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冬杨华在23连召开的全连职工大会上安排工作
他来时,那里一片荒芜。他离开时,这里一派丰收盛景。
在位于黑龙江共青农场的中国青年志愿垦荒纪念馆展厅里,一件依旧崭新的羊皮袄静静地躺在展柜里,这件看似普通的羊皮袄的主人是有“新中国青年志愿垦荒第一人”美誉的杨华。这件羊皮袄是杨华1955年到北大荒之前在北京旧货市场淘来的旧皮袄,虽然几经翻面,但是羊皮始终是最初的那块,它陪着杨华在北大荒耕作、生活近50个春秋,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
垦荒队,作为一个时代的象征,曾深深激励着全国青年,影响整整一代人。当年,以杨华为首的60名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员组成先遣队,挺进北大荒深处的萝北荒原,深深扎根在这片黑土地上。
杨华手掌宽大,手指粗壮。那双大手,有一种绝对不常见的粗糙、厚重,叫人看了揪心,却又生敬意,因为这真实记载着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劳动人生。如今,杨华走了。但是在北大荒寻访老垦期间,他们每每言及杨华,讲述他的事迹,他们的眼里都浸满了泪水……
拉开中国青年志愿垦荒的序幕
1954年秋天,时任北京市石景山区西黄村乡乡长的杨华出席北京市第四次农村工作会议,了解到“农业发展赶不上人民和国家对于农产品的需要”,“农业生产落后,已耕地面积不足”的情况。“当年,在小组讨论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着了一盆火,我就提出来,能不能让我去到黑龙江垦荒。我是真心的,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我要为人民负责,想解决粮食问题。”
机会终于来了。1955年6月2日,《中国青年报》记者舒学煾到各地物色青年垦荒队带头人。石景山区委秘书周全立即推荐了西黄村乡乡长兼团部书记杨华。当舒学煾找到杨华并告诉他团中央准备组织青年垦荒队到边疆开荒的消息后,杨华当即表示愿意去,并说“国家培养我入党入团当干部,党的需要我责无旁贷,垦荒发起人算我一个,没有任何条件”。
此时的杨华不仅已经担任乡里的行政职务,而且已经有了已经一岁多的儿子。“我首先跟我爱人说,我要到黑龙江垦荒,我爱人当时就说,你上哪儿我上哪儿,所以说支持我去垦荒,首先是我爱人。”
党的需要,就是青年的志愿。8月5日,杨华与门头沟区石门营乡的团支部书记兼妇女队长庞淑英、南苑区团干部李秉衡和李连成、东郊区团干部张生在团中央会面了,5颗年轻的心被时代赋予的重任激励着。杨华提出个建议:“干脆组织一批人志愿去黑龙江垦荒。不需要国家出钱,完全靠自己的双手打出粮食,把荒原变成沃土。”这个浸染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与血性的建议,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另外4位年轻人的赞同。
8月9日,杨华等5名青年响应党的号召,向共青团北京市委交上申请书,坚决要求到边疆垦荒。“我们是北京郊区的5位共产党员,我们正式提出申请,请批准我们发起组织一个北京市青年志愿垦荒队,到边疆去,为祖国多做贡献。当我们知道中国还有十几亿亩的荒地在边疆闲着睡大觉,我们要让它给我们长出粮食……不管边疆的路程多么遥远,也拦不住我们远征的决心。不管边疆的风雪多么寒冷,也吹不冷我们劳动的热情。”写在垦荒申请书中的朴实话语,成为青年垦荒队员们终身为之奋斗的诺言,他们用自己的青春、汗水、热血乃至生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诺言。
8月12日晚,杨华一行5人来到位于富强胡同的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的家。杨华作为志愿垦荒发起人代表,汇报了组织垦荒队的三条原则:一,必须做到绝对自愿;二,不要国家一分钱的投资;三,去了就不回来,决不做逃兵。胡耀邦一边听一边夸奖,充分肯定了他们可贵的爱国热情,并对垦荒队的规模、地点和今后发展方向等谈了具体意见。胡耀邦问,你们准备需要多少人啊?杨华回答说,先组织60人进去打个家底,以后需要再陆续去。胡耀邦表示同意,并当即说:“我就是你们的总领队,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出发时,我去给你们送行。”
8月16日,《中国青年报》和《北京日报》刊发了5位青年的倡议书《让我们高举起志愿垦荒队的旗帜前进!》,反响强烈。
在那个如火的年代,青年们的激情被点燃了。两个星期之内,前来报名处报名的北京青年多达564人。随后,来自全国19个省、16个大中城市青年的239封报名信寄到了报名处,全国各地的热血青年们将自己的履历、毕业证书、成绩单、身体检查的证明等直接寄给了团组织,希望能获得批准。“半夜还有人找到我家要求报名参加。”杨华生前如此回忆。
8月30日上午,团中央、北京团市委组织各界团员、青年1500余人在北京工人俱乐部礼堂为志愿垦荒队举行隆重的欢送大会。胡耀邦作了题为《向荒地进军》的振奋人心的讲话。接着,胡耀邦代表团中央授予“北京市青年志愿垦荒队”一面红色的队旗。杨华代表垦荒队接受了这面光荣的旗帜。
当天下午,当杨华等背着背包徒步去车站时,沿途受到北京市人民的热情夹道欢送。前门车站聚集了1500多名欢送的群众,团中央专门为垦荒队员们包了一节车厢。火车载着歌声、载着欢乐、载着60颗赤诚的心,从北京前门向着亘古荒原进发。嘹亮的歌声从列车中传出,响彻在祖国的上空,垦荒队员们开始了垦荒大业。这一天,后来被定为共青农场的生日。
多年来,杨华一直把这面队旗珍藏在身旁,而对于他来说,那段岁月也留给他太多无法抹去的记忆:“当我接过垦荒大旗时心情非常激动,竟忘记与耀邦同志握手。欢送我们的时候,我代表全体队员表示决心:有一条困难我们克服一条,有两条克服两条,有一千条克服一千条,有一万条克服一万条,绝不给全国青年、全国人民丢脸!一定要多开荒!就是这样表的态。我们有一支歌,就是《垦荒队之歌》:告别了母亲,背起行装,踏上征途,远离故乡,穿过那无边的原野,越过那重重的山冈,高举起垦荒的旗帜,奔向遥远的地方。”
垦荒驻地终于到了,它设在一片桦树林里。说是营地,迎接队员们的,其实就是一根棍子上绑着一面红旗,以及当地青年支援的干草和木头,一捆一捆地堆在木杆旁边。这就是开荒者所能拥有的生活和生产物资。
9月10日,在一处荒地上举行开荒仪式,简单而又隆重。杨华从萝北县委书记手中接过火把点燃第一把火,又传给陈启彬点燃第二把火,就这样接力式传下去,最后一名队员接过火把,走向荒地点燃了面前的干草堆,火苗一蹿而起,很快映红了北大荒的天空。
在火光的照耀下,队员们在烧过的地方摆好了4副开荒犁,杨华、陈启彬、庞淑英、李秉衡各扶一副犁杖,对头前拉犁的牲口喊出了第一声吆喝……
1964年夏天杨华正在北京庄收割小麦
撸起袖子战天斗地
在那条件艰苦的垦荒岁月里,杨华总是冲在前面。有一次,在严寒的冬天,杨华主动提出担任运输队队长,用胶轮车和四轮车从小兴安岭运出盖房的木材,每天往返几十里路。寒风刮在脸上像无数的小刀子在割一样,有的队员脚冻伤了,有的耳朵冻出了大水泡,有的鼻子冻黑了,有个队员到炉子边烤脚,不料脱鞋时10个脚趾甲都跟着掉了下来。但是,杨华等人不畏严寒,硬是咬牙坚持,伐木6万棵,运回了可建1200平方米住房的木料,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为了充实大家的业余生活,杨华带领大家开展丰富多彩的读书学习和文化娱乐活动。为解决青年男职工的生活困难,他还动员几个有家属的发起人把家属作为垦荒队队员接到这里,组成拆洗组,为队员缝衣做饭,还成了队员们的知心大嫂。
受杨华事迹的影响,到1956年9月,全国共有20万名青年受到鼓舞参加了垦荒队。而在与苏联共青城隔江相望的那片萝北荒原上,也先后迎来北京、天津、河北、山东、哈尔滨5地的青年志愿垦荒者2602人,建立青年农庄。
到1957年,北京青年垦荒队经过三易庄址,终于在白云石山下正式选定了庄点,这就是现在共青农场北京庄(第七居民组)。
开荒的岁月一点点流过,留下的是一片片新开垦的土地。从1955年9月初到11月初土地上冻,第一批垦荒队员一共开垦了1200亩地。第二年3月,随着第二批垦荒队员的到来,垦荒的速度得到了提升。到1956年5月初开始播种,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4200亩。黑土地几乎不需要太多打理,庄稼噌噌地往上长。
丰收的喜悦让大伙开始鼓足干劲,抓紧时间赶在天气变凉之前把粮食收入粮仓。豆秆能当柴火烧,豆皮还可以喂牲口,一举三得。装大豆的麻袋都不记得用了多少个。杨华的记事本上完整保留了当年的数据:1956年秋,大豆约20万斤,萝卜30万斤。此外,队员们还盖了57间住房和一个容纳300多人的饭厅,饲养100匹马。当年上交国家粮食74000斤,留收入15600元。1957年秋,开地600公顷,养新疆细毛羊40只,猪40头,黄牛40头,盖房子1460平方米……
尽管付出很多,但杨华心情舒畅。惟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很难过,就是在他父亲过世时自己没能守护在身边。那是1972年麦收季节,连续几场大雨使连里几块洼地成了“大酱缸”,联合收割机进不了地,眼看到手的粮食就要烂在地里,杨华心急如焚,领着大家在泥水里抢收麦子,一连干了7天,总算把那片洼地的麦子全部抢收回来。这时杨华才记起哥哥的一封来信在衣袋里装了7天还没顾得拆开看。等他拆开信一看,才知道这是一封通报老父亲病重的信。杨华赶紧请假回京,等他大汗淋漓地踏进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小院时,父亲已在3个小时前离世了。哥哥告诉他:“爹临终前留下话,让我们别通知你回家,只要你好好在北大荒种地打粮,爹在九泉之下也放心。”
1985年5月1日,杨华参加全国新长征突击手表彰大会,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8月,为纪念青年垦荒队开发北大荒30周年,胡耀邦亲自题写“共青农场”场名,从此更名为共青农场。
共青农场靠近嘟噜河、鸭蛋河,每逢汛期,两河洪水泛滥,淹没农田。农场领导坚定了根治洪涝灾害的决心。这一艰巨的任务,落到了杨华身上。
3月的北大荒寒风刺骨。为了及早准确地绘制出修筑防洪堤的图纸,杨华带着水利科的同志开始了对作业区的全面考察。水利施工任务紧,踏查工作异常艰苦。杨华患上了重感冒,同志们都劝他住院治疗,可他知道水利施工正值紧张阶段,硬是坚持不休息,仍然亲自带队踏查。有一次,在一片沼泽地上走时,周围20多米都打颤。杨华怕发生危险,让大家原地别动,他自己穿着水裤摸着向前探路,刚走几步,扑通一声,整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多亏大伙及时把他拉上来才捡回一条命。就这样他们沿嘟噜河走了50多公里,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舀一捧河水。
1987年汛期前,54公里长的水利工程全面竣工了。这一年汛期降雨达540毫米,比受灾的1985年还多80毫米。当凶猛的洪水滚滚而来的时候,嘟噜河大堤像一条巨龙牢牢地扎在那里,锁住了洪水,沿河的20多万亩农田免遭洪水的侵害。杨华连续3天在大堤上观察,堤内洪水滔滔、堤外麦浪滚滚,看到这一切,这位工程指挥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杨华把自己的青春年华乃至全部精力都献给了北大荒的开发和建设事业,成为北大荒千百万开拓者的一面旗帜。他曾多次获得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称号。
物质与精神双丰收的“北大仓”
许多老垦荒队员的子女非常不理解父母当年为什么要放弃优越的城市生活,来到北大荒,扎根一辈子。其实,上世纪60年代中苏交恶,考虑农场靠近中苏边境,团组织曾经出面找过杨华和庞淑英等人,询问是否把垦荒队先撤回北京看看情况再说。杨华等人和队员们商量了一阵,毅然决定,留下来。
杨华生前直言,为了不离开垦荒岗位,他两次违抗上级调岗指令。一次是要他到佳木斯做干部工作,他对前来通知的干部发火:“你们是不是看着我碍眼啊?我是来垦荒的,不是来做干部的,要我走,连门都没有!”还有一次,“文革”后团中央重建,邀他参加,也被他婉言拒绝了。
因为垦荒出色,杨华多次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1992年,他从共青农场副场长岗位上退休,却还要坚持发挥“余热”,直到1995年才回到北京石景山区的老家,离开了自己倾注无数心血的黑土地。“我退休了。哥哥一再来信,劝我叶落归根。我的小儿子在北京工作,更希望我们老两口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思前想后,真是舍不得离开北大荒,北大荒这片黑土地我对它爱得太深了。我在北京生活23年,可在北大荒生活了37年。我的青春、我的壮年都献给了北大荒,这块土地浸透了我和战友们的汗水,我怎么能割舍得下?就这样我在北大荒又干了3年。”
2017年2月6日,杨华在哈尔滨病逝,终年85岁。今天,几代人的努力让这片土地从莽莽荒原变成大型现代化国有农场,把“大荒”变成了“粮仓”。这里不复当年“山中霸主熊和虎,原上英雄豺和狼。烂草污泥真乐土,毒虫猛兽美家乡……”的景象。新翻的黑土地一望无际、阡陌纵横;凤鸣山下的农场小镇风景优美,文化广场入口处的中式牌坊上镌刻着胡耀邦题写的“共青农场”场名。
从青年志愿垦荒队,历经青年农庄、青年农场、预7师农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2师第14团、向阳农场等不同时期,最终定格为现在的共青农场。虽然共青农场的名字此前曾几经变化,但杨华和他的垦荒战友们在北大荒战天斗地、艰苦创业中缔造的以“信念坚定、艰苦奋斗、团结友爱、无私奉献”为主要内涵的青年志愿垦荒精神始终没变。几代人的努力将共青农场建设成拥有耕地49万亩,2万人口,集种植、饲养、加工、商贸于一体的大型现代化国有农场。
近些年来,北京等各地团组织或经常邀请青年志愿垦荒队员回到家乡作垦荒精神报告,或组织青年到生产第一线了解当年的垦荒场景,或与当地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学习垦荒精神,开展社会实践活动。杨华生前也曾受邀参加团中央召开的英模报告会,他代表上世纪50年代英模所作的垦荒事迹报告,震撼了当今青年。
杨华等许多老垦荒队员走了,但是让他们欣慰的是共青农场成为了中国青年志愿垦荒精神发源地,并且是全国青少年教育基地、全国团干部培训基地、全国青年创业基地,也是农垦系统的一面旗帜。青年志愿垦荒队用他们的忠诚与坚韧、青春和生命,在北大荒共青农场这片亘古荒原上战天斗地,艰苦创业,铸就了“信念坚定、艰苦奋斗、团结友爱、无私奉献”的垦荒精神。正是这种精神的激励,青年志愿垦荒队员们克服各种艰难困苦,用辛勤的劳动开垦沉睡万载的亘古荒原,开发建设了共青农场。
杨华病逝后,共青农场党委在全场深入开展“缅怀杨华、传承精神、奋力打造北方共青城”活动,号召全场广大党员干部、团员青年和职工群众以杨华为榜样,传承和发扬垦荒精神,为打造“历史记忆之城、精神传承之城、产业发展之城、幸福小康之城”,实现北方共青城更好更快发展而努力奋斗。的确,高举“青年志愿垦荒精神”的旗帜,传承弘扬“青年志愿垦荒精神”,建设好中国北方共青城就是对杨华最好的怀念。虽然杨华已经离去,但他留下的精神财富将成为共青垦二代、垦三代以及后代的共青人,永不枯竭的宝贵资源。
青年志愿垦荒队的垦荒活动,与其所创造的大量物质财富相比较,留给后人更加宝贵的是无可估量的巨大精神财富。当年,“杨华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实现了自己的最初誓言;今天,共青农场人、北大荒人、中国青年志愿者们、中华儿女接力弘扬垦荒精神。尽管垦荒精神形成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但完全可以相信这种时代精神及其所蕴含的深刻内涵对今天农垦的改革发展和现代化建设事业或民族复兴大业有着强大的推动力和现实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