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Dazed Digital首个专题,我们将目光投向「男性脆弱」这四个字。旨在打破刻板印象,探讨当代男性在表达脆弱时所面临的社会眼色与舆论压力,以及男性多元气质对助兴本土音乐、影视、文化产业的意义。在本周的推送中,我们邀请了行业内的三位先锋男士展开关于这一话题的讨论,以时装镜头重建男子气概与男性脆弱之间的亲密关系。今天的首篇文章,我们和徐錦江坐下聊了聊脆弱这件事。
今年已经是徐锦江与躁郁症共处的近二十个年头了。妻子殷祝平常年陪伴左右,每天饭要准点吃,午餐十二点半,晚餐六点半,药物基本都停了,害怕吃多了没记忆力,但有听从医生的吩咐,身边常备着巧克力。他喜欢喝咖啡,也不用担心睡不着,因为本来也就睡不了几小时。
睡不着已是这些年的常态了,好的时候,徐锦江能睡三四个小时,也有一整晚都睡不着的情况。比如这次采访前一晚,他就彻底失眠了,妻子早已习惯,自个睡自个的。他爬起来,有点无所事事,翻了会书,打开电视,体育频道正好播着拳击比赛,那是他最爱看的电视节目。
北京三环边上的家里就有好几副拳击手套,徐锦江经常拉着十九岁的儿子徐菲一起练,妻子有时也会参与进来,他充当教练,妻子出拳,儿子只能防御不能还手。“拳击就好比你的人生”,他趁机对儿子说教,“进入社会,就相当于一个拳击手站到了台上,只要钟声不响,就需要一直出拳,停下、妥协都只会被人打的更重。”
徐锦江说起话来声音很轻,全然不是影视剧里那副粗旷样,即便一夜没睡,脸上的倦意也并不重,总是挂着笑。说起早两三年前,睡不着的时候还有另一处消遣,五环外的北京环铁艺术区,那里有他的一间艺术工作室,两层楼的简陋房子,用来画画和雕塑,绝大部分的素材对象都是自己,那是他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年少时,徐锦江曾跟着岭南派国画大师关山月学过一段时间画,有些基础,雕塑则完全是从零开始,也慢慢有了模样。2015年做的一尊半脸石膏雕像,他尤其喜欢,那本是一张完整的脸,从发梢弧度到下颌曲线,每个角度都很完整,但说不出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直到一天,他把雕像从高处推下,一只眼睛和小半边脸成了碎石,另一半大致轮廓还在,他几乎一下就确定那是自己想要的,“没有人是完整的”。
徐锦江国画及雕塑作品
艺术的内核抽象又写意,很难用某种比较直接的方法表达,要抓住这一点,人情感的触角就须极为幽长。徐锦江一米八六的大个子,穿着件黑色皮衣,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看上去比常见的这个年纪的人要年轻不少,情绪也总是饱满,敏感就潜伏在他眼中,很容易掉眼泪。
近期,徐锦江和儿子徐菲一起参加了综艺《一路成年》,节目中因为住宿环境太差,自己又没半点生活常识,也不能按点吃上饭,每件事都让他崩溃到哭,节目播到现在,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哭了多少次,又因为哭上过多少次热搜。哭已经成为了生活里的另一常态,在24小时不间断的镜头面前,他藏不住,倒也没想过要藏。
上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还是去年圣诞,电影《九品芝麻官》里雷豹红帽子白胡子的角色扮相,与圣诞老人神似,对比图在社交平台热转。在此之前,徐锦江已经先后被发现撞脸雷神和海王,沉寂许久的微博一阵热闹,其中一条用AI换脸技术把他置身于好莱坞大片的视频,他自己也觉着好玩,亲自转发,是玩笑愉悦的口吻。
说起来,徐锦江并不是从小就爱哭的孩子,二十岁前他是一路被宠大的,伤心落泪的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记不起一件来。当时父母亲都还健在,奶奶尤其宠他,家里马上开饭了,听他吵着要买玩具,立马就带着去,全然不理会父亲说的,吃完饭再买。二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二十年之后,母亲再离开,每一个十年都是个劫点,他感觉自己有点被抽空,跑到台湾去拍戏,把电话全都换了,最后戏也不拍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妻子殷祝平回忆,躁郁病症就是在那一年初现端倪,徐锦江时常会无缘无故地哭泣,没来由地大发脾气,情绪过了以后,还会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控制不住的,就像感冒咳嗽一样,你病了就是病的。” 打小在医生家庭里长大,他一早就明白,是人都会生病,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倒也没有把这当多大回事。
今年夏天,他从朋友口中得知前经纪人李兆基去世的消息后,立马给罗家英打了电话,说等他回去再一起去祭拜。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回香港了,还是赶回去送了基哥最后一程。会有感伤吗?“肯定的,毕竟曾经一起工作过啊。但很多东西说什么也没用,也挽留不来。”
他早到了可以承受一切的年纪。今年十月,徐锦江刚过完五十八岁生日,从小对数字极不敏感,家里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父亲和母亲都是医生,在九龙开了间私人诊所,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是属于自己的,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没有生日和节日的生活。儿子徐菲成长过程中,也没过几次生日,偶尔回头一看,已经长成19岁的小大人,他看着他,第一反应是糟了,自己真的老了。
徐锦江艺术中心
作为一个走过很多年代的人,徐锦江总想着为年轻人和偏远地方的人留下些可期待的东西。如今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坐上三四个小时的高铁去到安徽小城蚌埠,那里有一座他花了四年时间建造的艺术中心。
2015大年二十八那天,他第一次看到湖心岛上的这栋明清建筑就动了心,“这是栋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祠堂,屋子方方正正的,有六个天井,104根柱子……”自称对数字不敏感的人,这会全记得精准。朋友笑谈,说他近几年生活品质急转直下,每天准时出现在工地,身上满是尘土。美术馆门前的草坪铺完了,不少艺术品也都进驻了展馆,咖啡馆陆续开了起来,他没学过建筑,每一步都如同盲人摸象,也都挺了过来,没有被生活的连环拳打趴。
徐锦江是脆弱的强者,也是强大的弱者。哲人有言,允许自己显示出脆弱是彰显力量最强有力的方式。虽然一些时刻,他还是停留在过去的某种语境里,男性赚钱养家,家国责任一肩担,没什么退路可言。但感觉难的时候,允许自己如实哭出来,让脆弱坦然为脆弱,完了来块巧克力,那些磕碎的、划破的地方也就如感冒咳嗽一样,有了重新愈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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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编辑:Bansky
撰文:Miya
图片:徐锦江
摄影:西西
设计:SO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