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孤独的“美国人” ——缅怀摄影大师罗伯特·弗兰克

据外媒报道,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2019年9月9日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去世,享年94岁。其后,Pace-MacGill画廊的Peter MacGill证实了罗伯特·弗兰克在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Inverness去世的消息。

其作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之一,罗伯特·弗兰克的视觉语言和个人风格改变了美国摄影,也改变了世界摄影的方向。罗伯特·弗兰克以摄影集《美国人》一举改变了现代摄影的方向,奠定了自己在摄影史上无可争议的大师地位。他所实践的“主观性摄影”和“非决定性瞬间”对后来的摄影师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从瑞士跨洋至美国

1924年11月9日,罗伯特·弗兰克出生于瑞士苏黎世,因父亲在一战后失去了德国犹太人身份,所以他父亲不得已为弗兰克申请了瑞士国籍。二战期间,弗兰克一家人在瑞士躲过了纳粹德国的迫害。1941年,他先后在苏黎世、巴塞尔和日内瓦学习和实习平面设计与摄影。

▲ 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1924—2019)

因为接受过严格的摄影专业的训练,他从16岁起就已经步入瑞士的摄影界并且成为瑞士公认的具有才华的青年摄影家。1946年,弗兰克在米兰、巴黎和斯特拉斯堡旅行和摄影,并创作了第一本摄影集《40张照片(40 Fotos)》。

▲ 《40张照片》封面

这本书封面采用蒙太奇手法——人眼与打开的相机镜头共同记录。整本书融合了不同流派的照片,在确立了形式和主题之间巧妙互动的基调,同时也强调了相似的形状和属性。

▲ 《40张照片》

然而,弗兰克无法忍受蕞尔小国瑞士的沉闷与狭隘,决心到当时最令欧洲青年向往的自由天地美国去一试身手。离开熟悉的瑞士而奔赴大洋彼岸的美国,对于弗兰克来说,充满了冒险和未知。

▲ 1947年,比利时安特卫普,弗兰克在等待去纽约的船。

1947年,弗兰克来到了纽约,他很快找到了一份从事摄影的工作——给著名时装杂志《哈泼市场》拍摄时装照片。这份杂志的艺术指导是当时美国杂志界大名鼎鼎的亚历克赛·布罗多维奇。对这份人人羡慕的工作,他只干了半年就辞职了。

这虽然与《哈泼市场》的一时停刊有关,但也确实与他无法认同时装摄影有关。性格深沉、喜爱思辨的弗兰克无从感受到只重表面视觉效果的时装摄影的吸引力,而美国的时装界甚至美国举国上下只以金钱为目的的拜金风气也令他无法忍受。因此他毅然决然从可得浮名的时装摄影界抽身,开始了一个自由摄影投稿者的生活。

对于一个自由摄影者而言,除了拍摄一些解决生计的必需的摄影订单以外,基本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喜欢的题材。这时,纽约这个现代大都市的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现代都市与都市人的关系以及都市本身的魅力,成为这个对人的生存状态有着本质关心的摄影家的第一选择。

弗兰克在拍摄纽约的同时,也接受订单到欧洲拍摄,他会在完成拍摄任务后对包括巴黎、伦敦这样的都市作一番考察。对他来说,都市这个人工的文明容器中盛载了最多的当代文明的资源与素材,从这里可以找到穿越都市文明表象抵达西方现代文明本质的图像。

然而这个身在美国的外国人,始终得不到美国社会的认可。他拍摄的作品模糊虚焦、不对称、地平线歪斜,处处碰壁。著名的《生活》杂志一再拒绝他的照片,由精英阶层组成的马格南图片社也拒绝他成为会员,弗兰克在美国始终是一个异乡人。

▲ 弗兰克的作品模糊虚焦,得不到美国社会的认可

“异邦人”眼中的“美国”

1954年10月,在沃克埃文斯的指导下,弗兰克申请了古根海姆纪念基金,以图对美国文化与美国人作一番视觉考察。

沃克·埃文斯在推荐信中将他描述为“天生的艺术家”,并称他的目的是通过摄影这一方式“观察与记录加入美国国籍的人们在美国发现的、诞生于这个土地并正在向外扩展的文化所具有的意义”。至此,弗兰克成为古根海姆奖金史上第一个外国人获得者。

▲ 新奥尔良的电车,《美国人》首版的封面,黑人和白人只能乘坐不同的车厢,表现了美国的种族隔离现象

1955年,弗兰克开着一辆破旧的二手福特车,开始了史诗般的旅程。尽管周游了美国大地,但他的主要拍摄地点多为大城市,如纽约、洛杉矶、底特律、芝加哥等地。弗兰克以一个“异邦人”的清醒的旁观,对美国的都市文明做了深入的观察。

他拍摄的内容,基本上都在公共空间内,有路人、政治集会、汽车影院、教堂、公园等。他拍他人不屑一顾的男人女人,或是从符号和物件上来对其进行定义。他一个城市到一个城市,拍摄了路人、流浪者、新婚夫妇,基督教的十字架、自动点唱机、邮筒、棺材、电视、很多的车还有无数的旗帜。

▲ 《旧金山》(拍摄于1956年)

▲ 罗伯特·弗兰克所拍的路人

▲ 罗伯特·弗兰克所拍的孤独的老人

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刚刚赢得战争,爱国主义和乐观主义大行其道,弗兰克镜头下表现的美国,令主流皱眉。“这是一本简洁的书,真的!”他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说,“它什么也没说,非政治化。这些照片里什么都没有。人们说它们充满了仇恨,我从未看到,也从未感觉到。我只是跑到街上找了一些有趣的人而已。好吧,我的确尽找极端了,但那是因为中不溜秋的东西令我感到乏味。”弗兰克说:“现在看这些照片,我看不出有什么好争议的。”

▲ 《游行》(1955年拍摄于新泽西州)

▲ 罗伯特·弗兰克所拍的情侣

《美国人》可以说是美国上世纪60年代性革命和民权运动的一个预示。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弗兰克被所有的艺术家交口称赞。他成了个天才。而当评论家们拿着放大镜分析他的照片,诠释每个场景和人物的重要性、历史性的时候,他往往无法回答关于某个细节的追问。

《美国人》中的照片似有亲密的感觉,同时也具有某种冷漠的特质。弗兰克说他总在不停地赶路,“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我没有时间”;他回忆,他总是拍完就走人,几乎从没有和照片中的人做过交流。

《美国人》描绘的代表爱国主义的标志透明而没有意义;公众庆典是如此空洞;宗教已搀杂商业元素;政客们,好一点的看上去或是愚蠢或是高高在上,差一点的不是自大狂就是腐败分子。看了《美国人》,你会觉得一个货架上摆满商品的国家其实并不允许有真正自由的选择、表达和思想。会觉得美国看上去到处是醉人的笑容,似乎每个国民都乐观向上,但事实上毫无乐趣、沉闷无比。

经过两年时间的拍摄,他从两万七千多张底片中选出了83张照片,按照纸上的电影叙事进行编排,结集为一本名为《美国人》的摄影集。虽然《美国人》是弗兰克在美国拍摄的关于美国的社会现状,但这本摄影集首先是在法国出版的。直到1959年,《美国人》才出了美国版,并遭到了当时几乎所以杂志和电视的诋毁。

▲ 旅途归来后所有的照片

在《美国人》中,弗兰克一反以往的摄影表现准则,影调、焦点、构图等似乎都在有意与人们习以为常的习惯作对。在《美国人》中,繁荣一片的美国成了颓败、孤独、感伤的大地。技术至上论者认为他的照片在技术上尚未合格,许多照片对焦不实、构图失衡、颗粒粗糙,而一些保守派卫道士则认为他无视美国的“光明”,以一种充满恶意的眼光拍摄了美国,激烈者甚至给他贴上“反美”的标签。《大众摄影》杂志这样评价弗兰克的作品:“没有意义的模糊,粗糙的、灰雾的、倾斜的地平线、大面积的歪斜。”他们还评价弗兰克是“一个无趣的,憎恶收留他的国家的人”。

无需再用摄影证明才华

《美国人》出版时弗兰克35岁,拍完《美国人》,弗兰克撂下一句话,“我已无须再用摄影证明我的才能了”,就转头拍电影去了。拍了十多年独立电影,包括给滚石乐队拍纪录片,其间他和原配夫人玛丽离婚,和现任太太琼在70年代在加拿大西科省的小岛买了块地,自建了小屋,每天花很多时间看海。

▲ 《葬礼》(1955年拍摄于南卡罗来纳州)

1958年夏天,他拍摄了第一部电影胶片——玛丽和几个朋友在马萨诸塞州的场景。随后他又拍摄了一系列极具实验性质的电影,成为当时反主流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弗兰克宣称他已经不会拍摄图片项目,但他还是会经常将图片与电影结合起来。

他的第一部电影《拉动我的雏菊》(Pull My Daisy),被认为是美国新电影的开始——凯鲁亚克旁白。而他最有名的一部片子《杂种布鲁斯》,却很少有人看过。这是一部1972年跟拍滚石乐队巡演的纪录片,充斥了性、毒品等疯狂镜头,乐队的出格行为全部被记录在案,最后乐队不得不通过法律程序禁止该片商业公映。

▲ 罗伯特·弗兰克于1959年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拉动我的雏菊》

▲ 罗伯特·弗兰克拍的滚石乐队纪录片

1959年,弗兰克将《拉动我的雏菊》的剧照剪下、裱好并做了标记,这让人想到了他早期的摄影作品。后来,他在一页纸上印刷了多张电影剧照,以强调他对反复出现的视觉主题的兴趣,从侧面也表明他对单一静止的摄影图像的排斥。

▲ 1961年上映的《拉动我的雏菊》

▲ 1965年拍摄,1968年上映的《我和我的兄弟》

1974年女儿安德列在危地马拉因空难去世对弗兰克打击很大,更大的打击是1990年代儿子也因病去世。“我很内疚,我总是想念着孩子”,很多年过去了,弗兰克在友人面前仍然掩饰不住痛苦。“我喜欢困难,困难也喜欢我。”弗兰克说。今年他新出了一本《父亲的摄影》小画册,里面是弗兰克童年的照片和一些度假的场面。弗兰克说很小的时候就为这些照片激动,并想像着这些照片出版该会怎么样,他向父亲表示也想成为摄影师,父亲说他也想成为个摄影师可仍然要靠卖收音机养家,也许弗兰克应该掌握一种谋生的技能来养活摄影。弗兰克说他的父母都爱过体面的生活,也渴望成名,“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名气这么大可能会很高兴,但是他们看不到了,包括我的孩子……”

▲ 1971年春

同年,他开始用宝丽来相机做摄影实验;1975年,他开始用机器制作拼贴画……在这几年里,弗兰克照片具有浓重的主观色彩,他经常在一张相纸上打印多张底片,或者用胶带、胶水甚至钉子把多张底片组合在一起。

▲ 《90号公路》(1955年拍摄于得克萨斯州,去代尔里奥的路上)

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常能看到绝望和愤怒。在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中的宝丽来相片上,他乱涂乱写,又刮又擦,那段时间的东西,给人又冷又硬的感觉,但又是真实的。真实,始终是弗兰克强调的。当别人问他作品的意义、为什么要这样那样拍的时候,他常常会说,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形,这个人就是这么坐着的,那个人就是那么躺着的。

“我过着好日子,”他平静地对礼堂里的人说,“我有个好妻子,我有好的回忆。”稍作停顿,罗伯特·弗兰克说,“我尽量记住好的回忆。”

▲ 1989年《无题》

▲ 1996年《家中的沉默》

▲ 2004年,在家里。

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的视角选择具有强烈的主观性,他用自己“主观性”激发着观者去发现,去思考。他的名字则与"非决定性瞬间"有关,生活中的平常景象也能进入摄影作品,他对摄影真正的影响是"主观性"视角的介入,不再追求客观的记录生活。

正如杰克·凯鲁亚克在罗伯特·弗兰克的影集《美国人》的序言中写的:“摄影是一首需要咀嚼的忧郁诗”。

(凤凰艺术 综合报道 撰文/责编/姚钰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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