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满洲第一女词人顾太清

作者张宝章 “清代词学昌盛,名家辈出,女词人之中,当推顾太清为首。” ——夏纬明 顾太清是清代著名的

作者张宝章

“清代词学昌盛,名家辈出,女词人之中,当推顾太清为首。” ——夏纬明

顾太清是清代著名的文学家,尤其以诗词闻名于世,素有清代“满族词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之誉。她与清代第一词人纳兰性德(容若)并称,被誉为清代第一女词人。

顾太清和奕绘同为诗人

顾太清是满洲镶蓝旗人,为西林觉罗氏,名春,字梅仙,道号太清,常自署为太清春、太清西林春、云槎外史。她在结婚时改姓顾,文学史上习惯称顾太清。她在嘉庆四年(1779年)生于北京西郊香山健锐营,卒于光绪三年(1877年),享年79岁。

顾太清是清初康熙、雍正年间著名大学士鄂尔之侄、甘肃巡抚鄂昌的孙女。鄂昌因受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文字狱的牵连,被弹劾赐死,其子鄂实峰成为罪人之后,以游幕为生,后流落到香山,娶香山满洲旗人富察氏为妻,生有一子二女,儿子鄂少峰,长女即太清,次女为仙霞。

顾太清作为罪人后代,与诸多亲戚断绝了往来,但与一门远亲荣王府的奕绘贝勒还时有往还。原来,鄂尔泰之子、四川总督鄂弼有个女儿,嫁给了乾隆帝五子荣亲王永琪。而奕绘是永琪之子荣郡王绵亿的儿子。绵亿是颇有造诣的学者兼书画家,其府邸位于京城宣武门内太平湖畔。他想为奕绘的姐妹们聘请一位家庭教师,便请来了平素稔熟而颇有文学才华的顾太清。正是在天长日久的接触中,奕绘对太清产生了爱慕之情。当时奕绘已有嫡室妙华夫人,太清得充为侧室。但按王府族规,侍妾只能在本府各家包衣(奴仆)女子中遴选,太清出身高贵但却是罪人之后,不可能嫁给奕绘。于是就假托太清为荣府护卫顾文星之女呈报宗人府,经照准,得使太清成为奕绘的侧室夫人。

奕绘与太清同岁,他们于26岁时(道光四年,1824年)成婚。奕绘既是太清的丈夫,又是她的老师和诗友。他们婚后十分和睦,相爱甚笃,联辔郊游,诗词酬唱,度过了14年的幸福生活。奕绘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去世。

太清在丈夫去世后,生活急剧逆转。她的婆母、太福晋王佳氏听信谗言,命太清率二子二女迁出荣王府,并拨给完县土地90顷(岁入银二千余两)以为生活之资。太清先是在阜成门内养马营租赁一处房屋暂住,第二年又购买了西四砖塔胡同一座住宅定居下来。她写了一首七律《七月七日先夫子弃世,十月二十八日奉堂上命,携钊、初两儿,叔文、以文两女,移居邸外,无所棲迟,卖以金风,购得住宅一区,赋诗以纪之》,诗中写道:“仙人已化云间鹤,华表何年一年回?……兀坐不堪思往事,九遇肠断寸心哀。”太清从此开始了凄苦的寡居生活。十九年后,咸丰七年(1857年),太清的长孙溥楣(太清之子载钊的长子)嗣袭奉恩镇国公,始迎祖母太清返回王府。这时太平湖荣王府已为皇上收回内务府,另赐东城大佛寺的一座宅园为贝勒世子载钧的府邸。此后,太清即居住寺府邸的贻黄馆。太清后半生赖有子女的成长和诗朋笔墨往来,才增添了生活的勇气与乐趣。她于光绪三年(1877年)病逝于大佛寺北岔府中,享年79岁,与奕绘贝勒、妙华夫人合葬于房山大南峪茔地。

顾太清著有《天游阁集》和《东海渔歌》诗集,分别收录诗八百余首。词三百余首。她还创作了一部《红楼梦影》,是曹雪芹《红楼梦》的续书。近现代的文学评论家,充分肯定顾太清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说:“论有清填词大家者,首推纳兰性德,稍降则推西林觉罗太清夫人。”(启功)“清代词学昌盛,名家辈出,女词人之中,当推顾太清为首。”(夏纬明)当代研究奕绘、太清诗词的专家张璋先生,赋就一阕《沁园春》,其上阕对太清夫妇的生平及艺术成就作了准确而生动的概括:

“文武相兼,才貌双全,蝶梦鸾俦。有幻园居士,西山流水;云槎外史,东海天游。太素太清,渔歌樵唱,双璧珠联喜相酬。情意投,传人间佳话,誉载千秋。”

(顾太清的出生之地——香山)

将军庙和双桥寺寓所

顾太清和奕绘夫妇对海淀并不生疏。他们的父祖辈曾居住、读书、任职于海淀的畅春园、圆明园和香山。奕绘的祖父荣亲王永琪作为皇子,曾居住在圆明园福园门内的兆祥所。奕绘的父亲荣郡王绵亿,年幼时曾在畅春园内读书。奕绘在道光十四年曾造访此地,并写下了《中秋畅春园疏峰怀旧》一首五言古体诗:“高高春晖堂,苍苔生画椽。寂寂渊鉴斋,秋花上金砖。先人读书处,回首五十年。彼时我未生,但闻老母传。偶随樵采辈,径行入前园。高轩面流水,疏峰列西山。斜阳照坏壁,寒藻荡清涟。凄凄风木哀,团团月规圆。吊古增怅望,抚时悟流迁。何当谢人世,终世住幽禅。”此时的畅春园(也称前园)已觉荒芜,奕绘造访园中的春晖堂、渊鉴斋、疏峰等他父亲居住和读书的地方,不胜今昔之感。

道光三年以后,奕绘被授管理觉罗学和两翼宗学事务及散秩大臣等职务后,经常被召到畅春园和圆明园来,或侍宴或谢恩,或参加庆贺活动。奕绘先后写有《雪中由通州至圆明园,午晴,望西山作》、《管理宗学,往圆明园谢恩回'马上作》、《十月六日,雨后入直圆明园,望西山作》等诗词。道光帝在上元节前夕,按例在圆明园大官门内的奉三无私殿,曲宴宗室亲藩,高台桌椅就坐,盛馔美酒,即席赋诗,行家人之礼,并赐观灯。每位赴宴者都引以为荣。奕绘在道光十一年和十二年侍宴后,都写有恭和道光帝御制诗元韵的七律,诗中写道:校书中秘承光宠,侍宴宫园荷圣慈”;“愿得年年侍春宴,宗藩同醉上方醪”。他在道光五年写有一阕《浣溪沙•乙酉上元,西苑观灯散后马上口占》:“执辔犹能学健儿,春郊马上制灯词。游人多处觉行迟。十里笙歌遇邸夜,万家灯火上楼时。吾生二十七年痴。”

自海淀御园建成后,历朝皇帝一年中过半时间驻跸西郊,并在此处理政务。王公大臣为候召方便,即在海淀一带修建别墅或租房居住,也有不少官员就近租借庙宇居住。例如康熙年间的曹寅,即租赁青龙桥功德寺的空房作为暂时寓所。奕绘贝勒也先后在将军庙和双桥寺租有寓所,顾太清与丈夫经常驻居于此。

道光十三年春天,奕绘住在将军庙。

将军庙在哪里?

据乾隆年间纂修的《日下旧闻考》载:“达官村有泰山圣母庙、观音庵。……观音庵俗称将军庙,以殿内观音大士像左右有石像二,刻为将军侍立之形也。石像未详所始。殿前碑一,无撰人姓名,本朝乾隆五年立。”达官村在清漪园北墙外大有庄的东北里许,后来村名改为骚子营、哨子营。这里原是元代驻兵之地,这些蒙古族兵士被当地汉人诬称为“骚鞑子”,骚子营的村名遂流传开来。清雍正二年建立了圆明园八旗护军营,骚子营又成为护军哨卡,遂改称哨子营。此村名流传至今,成为青龙桥街道的一个居委会,东靠圆明园西苑墙,西邻中央党校,南界国际关系学院,村内有横街、大街和后街。将军庙位于横街十号,占地只有二亩,僧舍共有房屋20间。将军庙本为观音庵,庙内供奉木观音、木释伽佛、泥塑关帝三尊佛像,还有两尊石雕观音像。观音庵为何变成了将军庙?两尊石将军又是何人?据当地老年人讲,那两尊石雕将军像是从圆明园的刘猛将军庙内搬过来的。这或许有些道理。因为刘猛将军庙就建立在圆明园西墙内的“月地云居”西北方,紧靠官墙内长河,与哨子营仅一墙之隔。而且在乾隆五年曾重建将军庙,并在殿前立有石碑。此后,观音庵就称观音将军庙或将军庙了。当地老人还有另一种说法:观音像左右的两位将军是元代丞相耶律楚材帐下的两员大将:柯登与明举。当年耶律楚材逝世后,两员大将也悲痛过度而双双去世。临终前留下遗嘱,要将二人葬于楚材墓侧,以随时听候调遣。但当时只在楚材坟旁立了二位将军的石雕像,遗体却另葬他处。乾隆帝修建清漪园时,将楚材墓从瓮山迁到昆明湖东岸,将军石像却被深埋地下。二位将军深感不平,便向乾隆帝托梦。乾隆帝采纳了刘墉的主意,便在骚子营修建了一座庙,让二位石雕将军分立于观音像左右,使他们在楚材墓不远的地方有安身之处。这只是一则传说,却为将军庙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和意趣。

奕绘在道光十三年春写有《将军庙晚眺》七绝二首:“阅武楼前春水生,将军庙外晚霞横。西山近在园扉里,雪糁烟糊画不成。”“将军庙外稻千畦,水藻岩莎绿未齐。独立寺门看过客,残霞一抹乱峰西。”书中所写的阅武楼为雍正年间所建,是皇帝检阅圆明园八旗护军的地方。阅武楼建在畅春园西侧永宁寺和虎城以西,至今西苑街上还有阅武楼遗址。乾隆帝曾在阅武楼题写横额和两副楹联:“诘戌扬烈”;“辑宁我邦家,以时讲武;懋戒尔众士,于兹课功”;“讲武惟期征有福;居安每念或无愆”。阅武楼北行一二里即是哨子营。当时昆明湖水从二龙闸东流经阅武楼北侧到承泽园,一支北流从圆明园西南角流入园内。这里是一带湖沼和溪流,水流丰沛,稻田成片,水藻和莎草丛生。西边是万寿山、玉泉山、金山和西山。将军庙正处在静明园、清漪园、圆明园和畅春园诸皇家园林的包围之中。奕绘的诗是写实的,凭借将军庙周围的环境抒写他的心境和感慨。

道光十三年清明节,奕绘迁居海淀镇西的双桥寺。他在《清明前一日雨次太清韵二首》的诗注中说:“时新自将军庙移居双桥”。

双桥寺在何处?何以取名双桥?这是一座怎样的寺庙?奕绘和太清夫妇又是怎样在双桥寺生活的?

双桥,是架设在万泉河上的两座石板桥。万泉河有两个源头。西支发源于巴沟村南,水往北流,穿过官门前从海淀到六郎庄的东西大道,经西花园,在承泽园西侧与西来的二龙闸玉泉水汇合,向东方和北方分别流进承泽园和圆明园。西支在穿过大道后,在畅春园南墙外东流,分出一股河水经园西南角水闸流入园内。万泉河东支发源于万泉庄西南,北流至畅春园大宫门西侧与西支汇合,再东流潴为一座小湖。湖上长满莎草、菱角等水生植物,是为菱池。《日下旧闻考》记载“畅春园宫门之南有菱池,俗称菱角泡子者,相传即丹梭沜水。其源自万泉庄北流而来。”就在菱池西岸,东西两支万泉河水汇合处的南边和西边河面上,各修建一座没有栏杆的白石平板桥。东支的石桥为东西向,是海淀通向六郎庄的必经之路;西支的石桥为南北向,由宫前大道过桥即是建于万泉河与苑墙之间的双桥寺。两座石桥相距很近,从海淀西行,走下东支的石桥即上西支的石桥,桥北即是双桥寺山门。

双桥寺本为关帝庙,因庙门前有两座石桥而俗称双桥寺。桥东菱池也被称作双桥湖。如今万泉河水早已改道,两座石桥也不见踪影。2000年春修筑四环路,曾挖出一座石桥,有人说可能是西花园的桥,实即双桥。这里曾是海淀公社的双桥生产队,至今保留双桥东和双桥西两个地名。双桥东成为海淀镇西侧的一条街巷名称,双桥西则是靠近六郎庄的一个居民点。

双桥寺是建于明万历年间的一座关帝庙。它位于武清侯李伟清华园的南墙外。康熙帝在清华园旧址修建畅春园时没将寺拆毁,它就在御园大宫门以西,靠近苑墙的地方。苑墙内便是二官门外西侧的船坞和买卖街。关帝庙占地三亩半,有佛殿和僧舍共十九间房屋。正殿供奉关帝和华陀两尊泥塑神像。除配殿外,还有东西两座小跨院。山门前有一道影壁,正面写“亘古一人”四个大字,背面是一大“佛”字,字周围有青瓷雕龙环绕,称为“青龙抱佛”。

奕绘和太清夫妇住进双桥寺新的寓所,就在畅春园大宫门口,距圆明园大富门也只有一二里地,进园应差十分方便。双桥寺对太清并不陌生,她在二十五年前的嘉庆十四年,就曾随父亲鄂实峰游过此寺。夫妇二人对寓所和周围环境非常满意,刚刚住下,奕绘即在清明节这天写了《清明双桥新寓二首》,其一为:“小寺双桥接,红墙绿水湾。买鲜湖岸侧,系马柳林间。客寓新移榻,禅扉望远山。清明春雨足,闸口听潺潺。”太清当即和诗二首,其一为:“萧寺垂杨岸,明湖第几湾。去来今日事,二十五年间。碧瓦凄春殿,玉峰看远山。僧窗对流水,欲往听潺潺。”小寺紧连双桥,湖畔柳林里红墙碧瓦’透过禅扉西望是万寿山、玉泉山和连绵的西山。窗外万泉河水从苑墙下的闸口流进畅春园潺潺有声。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所在。

太清夫妇住在关帝庙禅房里,他们很喜欢葫芦,几案上摆放着葫芦制成的香盒和茶盘,这是康熙年间太监智珠精制的珍贵工艺品。智珠有一桩特殊技艺,“能种葫芦,随模成器,巧不伤朴”,即在葫芦生长期间,让它能按特定的模器长大,成熟后便成为精巧的工艺品。寺僧得悉二人喜爱葫芦,即在阶前屋后用竹木结扎成几排篱笆,栽植葫芦苗,夏日藤蔓绕遍竹篱,秋天缀满垂垂挂的葫芦。夫妻二人“日日瓠芦棚下坐”,“绕篱闲数碧葫芦”。高兴之余遂将居室命名为“葫芦庵”。太清写了《葫芦诗》二首,其一为:“手种葫芦垂满架,粗枝柔蔓互交侵。风吹翠羽轩轩举,人坐秋凉淡淡阴。照夜清花开白雪,济川微物抵黄金。可能识得壶中乐,造化根源着意寻。”奕绘写了和诗,而且年年都要写葫芦诗,“一年创就年年例,把笔题诗复此朝”。在道光十四年写的一首七律为:“垂垂窗北复阶南,即此葫芦可号麾。香盒茶盘智珠造,壶居瓢饮道人堪。秋风渐次清于夏,一雨勾留宿过三。今日晚晴湖上景,藕花红映昊天蓝。”他还写有两首《壶卢庵对雨》,记录他退朝后思想感情的痕迹:“奏事西园罢,僧房且独闲。凉风动秋树,雾雨暗群山。太道离尘俗,人情重往还。门前泥一尺,车马尚追攀。”

海淀六郎庄一带水源丰盈,河湖相连,被称为北国江南。双桥寺外稻畦十里,碧荷千顷,水鸟翩跹,岸柳成行,不仅盛产被称为御米的京西稻,还有香脆可口的红莲藕和白花藕,河鲜鱼虾和荸荠、茨菇、茭白、鸡头米应有尽有。海淀仁和老店生产的“莲花白酒”更是誉满京城。太清夫妇住在这里,自然是要饱览此地的旖旎风光,品尝驰名的河鲜美酒。奕绘在《清明双桥新寓》诗中写道:“六郎庄上酒,旧属‘白莲花’。双桥寺里客,新到即容赊。”他的《临江仙•双桥湖上》写道:“曲水双桥临小寺,桥东一顷平湖。湖边有柳若干株,鱼虾清可拾,烟雨渺难摩。”“生长皇都三十载,近郊此景真稀。双桥湖畔乐忘归,六郎庄上酒,顿顿鲤鱼肥。”看来奕绘对“六郎庄酒”还情有独钟。原来,莲花白酒是由宫廷秘方配制的御宴滋补酒。传至民间,则以六郎庄酿酒作坊所产最为著名。六郎庄用玉泉水和本地特产白莲花,配以黄芪、当归等十余种中药材酿制而成。“莲花白”素来被认为有滋阴补肾、和胃健脾、舒筋活血、祛风避瘴的药用功能,加以酒味清醇甘洌,香冠京门,因而受到人们特殊的青睐。退朝后在海淀就餐的王公大臣,最惬意的莫过喝几杯同仁酒店的莲花白了。在农历六月二十五莲花节前后,观赏白莲花,细品莲花白,成为皇帝大臣和京西居民的特有习俗。所以奕绘刚迁到双桥寺便到六郎庄买酒了。奕绘还有“十里纡回转稻畦,双桥只在巴沟西”;“浅碧稻秧深绿麦,双桥杨柳满湖菱”;“日暮东风吹浪起,六郎庄上买鱼还”;“稻田宛转双桥路,澹宕天光飞鼍鸶”等诗句。字里行间充满对海淀风物的深沉的爱。他们夫妇在此地的生活情趣,与周围的环境非常协调,日子过得惬意而又幸福。

双桥寺既紧邻御园,又地处近畿农村,使得太清夫妇有会了解农村和农民的生活。道光十四年奕绘写了《打麦词章》,内容是:“晒麦天宜十日晴,风蝉水鸟畅新声”;“五旱真难买得,看看六月盼连霪”,诗注中还引用了“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霪吃饱饭”的俗谚。“十日晴宜晒麦天,丰登去岁又今年。乌衣命侣依禅室,白鹭成行下稻田”。他们关农事活动,盼望丰收,在感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向劳动人靠拢。奕绘另有一首《苦旱词》,更明确地表达了这一思想:五日不雨小苗枯,十日不雨中苗枯。六月不雨已一月,井浑沟涸泽无涂。云如败絮不作雨,张嘴渴死墙头乌.呜呼,安皇天澍霖雨,使我百谷庶物皆生苏”。

奕绘在道光十五年(1835年)自请辞去正白旗汉军都统、英殿事务和镶红旗总族长等职务,想在山林别墅享受悠游消闲的生活。从此他和太清也就离开了双桥寺寓所。

顾太清是海淀这块宝地诞生和成长的杰出词人。她以生花的彩笔记录了她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抒写她独特的生活阅历和心历程,描写京城近畿这块多彩又多情的土地。

联辔游海淀名胜

奕绘和太清曾遍游京城西郊的三山五园皇家园林。到圆明园受诏参见皇上,恭赴宗室曲宴,进宫上元赏灯;进畅春园去春晖堂、渊鉴斋和疏峰等处,追寻其父荣郡王绵亿在御园居住、生活和读书的地方;到玉泉山与皇帝一起拜神祈雨;到香山重九登高;到昆明湖凭吊乾隆盛世的富足与辉煌。他们到海淀的睿王园、成王园、定王团、车王园、柳村别墅等宗室赐园和私家宅园探亲会友,与王公贵胄、朝廷重臣和至爱亲朋游园赏景、鼓琴赋诗。他们驱车或联骑走遍了西郊的名山秀水、名刹古寺和村庄田野,到处都留下他们一篇篇优美的诗章。

昆明湖是他们经常游逛的地方。不仅因为这里是其先祖乾隆帝修建的清漪园,还因为他们的将军庙和双桥寺寓所距此只有一二里之遥,饭后散步也能涉足其间。游湖是为了赏景,清漪园的自然和人文景观都很诱人,历来都是诗人歌咏的对象。奕绘的《昆明湖上》写道:“绣漪桥影恰如环,湖外知名人小山”;“渐台碧瓦映明霞,万寿山边杏欲花。多少古人堤上过,曾将此景入诗夸”。众多歌吟清漪园的诗人中,写诗最多的人就是清高宗弘历。他共写了1500多首关于清漪园的诗。想到乾隆帝,自然会引起奕绘这位弘历的曾孙对此园当年盛景的追忆:“游山归骑,过昆明,忽忆乾隆新凿。蓄水机关湖四面,启闭亲劳制作。……楼船飞渡,望蟾时御层阁。水战鼍鼓呜雷,霓旌蔽日,火炮如星落。”(《念奴娇•过昆明湖》)乾隆年间,昆明湖还是演练和检阅八旗水军的场所。太清也写道:“碧瓦指离宫,楼阁飞崇。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空潦。”(《浪淘沙•登香山望昆明湖》)然而触景生情,道光年间的清漪园已是荒凉寥落,枯寂萧条了。这必然激起无限感慨,嗟叹历史的沧桑。道光十四年,奕绘写四首七绝《昆明湖上试马,恭和乾隆甲申高宗御制诗元韵》,其一是:“一水空明示幻常,三山楼阁渐荒凉。廓如亭外铜牛卧,七十年前御墨香。”太清也有四首同题和诗,写道:“盛衰古今事原常,云里三山秋气凉。闲煞铜牛卧夕照,明湖十里水风香”;“官路半为秋草没,长堤不禁牧儿行”;“一代豪华成往事,百年人事只斯须”。他们痛感康乾盛世以后国势的衰落,发出“盛世难逢”的呼喊。

古人说“西山三百七十寺”,海淀境内名寺古刹难以计数。奕绘在海淀的寓所,就选定在将军庙和双桥寺内。他们还遍游西郊的著名佛寺道观,处处留下他们的足迹和诗篇。

太清在未入荣王府前,曾在道光九年与霞仙妹同游万寿寺。万寿寺坐落在长河广源闸西侧北岸。明万历年间太监冯保奉命修建。清乾隆十六年、二十六年两次重修,并在西路地,修建了行宫院,作为皇太后万寿节从御园到皇宫的中途休憩地点,太清的外孙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写道:“每至四月从初一日起,(万寿寺)开庙半月。游人甚多,绿女红男,联蹁道路。柳风麦浪,涤荡襟怀,殊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至。诚郊西之胜境也。”万寿寺距香山健锐营太清一家的居处,只有十几里路。她也在四月初开庙期间来游此寺。她写下一首五律《己丑暮春雨后同霞仙七妹游万寿寺作》:“春雨初晴后,郊原望远峰。山高犹见雪,风定不闻钟。竹里禅房静,门前溪水溶。同来大欢喜,日色满苍松。”从万寿寺西望可见西山尚未溶化的积雪,这里正是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霁雪”所在地。门前溪水是从玉泉山到西直门的长河,是乾隆时开辟的水上御路。皇太后从畅春园乘轿至万寿寺,也可从清漪园由水道前来,然后乘龙舟或暖冰床从河上经白石桥到达高梁桥畔倚虹堂,再乘轿进皇宫。万寿寺在明万历年间曾搬来一座永乐大钟。在天启年间有人说京城西方不宜鸣钟,会破坏京城安宁,遂停止击钟,并卧钟于地。到乾隆八年,将大钟移至京城北方的觉生寺,始按时撞钟,觉生寺也被称为大钟寺,万寿寺却无钟可击了。“风定不闻钟”之句,正是反映了这一史实。万寿寺是西郊一座繁盛的皇家寺院,乾隆以后香火一直很旺盛,且为京城去西顶庙的必经之地,以致形成了“万寿寺哈腰——顶上见”的歇后语。

(昆明湖是奕绘和太清经常游逛的地方)

卧佛寺在香山东北方的寿安山麓,始建于唐代,名兜率寺。雍正年间重修后,世宗胤稹赐名十方普觉寺。寺内有一尊明代至治元年冶铜50万斤铸造的卧佛,被称为卧佛寺。寺内植三株娑罗树,两棵在天王殿前,一棵在三世佛殿前。佛寺内栽植娑罗树,因为它是佛教徒崇拜的圣树,佛祖释迦牟尼就是涅檠在娑罗树下。游卧佛寺的人首看铜卧佛,再看娑罗树。明《帝京景物略》记载:“香山之山,碧云之泉,灌灌丁游人。北五里日游卧佛寺,看娑罗树也。……寺内即娑罗树,大三围,皮鳞鳞,枝槎槎,瘿聚承,根搏搏,花九房峨峨,时七开蓬蓬,实三棱陀陀,叩之丁丁然。周遭殿墀,数百年不见日月,西域种也。初入中国,惨山、天台,与此而兰。”奕绘初游卧佛寺,也曾仔细观赏几株古娑罗树,但他三十年后重游时,天王殿前的两株“七十二肘”腰围的稀世古木,“已为官僧伐为薪矣”。那些无知的官僧竟然砍伐古树当柴烧!于是愤然赋就一阕《定风波》:“三十年中两度过,殷勤一访老娑罗。记得树腰围四丈。惆帐,宫僧利斧奉官磨。剔尽根株搜尽子。已矣,古铜卧佛不嗔他。此后相思判作梦。只恐,别君日久忘枝柯。”奕绘对十分珍贵的古圣树被砍伐,充满了悲痛和遗憾。他热爱传统文化,维护文物古迹的思想感情跃然纸上。

卧佛寺东5里、金山上的古刹宝藏寺,奕绘和太清都曾登临拜访,并有以《宝藏寺》为题的五言律诗唱和。他们是在道光十三年从双桥出发,绕过清漪园北垣,途经青龙桥,登上金山游寺的。太清诗为:“宝藏云峰秀,春山碧草齐。清凉禅客室,冰玉主人题。花雨层台上,泉声法座西。登高渺城郭,万井晓烟低。”奕绘《宝藏寺次太清近作韵》为。“过雨生游兴,春流万整齐。禅堂法界观,花坞辋川题。野鸟时窥座,群峰尽在西。苍茫辨城阙,指点片云纸。”宝藏寺为明宣德年间僧人道深所建,后又与人共同开山建成八景,并于正统四年手撰《金山宝藏禅寺记略》,刻碑立于寺门。另有康熙四十七年和乾隆三十一年两通《重修宝藏寺碑记》石碑,立于正殿前。寺坐北朝南,依山势建成天王殿和正殿宝藏殿前后两院。寺东侧还有两座跨院。正殿前有石砌方池,名玉华池,水从寺后山泉引来。泉水又顺石槽东流至方丈之后,复砌一座璧月池。这二处形成“玉华灌顶”和“劫石谈经”二景。太清在诗题小注中说:“寺有怡僖亲王题‘清凉禅室’”。这正是“清凉禅客室,冰玉主人题”诗句的注解。怡僖亲王弘晓,号冰玉主人,是玄烨第十三子怡亲王允祥之子,能诗好文善书,著有《冰玉山庄诗集》(亦名《明善堂诗集》)。允祥在金山北侧的白家疃村建有别墅,卧佛寺即是由允祥、弘晓父子出资在雍正末年重修的。宝藏寺距弘晓住处也只有几里地。太清夫妇诗中都写到站在宝藏寺隙望北京城的句子:

“登高渺城郭,万井晓烟低”(太清);“苍茫辨城阙,指点片云低”(奕绘)。这是因为,金山虽不算高山(海拔265米),但也比万寿山(105.7米)高。目光越过万寿山巅的佛香阁,可以远眺京城北海白塔和景山万春亭。道深和尚所修宝藏寺第八景为“即景观城”,登上浣心亭后的山石高台,可“览四时景物之丰,与夫城阙楼台之丽,文物衣冠之盛”(道深碑记)。宝藏寺确为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远在明末清初,京西妙峰山的碧霞元君庙(天仙娘娘庙)就是我国北方的一处香火圣地。在每年四月上半月庙会期间,来自各地的善男信女,带着崇敬和虔诚朝山进香。在崇山峻岭的香道上,“前可践后者之顶,后可见前者之足。自始至终,继昼以夜,人不停趾,香无断烟。……人烟幅辏,车马喧阗,夜间灯火之繁,灿如列宿。以各路之人计之,共约有数十万。以金钱计之,亦约有数十万。香火之盛,实可甲于天下矣。”(《燕京岁时记》)对这一妇孺皆知的民俗景观,自然会吸引住在距妙峰山仅几十里的太清夫妇的关注。奕绘曾写过《卜算子•观妙峰山烧香者》,上阕为:“朝出大都门,瞑聚青山下。我立双桥湖上观,不断往来者。”奕绘双桥寺寓所,正处在京城去妙峰山的路上。他在《金山口》一诗中,也记下妙峰朝圣的景况:“自京达妙峰,南北中三途。都人四月半,来往若游鱼。”金山口以西的北安河一带,是登妙峰山的主要通道,共有三条香道。从聂各庄登山的老北道;从大觉寺北的北安河村登山为中北道;从大觉寺南的徐各庄登山为中道;还另有一条南道,是从门头沟陈家庄、三家店登山。

太清曾在道光二十六年丙午(1846年)驱车来到神山下的聂各庄,沿老北道进山朝圣。她写下了《朝妙峰六截句》,分段记述了这次进香的全过程。其一记述了进山前的行程:“夹道轻烟柳万条,杨花如雪任风飘。驱车一路香尘软,行尽青溪十二桥。”四月上旬正是柳叶新绿、杨花飞絮的季节。太清乘车从海淀朝西北方向奔去。诗注:“自屯店至三星庄五里,有十二连桥。”屯店今属永丰乡,三星庄属苏家坨乡,二村之间有从正冈山山洪流成的泻洪河,河水北流入南沙河。故而有十二连桥。其二为:“涉水登山无数层,清凉兰若喜初登。山僧遥指星星火,告是双龙岭上灯。”为解决香客中途的休息、饮水和食宿问题,每条香道都修建了若干座茶棚。老北道共有8座茶棚,依次为:老爷殿(关帝庙)、车耳营、磨镰石河、双龙岭、仙花洞、大风口、磕头岭、贵子港。香道是由一块接一块的条石逐级铺垫而成,每道茶棚之间都要攀登无数层石阶。太清当夜宿于车耳营村北石佛寺的石佛殿,即老北道第二道茶棚。他望见山上有无数火星移动,山僧告诉她:那是第四道茶棚双龙岭夜间继续登山的香客手中举起的灯火。太清夜宿的石佛寺,因有一尊北魏太和年间雕制的石佛像而得名。太清朝妙峰诗其四为:“仙花古洞隐山崖,流水淙淙漱玉沙。望去不知深几许,涧边开满碧桃花。”太清离开石佛寺,清晨登上第五道茶棚仙花洞。仙花洞也称鲜花洞、花洞子,是一座进深丈许的山洞。洞口涧边长满野草、山核桃树和碧桃花,茶棚是一座东向小庙,庙后有塔。太清诗其五为:“肩舆款款背东风,几点山头晓日红。忽见西南峰势峻,妙莲高拥碧霞宫。”过了仙花洞,便是十八盘,太清乘肩舆缓缓西上,东风从背后款款吹来,已看到东升旭日将一座座山峰映照成淡淡的红色。西南方向有一座突兀高耸而险峻的山峰,那就是妙峰山,峰顶一片画栋朱楹的殿阁,是朝圣者的目的地——碧霞元君庙。太清在进香的途中经过的屯佃、三星庄、聂各庄以及山上的车耳营、石佛寺、双龙岭、仙花洞、十八盘,都属昌平管辖。1957年,这些地方都划归海淀区,如今分布在永丰乡、苏家坨乡和聂各庄乡辖域内。太清朝圣妙峰山的事实说明,妙峰香客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还有王公贵胄及其家人。

(妙峰山上的宗教建筑)

太清夫妇还到过京西不少佛寺道观,并留下诗词,如奕绘写过《广仁宫敬瞻圣祖御书天仙玉女经恭纪》、《慈寿寺》和《题明慈圣李太后像》、《宿大觉寺》、《熙龙潭》等;太清写过《三月晦同夫子游黑龙潭至大觉寺路经画眉山》以及《戊子八月雨中游城西天禧昌运官废趾》等。另外,太清有《登蓟门烟树亭》,奕绘有《西郊晓行》、《晓往田村出阜成门作》、《两泉行》等描写海淀风貌的诗,记录了他们的行踪,留下了思想感情的痕迹。

顾太清诞生在海淀,又生活在海淀,进荣王府后仍不断住居于此,并常到西郊各处走动。她非常了解海淀的乡情地情。她有两首诗,将当时海淀的自然和社会面貌进行了高度的概括,这是两首看似平淡实为深邃的诗。一首是《雪后往海淀书所见》:“微阴澹日酿春寒,地接离官石道宽。雪满远山云里现,烟开御柳画中看。墙头村妇窥游骑,树底耕牛卧草栏。十里香尘吹觜陌,悠悠冠盖退朝官。”另一首是《清明雨后往香山书听见》:“迎面西山晓气融,飞鸦群舞陇头风。长堤杨柳因谁绿,破庙桃花也自红。叱犊声催村舍外,浣衣人在画图中。果然好雨知时节,处处耕耘兆岁丰。”海淀建有离官。不止有御园畅春园和圆明园,有万寿山清漪园、玉泉山静明园、香山静宜园,还有钓鱼台和倚虹堂行宫,万寿寺、五塔寺、卧佛寺、碧云寺都建有行官院,是几代帝王处理政务、召见群臣、批阅奏折及悠游憩息之地,从西直门通向御园离宫的石板路称为御道,御园内外的杨柳称为御柳。在御道、紫陌上过往的是那些或驱车或乘轿或骑马的王公大臣和皇亲贵胄;他们退朝后,朝冠朝服还未脱掉,或返京城回官衙、或去宅园寓所、或去饮宴赏景,个个踌躇满志,悠然自得。这是海淀地情的一个方面,反映了海淀地区在政治上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海淀又是京城近畿,山水花树宛如江南,并有农田耕作和稻海麦浪。诗中的“雪满远山”和“西山晓气”,把西部群山和“西山霁雪”的景观指认出来。“长堤”自然是指长河之堤和昆明湖的十里长堤。二诗的颈联描绘出两幅海淀农村的生活图景。一幅是:在无边稻海中,有一座淳朴的村庄,农舍旁辛勤的农夫正在吆喝耕牛返回草栏,浣衣姑娘正在湖畔捶洗衣衫。另一幅是:几名村妇在墙头偷窥大路上骑马的游客,柳树下牛栏里耕牛在悠闲的吃草。这里溪湖遍岸柳成行,牧牛郎和浣衣女都在辛苦劳作。这是海淀、六郎庄一带农村风光的艺术表现和真实写照。六郎庄原来就称作牛栏庄、柳浪庄!太清这两首诗只短短十几行,就勾勒出海淀的地域特色。这只能是海淀,在其他任何地方也找不到同样的景观。这些诗篇是太清对故土的描写,字里行间透出深沉的亲和与爱恋。

顾太清是海淀这块宝地诞生和成长的杰出词人。她以生花的彩笔记录了她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抒写她独特的生活阅历和心(路)历程,描写京城近畿这块多彩又多情的土地。她那一篇篇优美深邃的诗篇和词章,是闪烁在中国文学史上一串璀璨耀眼的骊珠,是供世世代代中国人鉴赏和吟咏的稀世经典,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宝贵艺术财富。我们要像怀念和追忆曹雪芹和纳兰性德一样,记住这位名耀千古的乡亲。

(作者张宝章先生,原文发表于《中关村》2015年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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