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见杨过误终身
2018年10月30日下午,金庸先生与世长辞。
今天,又是一个10.30日,金庸先生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金庸先生以一己之力,为我们创建了一个向往的江湖世界。
他用他的如椽巨笔,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令人血脉贲张、荡气回肠、极具阳刚之气的大侠形象。
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六脉神剑、凌波微步、踏雪无痕、登萍渡水……
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绝世武功,激发了我们奔逸飞腾、心游万仞的想象力。
初中一年级时,偶尔从同学手里看到《神雕侠侣》,真是“一见杨过误终身”,从此陷溺其中,一发而不可收拾。
现在犹记得高中的某个夏日午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的鸣叫,同学们在教室里几欲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哪里先放出了一首《射雕英雄传》主题曲,随着高亢激昂的音乐响起,奔腾的马蹄声犹如撞击在心间,罗文的男中音和甄妮的女高音,瞬间点燃了整个教学楼的激情——“嚯!”“哈!”几乎一整栋楼的男生都在随着音乐嘶吼。
那样美好的午后,那样昂扬的青春,都在音乐声中肆意挥洒在了青春的校园里——而这一切,都拜金庸的小说所赐。
如果没有金庸,我们的少年时代该有多么荒凉啊。
人类历史长河里,没有一个作家像金庸那样,天南地北在我们的肉身上盖下印记,我们这一代的近视,集体可以怪到金庸头上,我们在课桌下看被窝里看披星戴月看呕心沥血看,我们不是用眼睛看,我们用身体填入萧峰阿朱令狐冲任盈盈郭靖黄蓉,所以影像史上最难满足的观众就是金庸迷,因为我们曾经把自己的脸庞给他们,我们曾经把恋人的眼神给他们。
——毛尖
著名作家毛尖追忆金庸先生时说的这段话,道出了所有从少年时期就开始迷恋金庸小说的我们一直想说而不知如何表达的心声。
02
先生已不在江湖 江湖仍有先生的传说
有人说:“活着的时候,读者就以亿来计算的作家,只有金庸一人。”
也有人说:“从来没有一个作家能像金庸一样在华人圈子内产生如此大的当量,上至社会名流,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对金庸小说推崇备至、击节叫好。”
还有人说:“凡有华人处,皆有金庸迷。”
去岁今日,斯人已去,然江湖侠情犹存。
在金庸先生去世后,各界大V纷纷致辞怀念。
金庸在文学上的最高成就,我认为是它不但塑造了一大批一流的文学人物,而且居然用武侠小说这种超级不严肃的东西进行了最庄严的文学探讨,开展了触及人类灵魂的叩问,而在这种叩问之中,竟然还穿插着神奇瑰丽的想象世界,风光旖旎的爱情,还有热血激昂的侠义精神……金庸的作品,至少有三到四部,是文学史上一流的杰作,金庸是文学殿堂里的上上人物。
——六神磊磊
金庸塑造的大侠形象,像杨过这样聪明的人、郭靖那么笨的人、段誉那样不爱武功的人、石破天那么没文化的人,个个都散发着迷人的人格魅力,或厚道正直,或潇洒不羁,或文武兼资,或智勇双全,头上永远闪耀着“主角光环”,身边不少美丽的女孩子都不由自主地会爱上他,而且最终都达到了武学的最高境界。像黄蓉、小龙女等女性角色,也都已深入人心。
当你形容一个女孩子像黄蓉,不用加任何解释,她听了也会很高兴。
你要说她像灭绝师太,就算她没读过金庸,她也会大怒,让你死得很惨。
用六神的话说就是:“金庸已经融入了我们民族的文化基因,和我们的文化血脉一起流淌。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极大的殊荣,是足可以让人顶礼的成就。”
03
金庸诺贝尔奖之问
金庸的小说是雅俗共赏的,这并不是一个低标准,而是一个高境界,是一个极高的、巅峰的境界。
就小说家而言,那需要引人入胜的故事,鲜活灵动的人物,还有丰赡地道的语言,他才能把他想说的话润物细无声地注入读者的心灵深处。
人称“北大醉侠”的孔庆东教授不止一次表达过:“金庸小说与鲁迅小说是必读书,金庸是现代仅次于鲁迅的人物。”
复旦大学严锋教授也称:“(金庸)与陈忠实、莫言、贾平凹等当代作家各有千秋,水平已达到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层次。”
吉林大学马大勇教授认为,金庸小说是中国文化入门级的百科全书,以金庸的文学水平,不比一百多年里曾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差。
然而,既然金庸是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为何他高寿至94岁,连可以算做后辈的莫言都得了诺奖,而他却依然与诺奖无缘呢?
04
世界欠金庸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读金庸读了35年,讲金庸讲了18年,曾开过上百场金庸讲座且场场爆满的马大勇教授,在新书《江湖夜雨读金庸》中仔细的论证了这个问题。
他认为,“金庸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他的水平问题,而是文化隔阂的问题。”
什么叫作文化隔阂的问题呢?我们把这个问题具体化、场景化。
假设有一位推荐人来到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奖现场,向评委推荐金庸作为本届诺奖候选人,评委们一定会首先问一个问题——“你推荐这位中国作家是写什么小说类型的?”这么基本的问题谁都会问吧?推荐人就回答:“金庸写的是武侠小说。”
麻烦了,第一句对话就出问题了。
我们用汉语说,大家都明白什么是武侠小说,可是,用瑞典语怎么表达武侠小说的意思呢?
瑞典语是小语种,我们可以不懂,用世界第一通用语言——英语怎么告诉评委金庸写的是武侠小说呢?英语中没有一个词可以与“武侠”进行精确的对译!
分开翻译的话,“武”还好办——KongFu,从李小龙到功夫熊猫普及了几十年,西方世界已经差不多懂了,“侠”怎么翻译呢?
会不会是我们英语不好才找不到“侠”的对译单词呢?恐怕不是。
1967年,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华裔美籍学者刘若愚要用英文写一本书,介绍中国的侠文化。我们特地强调他的华裔美籍身份,是因为他的英文和中文同样好 。
这本书的名字叫《中国之侠》,“中国之”好翻译,of China,“侠”怎么翻译呢?在英文、中文同样好的情况下,刘若愚斟酌了十几二十个词,最终他把“侠”翻译成了“Knight-errant”,游荡的骑士。
再回到我们前面假设的场景之中,评委们还在等着我们回答金庸写的是什么类型的小说呢!我们说“武侠小说”,评委们听不懂,那也不要紧,我们把刘若愚先生1967年写的那本书找来给评委们看一看,把第一页的大段注释给评委们读一遍,评委们大概懂了,金庸写的就是类似于骑士小说的那种小说。这么理解没错吧?
但是别忘了,我们千辛万苦,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才完成了第一句对话。金庸要想获奖还有非常遥远的路要走呢!
比如说,金庸要想获奖,你总得把金庸的几部代表作,比如《鹿鼎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等翻译成英文给评委们看吧?我们能想象,金庸小说翻译起来一定步步是沟,步步是坎,非常艰难。
我提个最简单的问题:降龙十八掌怎么翻译?硬译也不是不行,“eighteen”什么什么的,但是降龙十八掌的背后是《易经》啊,你能把《易经》也都翻译进去吗?最近我看到有一位瑞典姑娘,牛津大学的硕士生,中文名字叫郝玉青,她把《射雕英雄传》翻译成了英文在英国发售。降龙十八掌她怎么翻译的呢?——The 18 palm attacks to defeat dragons(拍打龙十八次的手掌),很喜感吧?
六脉神剑怎么翻译?一阳指怎么翻译?凌波微步怎么翻译?我个人以为,还有一种武功比上面这些加一块儿都难翻译。金庸笔下最难翻译的武功是什么呢?大家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我来提供一个参考答案。我认为金庸笔下最难翻译的武功是——黯然销魂掌。怎么翻译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是南朝大才子江淹《别赋》的开头两句。下面是几百上千字的正文讲别离的七种形态,这些能翻译进去吗?
这还只是武功招式,翻译不过来的东西多了,比如说,经络和穴道怎么翻译?很久以来,中西医之争就很厉害,中医药学有很多问题,受到不少质疑,但我还是坚持认为,中医药学最起码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那就是经络穴道学说。我们现在用多么先进的科学仪器都检测不出来经络和穴道的存在,但在中医药理论中,它不仅存在,而且有效。但这是我们这样想,你让西方文化背景下的评委和读者们怎么理解这样的情节呢?点上这个穴道这个人就不能动了?点上那个穴道这个人就死了?这样的情节,他们一定认为和《哈利·波特》是一回事儿。
如果他们把金庸小说当成《哈利·波特》一样完全架空现实的魔幻、玄幻作品,首先他们读不懂金庸小说,其次,既然都读不懂,他们怎么会认可金庸小说的价值,把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金庸呢?
我之前讲这些内容的时候,有同学提了个颇有水平的问题:“莫言不是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了吗?他的代表作是以高密东北乡为地域范围的,里面都是中国元素、山东元素,甚至还使用了中国人都极少接触的‘猫腔’,为什么莫言能得奖呢?”
这个问题值得简单分析一下。我们应该注意到莫言获奖的颁奖词,其中提到“高密东北乡体现了中国的民间故事和历史”,但莫言的创作让人想起一些伟大的作家:“他是继拉伯雷和斯威夫特之后,也是继我们这个时代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之后比很多人都更为滑稽和震撼人心的作家。”其实我个人还想起了威廉·福克纳和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
我的意思是说,莫言小说的材料很中国,但他的写法、逻辑都很世界,是容易被看懂、被认可的。
而金庸,由于他的小说中对中国文化的深刻反映并不容易被西方世界所理解,所以我才说,这是主流的西方文化对边缘化的中国文化仍然存在比较深重的隔阂问题,而不是金庸的水平问题。
——马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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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相忘于江湖
以金庸的功力,如果诺贝尔奖是由中国评委审定,那他一定是当之无愧的诺奖获得者。但奈何世界不懂中国,诺奖不懂武侠,评委不懂金庸。
虽然世界欠金庸一个诺奖,但他在我们心中是永远的大师。
有人曾经问金庸:“人生应如何度过?”金庸说:“ 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也许,他老人家并不在意什么诺奖,他在意的是,只是深爱他的那几亿读者。
最后,以《天龙八部》中的一句话追思先生: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金庸逝世一周年纪念版
我之所以成为一个“人”,一大半都是从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学的。谨以此书追思感怀金庸先生。
—《江湖夜雨读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