鸣,阿来突然泪流满面,半个小时不能自已。他被此刻的场景击中,随即拿起笔,开启了《云中记》的写作。

“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冲动,但之后还一直有灵感,我才确定不是以一种悲伤的情绪,而是可以按照我预期的方式把它写出来。”对待地震这一题材,阿来很慎重。“5·12”汶川大地震后,很多作家都开始筹备写作,不少人还赶往灾区收集素材。身为川籍作家的阿来也不断被约稿,他想写,但觉得无从着笔,也担心一味写灾难,会有灾民心态。阿来在等待一个时机。

在灾难面前撇开作家身份

阿来说,在灾难面前,他想撇开作家这个身份,先做回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志愿者,与灾区人民共同经历、承担与感受。

地震第二天,他就开车赶往灾区。当时去往灾区的路已经堵死,只能绕行,那条路足足有800公里,光开车就花了两天时间。路上余震不断,阿来的吉普车引擎盖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那时,很多去往灾区的车都会先到超市采购水、面等生活用品,装满了就往灾区跑,这些都是个人行为。

阿来开车抵达汶川县映秀镇时,已经超过了生命极限72小时。他看到,解放军、消防队、志愿者、当地老百姓还在挖废墟救人,不少人哭晕过去。

晚上,阿来回到车里休息,很疲倦但睡不着。当时还有一台挖掘机在挖坑,用来集体安葬。阿来抬头看天上的云,身边突然安静下来,他思考,除了哭以外,能不能用一种更好的方式面对死亡。

“那个时候,我想有些声音。”阿来打开车上的CD碟,翻到了莫扎特的《安魂曲》。由于担心身边的人会觉得冒犯,他先是很小声地放着,后来逐渐放得大声,发现车子旁边有人默默站在那里听。直到音乐放完,这些人才一声不吭地走了。

阿来认为,经历地震是一场精神洗礼,

《安魂曲》本身抒写的就是死亡,但还有一种悲悯、同情,以及生命升华的美丽。“当时我就想,要是我写一个关于灾难的作品,一定写出这种东西。”

相比物质重建,心理重建更难

《云中记》本身就是一曲安魂曲,阿来没有陷入对死亡的无限哀悼中,也没有停留在对地震场景触目惊心的再现中,反而采取了一种更为克制的方式。小说通过描写祭师阿巴的经历,来回望思考那场灾难。

震后,阿来先后在灾区待了8个月,之后陆续重返灾区,了解灾后重建情况。他发现,灾后一些边远村落的人们显得更为平静,也更容易恢复日常生活。“他们对死亡的态度不同。”阿来说,他们相信死亡的魂灵是得到安抚的。

安魂不仅是对死者的安抚,也是对活人的抚慰。阿来说,“灾后重建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物质层面的重建,比如房子、道路、桥梁,但更重要的是心理重建,灾民生活、生命信心的重建。”

阿来受聘为广州文艺市民空间艺术导师。

地震的经历是一种精神洗礼

《云中记》里,阿来还塑造了一个基层干部仁钦,平常他会喝酒、抽烟,但在面对灾难时,人性中一些正面的东西就被激发出来了,他意识到自己要担起责任。

“我觉得这个社会是全方位的,不仅要关注到外界的救援,也需要关注到灾区基层干部的自救。”阿来说。

在汶川,阿来碰见过一个阿坝州的负责人。“他一看到我就哭了。他说,自己参加工作的30年里,一直在修路、建城、改变乡村,但一场地震就把所有的劳动抹平了……”

“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刻,人会变得崇高。”阿来说,在地震中,并不是一个人的死亡,房子、车子也是瞬间被抹平。灾难不光带走生命,还有财产,那个时候,能够荡气回肠的还是人本身顽强的生命力还有最朴素的情感。

阿来说,地震的经历是一种教育和精神洗礼,经历过这些,他觉得自己“伟大了一些”。

/对话/

很多人在写作上是“败家子”,太过以通俗为乐

南都:能谈谈你对文学标准的理解吗?

阿来:很多情况下,文学有两个外在标准,一个是得了什么奖,另一个是挣了多少钱。但这只是从外在看一个作家成功与不成功的标准,我并不愿意用这些来衡量自己。因为文学奖是暂时的,文学是永远的。我觉得文学是人出自情感深处、灵魂深处的精神需求。

对于文学,我觉得最根本的还是语言,中国的诗意表达是中国文学最伟大的遗产。今天我们很多人在写作上是“败家子”,太过以通俗为乐,但忘记了“雅正”是什么东西,真正的美是什么东西。当然通过语言,我们还要为社会提供认知。

文学标准的讨论离开语言是不行的。千条万条(标准)都要回到语言,回到文本、词句,让世界在语言中呈现、放射光芒。

南都:你在写作中,是如何不断突破自我和创新的?

阿来:要把写作看作不断精心构建文本,开拓自己艺术空间的过程。作家是通过作品生产进步的,如果原地踏步,连自己都会厌倦自己的作品。

很多时候我们在工作中产生厌倦,是因为发现生活不过是周而复始的重复。如果每天都能感受到一些进步的时候,你会发现世界在向你敞开,会更有前进的动力,内在也会丰满。

另外做让自己有激情的事情。我今年60岁了,但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比30岁的人还激情昂扬。有时候把成功描述成特别辛苦特别艰难的事情,我不太喜欢,因为苦是生活的应有之义。但在这个过程中,我还能不断得到乐趣,还能提供有差异性的文本,这都是或大或小的进步。

可以一天不写作,但不能一天不读书

南都:你曾有过多种身份,这些经历会对写作有帮助吗?

阿来:我们这代人经历会多一些,我当过农民、工人、教师,也当过干部,还有老板。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享受自己的职业,不仅仅是写作这一项。我在从事这些职业时,每一个都是很胜任的。

我们必须忠于自己的职业,在工作中学到的任何能力都是你自己的,别人抢不走。有时候说中国人缺乏工匠精神,我觉得根本上是没有从职业上找到工作的乐趣,大家都觉得我在给谁打工,但没想到我是边工作边在长本事。

南都:能不能谈谈读书?

阿来:我家现在全变成了书房,餐厅是地方历史类,露天阳台是有关于植物学、地理的书籍,客厅摇椅是我的诗歌角,累了就去读几首唐诗,会交替阅读作为调剂。

可以一天不写作,但不能一天不读书。在来广州的飞机上,我在看普利策小说奖得主裘帕·拉希莉的《同名人》,日常也会在手机上读佛经、《二十四史》等。

看书会杂一点,但必须得是好的、经典的。一辈子就活几十年,前十几年什么都不知道,后十来年想读也读不动了,中间留给我们认真生活的时间非常短,所以读书、工作、生活都要珍重对待。

分享会现场座无虚席。

阿来当代著名作家,四川省作协主席,兼任中国作协第八届全国委员会主席团委员,曾任《科幻世界》总编辑、社长。1959年生于四川省马尔康县,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80年代中后期转向小说创作。2000年,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作品《蘑菇圈》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长篇小说《空山》、《云中记》等,长篇地理散文《大地的阶梯》,散文集《就这样日益在丰盈》。2019年2月17日,编剧电影《攀登者》开拍 。

采写:南都见习记者 王美苏

摄影:南都记者 马强

编辑:靳格 实习生 李燕珊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