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街道上行走的时候,一定都能注意到,路面上的“盲道”,有不少被破坏和侵占了。或许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通常只看得见“盲道”,却看不见“盲人”?
再往下,或许我们应该追问:视障人士平时能否出行?ta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如何参与社会?
10月15日是国际盲人节。我们和三位视障女工小伙伴在一起,聊了聊她们的工作、生活和梦想,还有对社会的一些期望。
小兰:“盲人”能否“不按摩”?
小兰说,自己的人生有三个转折点。
第一个转折点是失明。6岁时,小兰感染了红眼病,本来不是大问题,却不知为什么发生了眼底病变。于是之后近十年的时间,她和家人奔波于不同城市的医院。从视力逐步下降,再到确诊白内障,直至失去光感,经过长久的“折腾”,全家人最终近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学二年级因病辍学之后,小兰在家里过了好几年“三无”的日子:没有学业、没有生活、没有朋友。到后来,她自己都觉得“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家人通过残联帮她联系到一家为残障人士开设的职业技术学校。这成了她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她和其他视障学生一起学习针灸和推拿——也就是通常说的“盲人按摩”,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品尝了自力更生的喜悦。
不过,小兰后来发现,按摩虽然给了她选择,却同时限制了她更多的选择。在学校的时候,专为视障人士开设的专业就是按摩,大家也不觉得自己还能往别的方向发展。今年大专毕业后,她在网上搜索有没有别的专业可供视障人士继续进修,结果“是没有的”。
迷茫中的小兰迎来了第三个转折点。在同学介绍下,她加入了一个为视障人士开设的公益训练营,接触到了“多元就业”的概念,参加各种培训课,尝试自己策划活动。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可能性比想象中多得多。
最近小兰辞掉了按摩店的工作,在家待业。但她的生活比以前更丰富:在公益圈交到了更多的朋友,加入了一个演讲俱乐部,最近还想去旅游……工作方面,她也想有所改变,可能会做一些全新的尝试。
梅子:不安分的“汉服娘”
“你头发的颜色真漂亮!”听到这句话,梅子笑了,这是她经常会收到的评价。
理发师也拿不准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有人说是褐色,有人说是茶色,还有人用一个时髦的词“亚麻灰”。而很多人并不知道,梅子的发色其实是缺乏黑色素的结果——她是一位白化病患者。
直到22岁拥有第一部智能手机,学会了上网,梅子才接触到“白化病”这个概念,尽管她之前的人生一直受其影响。小时候,因为外表与别人不同,她在学校里经常受到排斥,并且因为白化病导致的弱视,即使坐在教室第一排也看不清黑板。
“听”了6年书之后,梅子在父母的安排下离开了学校。“他们的思想比较保守吧,觉得我这个样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
之后的生活就是按部就班,16岁外出打工,19岁在亲戚和媒人的撮合下匆匆结婚,又很快有了孩子。按她自己的话说,成为了一名“从农村来的家庭妇女”。家庭对她有着非常“传统”的期待:她生了两个女儿,他们希望她再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但梅子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辍学对她而言一直是一个遗憾,因此她一有机会就不停地学习。学会使用手机后,她开始看电子书,又在qq群里找到了书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交际圈。后来她又找到了对古典文化的喜爱,决定系统学习古诗词,并自己尝试创作。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和丈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坚决反对再生孩子,也反对家族里对孩子重男轻女的抚养方式,这件事最终让他们走向了离婚。
走出婚姻,梅子生活的重心变成了工作和学习。业余时间,她参加电脑培训,参加演讲,写诗词,和热爱古典文化的朋友一起穿汉服、绣十字绣……她做到了所有家人认为她做不到的事情,并且未来还有更多的计划,例如在十年后出一本诗集。
小冯:有工作才有安全感
作为一个热爱考试的学霸,小冯从盲校的职高毕业之后,在按摩店工作了一年,又决定回去考大专,理由和很多选择继续求学的年轻人一样:想“逃避”一下工作。
当时她在按摩店做得不是很开心,觉得工作环境太封闭了,希望有机会做点别的事情。很小的时候,她的梦想是做图书馆管理员,长大了一点,又想做节目主持人。但大专毕业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得重回按摩行业,一方面她觉得和能力有关,另一方面,的确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不过现在她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觉得按摩店的工作至少可以养活自己,而且目前待的这家店氛围比较宽松,没活的时候就可以外出,自由度很高。另外她开始接触芳香疗法,学习在按摩中使用各种精油,在工作上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领域。
平时休息的时候,小冯会做一些串珠工艺品,也会做做烘焙,养养植物——尽管烘焙没有一次成功,植物没有一次养活,是个屡败屡战的“手残党”。她自嘲:“我感觉我做事情经常不成功。不过对于喜欢的事情,还是可以坚持的。”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自己,小冯会选择“矛盾”这个词。她说自己是一个“喜欢物质享受的人”,所以在追求想做的事情和脚踏实地继续按摩工作之间,她会选择后者,因为她需要工作带来的安全感,不能忍受失业。她比较享受现在的状态: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能支撑生活,还有余钱可以拿来旅游。今年刚去了江南古镇,还在计划明年要去哪里。
而同时,小冯也是一个个性独立的人。从上高中开始,她就不再向家里要钱,如今赚到钱也会补贴家用。她希望有一天可以实现“经济自由”,然后就能在其他方面实现更多的自由,比如开一家《海边的卡夫卡》里那样的图书馆,平时没有游客,一个人可以静静地看书。
她们:改变自己,改变世界
对视障议题比较陌生的人,往往会对这个群体有一些想象,其中很多想象可能不符合事实,甚至有点夸张。
比如小兰就遇到有人说:“你们盲人不是天生就会按摩吗。”这话让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耐心解释:没有谁天生就会按摩,大家都是要学习的……
后来她觉得,之所以会有这种误会产生,是因为社会已经给视障群体贴了标签,以至于看到“盲人”就想到“盲人按摩”。而事实上视障人士在教育和就业方面能获得的资源也非常有限,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除了按摩还能做什么,外界也觉得“盲人”能做按摩就够了。
但小兰、梅子和小冯的故事告诉我们,她们能做的事情多得超乎想象。她们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和职业目标,会参加社团、参与公益,会做策划、演讲、广播剧、音乐、美妆……
同时她们也面临一些现实的困境。有人不喜欢按摩店的环境,想换一份工作,却很难找到相应的机会;有人喜欢出门逛街,但设置不合理的盲道、缺乏辅助设施的地铁站,都可能成为她们的绊脚石;有人希望可以自由行动,自己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却会受到家庭以保护为名的限制……
小兰说:“在社会改变之前,我要先把能力提上来,在它改变的时候,我才能适应社会。”她们的确不仅在改变自身,也在努力改变周围的人,试图重塑社会对视障人士的印象。但有时事实可能恰好相反,不是她们没有适应社会,而是她们作出了改变,社会却没有做好准备。
外界能够提供哪些有效的支持?她们提到两个概念:针对残障群体的“无障碍建设”,以及针对个人需要提供的“合理便利”。例如在出行方面,规范盲道,在红绿灯处设置语音提醒,对地铁工作人员进行相关培训;在普通学校的校园内设立无障碍设施,方便残障学生就读,为盲校和职业学校的视障学生设立更多元的专业,提供更多就业方向等等。
希望有一天,社会对于残障人士的态度可以化“保护”和“帮助”为“支持”和“赋权”。因为她们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她们理应拥有整个世界。
摄影&后期|绵绵Dancy 访谈&文案|鸭青 感谢社群推动者泽宇为本文提供的帮助
注释: 无障碍——特指环境或制度的一种属性,即一切有关人类衣食住行的公共空间环境以及各类建筑设施、设备的使用,都必须充分服务具有不同程度生理伤残缺陷者和正常活动能力衰退者(如残疾人、老年人),营造一个充满爱与关怀、切实保障人类安全、方便、舒适的现代生活环境。 合理便利——根据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指根据具体需要,在不造成过度或不当负担的情况下,进行必要和适当的修改和调整,以确保残疾人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享有或行使一切人权和基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