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食:单人时代的孤独盛况

《孤独的美食家》第八季即将于十月开播。这部无甚剧情,角色单一,内容仅仅是看一位上班族大叔在不同廉价餐

《孤独的美食家》第八季即将于十月开播。这部无甚剧情,角色单一,内容仅仅是看一位上班族大叔在不同廉价餐馆吃饭的美食剧,却能一路累积人气并延续至今。除了美食之外,为什么我们对一个人吃饭的五郎有如此多的共鸣?

撰文 | 宋远程

2012年开始首季放送的《孤独的美食家》,原作是久住昌之所著的同名漫画。主人公井之头五郎经营着一家进口杂货店,由于工作之故不得不常年在外奔波,因此街头巷尾的那些大众食堂便成了他饥肠辘辘之际的首选。

实际上,漫画原作最早曾于1994至1996年连载于月刊杂志,2008年开始又在周刊杂志不定期更新。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崩坏和2008年金融危机两个微妙的时间节点,无不与萧条的经济气候相关。显然在当时的背景下,比起那些高档的餐厅,五郎所去的定食屋与大众食堂无疑更能让读者心有戚戚。

01

都市生活的样式

西装革履的五郎结束了一阵忙碌,走在街上突然暗自叫道,“啊呀,肚子饿了。”随后便走进偶然邂逅的街边小店,点单、上菜,屏幕上为观众打出复杂的菜名。五郎三两口下肚后惊叹连连,发表一连串极富感情色彩的的内心评语后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

这便是《孤独的美食家》重复至今的惯用桥段。身处20世纪90年代的五郎,和同时代的大多数都市人一样共享着相似的生活方式,例如对外食的依赖。作品中从来没有呈现出五郎自宅的样子,无从获悉他本人是否有自炊的情况。甚至连超市熟食、便利店的便当之类的快餐也绝少提到。

矶村英一在《人間にとって都市とは何か》(对于人来说都市意味着什么)中把都市空间按用途分为三类:其中住宅是“第一空间”,学校/职场为“第二空间”,具备匿名性或从既有身份中解放出来的场所如餐厅、酒吧则是“第三空间”。而《孤独的美食家》显然是在极力避免第一、第二空间的描写,把重心全部置于身处第三空间的主人公上。

五郎为数不多的便利店晚餐

漫画原作第十五话《东京都内某所的深夜便利店食物》,是为数不多五郎没有下馆子的篇目。但正如标题所说的“都内某所”,依托于遍布全日本整齐划一的便利店,空间的匿名性在此也得以彰显。

实际上,五郎进入某家店之后虽然内心戏非常丰富,但绝少与店家进行点单之外的交流,对于身边的食客也仅仅是始终保持旁观,维持近乎绝缘的关系。而且,他从未做过任一家的回头客。显然,重复的行经路径与资本主义的效率至上相悖,但保持移动的生活状态无疑也是当代都市生活的真实写照。

02

漫游者

井之头五郎在食肆间的移动,可以放置在在近代以降“浪漫主义的主体像”的系谱中去考量。这种诞生,在都市中的浪漫主义试图挣脱外部环境所强加的匿名性,兼有对主体性的追求和对存在状态的不安。

明治时期,夏目漱石的《其后》《心》,森鸥外的《青年》《雁》等作品均出现了受过高等教育却不选择就职的所谓“高等游民”,并花费笔墨描写他们一个人在东京漫游。在欧洲,本雅明和波德莱尔的巴黎同样如此。这些隶属于有闲阶级、在街头漫无目地游荡的人群,以一种颇具政治性的姿态对抗着整齐规划、目的明确的都市布局,将碎片化的个体经验内化于记忆与梦境的回响中。

日本食肆街

而五郎吃饭的地方也同样是漫无目的偶遇,与今天参照星级或点评随后按图索骥的用餐策略相比,仿佛还带着前现代的浪漫。

03

“おひとりさま”

(单身贵族)

在漫画第二卷第6话,五郎的梦中出现了他在巴黎时的恋人,但在作品中的时间线里他早已单身多年。关于单身状态,日语中向来不乏专有名词,并且随着年代的不同叫法、褒贬也都有微妙的不同。

其中,“おひとりさま”(汉字写作“お一人様”,直译“尊敬的‘一个人’”,接近“单身贵族”)一词出现在2000年之后,当时主要用来形容三四十岁的高龄未婚女子。据国势调查的数据统计,2001年,全日本由单身者构成的世代所占比例首次超过由夫妇和子女所构成的世代;到了2015年,这一比例甚至达到了总世代的三分之一。由此,带来的“孤独死”“无缘社会”等社会问题,也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 合著,高培明 译

但随着这一人群所占比例越来越高,敏锐的资本嗅觉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市场,新的社会评价标准也逐渐被建构起来。起初面向单身女性的产品逐渐扩充,最终形成独立的商品分类。比起社会或家族压力,至少在消费场所单身者并没有被排斥的沮丧。

04

单人空间的兴盛

与单人进食、单人使用相匹配的是单人空间。除了晚婚非婚化和少子高龄化,大量自地方上京的求学、就职者也催生了单人空间在都市的兴起。20世纪70年代的单身公寓、胶囊旅馆;八九十年代,宅文化对私人空间的扩充;新千年后的漫画咖啡厅、单人卡拉OK、单人烤肉店等,不断拓展着“单人空间”的定义。

一兰拉面的个室。不仅与左右相邻的食客相阻隔,连店员的脸都看不到

无论是《孤独的美食家》中出现的定食屋、拉面店、回转寿司,还是散布在东京、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个室型网吧“漫画咖啡厅”,都已经成为日本独有的城市空间。尽管这多出自地理环境下的无奈,并在当代也滋生了诸如“网吧难民”之类的贫困问题,但对于狭小空间的充分利用无疑在日本早已是审美化的悠久传统。

同时,一如消费主义瞄准单身人群的一系列商品策略,大到制造业对各个零件的分类,小到歌舞伎町等风月场所对不同趣味的细心考量,这种细分化与均质化的共存催生了一个个商品化的空间,与资本主义精神紧紧契合。

另外,对四叠半空间的充分挖掘还体现在“仕切り”(区分)的使用上。典型如障子或襖之类的推拉门,开合之间,随即便将原先的房间分为两处。公共与私人的界限由此确立,但却是以一种如此暧昧的方式。

也许原作者也没想到,生活在九十年代泡沫经济刚刚崩坏之际的五郎,可以在二十年后依然坚持固有的生活方式,仿佛是“失去的平成”最佳的代言人。当然,更难以预料的是随着社交网络的发展,面对美食的内心独白可以从推特、脸书得以表达,挨家挨户的探店方式又与当今大行其道的美食博主、吃播乃至种种vlog不谋而合,让这个孤独的中年大叔在当今的语境中同样如鱼得水。

的确,无论时代、技术、外部空间再怎么变化,《孤独的美食家》中的“孤独”二字总归会沉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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