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在世的建筑师相比,撰写有关坂茂的文章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因为旁人都无法亲眼目睹,或者说亲身体验他的大部分重要作品。这并不是说这些作品不为人知。他和许多建筑师一样,设计了一系列私人住宅,其中不乏不同寻常、别出心裁之作。他在日本滑雪小镇轻井泽建造了一个胶合板构造的预制式酒店;还在法国梅斯打造了全新的蓬皮杜中心(与 Jean de Gastines 合作创建,顶部有一个类似中国竹编帽子的屋顶);科罗拉多州阿斯彭市的一间博物馆也是他的作品,博物馆幕墙正面是树脂压制的纸板格纹屏栏。他最近的作品是日本静冈县的富士山世界遗产中心,外形是一个倒置的圆锥体,刚好装满一个玻璃盒子的一半,屋顶为平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建筑非常纯粹,在日本最富象征意义的富士山脚,一座沉睡着的小镇上,威风凛凛地屹立着。但是,与坂茂负责过的其他所有作品不同的是,这种「寻常」的结构设计对他来说并不寻常,因为坂茂所负责的重要作品都是临时性的 —— 这些作品因客户而起,客户没有需求了,作品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而那些客户则是灾难的受害者。
坂茂设计过房屋、游客中心和公寓塔楼,但也许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紧急避难所的设计者 —— 曾为遭受地震洪水的灾民、逃离暴力和种族灭绝的人们建造了避难所。为了帮助这些难民,他采用了一种很有个人风格的材料 —— 长厚不等、可循环利用的纸筒。这些纸筒在全世界都能找到 —— 譬如可以在厕纸或卷纸里找到的缩小版纸芯。这些纸筒不仅供不应求,而且构造合理,可用于建造庇护所、房屋甚至教堂的地基。坂茂用纸筒建造的难民营在 1994 年救助了逃离种族灭绝的卢旺达难民;1995 年救助了日本神户地震的受害者;同年,他还为自己在富士山脚下建造了一栋周末度假别墅用来测试纸筒材料,后来还获得政府批准,将其作为建筑材料在日本推广。纸筒材料的成功应用意味着他可以使用这种材料在神户建造一座纸筒教堂,这座教堂后来被拆除,在中国台湾重建。但他几乎没有在度假别墅里待过。「我没有周末。」去年春天,他在东京的办公室接受采访时说,「所以我的房子根本用不上。」
坂茂的富士山世界遗产中心位于静冈,于 2017 年对外开放。这座建筑形似一座倒立的山,最主要的材料是当地的柏树
面对面交谈时,坂茂表现得相当镇静,除了一次匆匆翻阅资料来阐明观点外,他几乎坐不离席,而他在谈论工作时的表现,也说明他能预见问题并高效地回答,不过偶尔会有点不耐烦。他总是穿着全黑的衣服,方肩,身材健硕 —— 他年轻时打过橄榄球;他那头清晰可辨的卷发已经变得稀疏。现在 60 岁刚过,他就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受认可和赞誉的人道主义建筑师了。他在 2014 年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同时也遭到了竞争对手的威胁,这些人较晚才接受坂茂的想法 —— 让自己的建筑设计服务于世界上的弱势人群。坂茂的建筑设计灵感源于同理心和慈善,但他的设计工作揭示了一个动荡的世界,他最重要的建筑构造在遭遇灾难和死亡威胁后依然伫立不倒。气候变化、难民危机、大规模移民等危机变故为坂茂的建筑设计提供了机会,同时他的设计也受到个人崇拜者和博物馆董事会的影响。
然而,坂茂的成功也标志着建筑领域可能在经历一个转变,这种转变意味着建筑政治化,也为建筑领域带来了一种应对不可避免的危机的解决方案(也许只是暂时的方案)。广受赞誉的建筑师和建筑品牌风靡了十多年后,建筑师这一职业逐渐被当作一项社会使命来讨论。但坂茂已经入行几十年了。他谈到当代建筑师们对可持续建筑材料突如其来的兴趣只是一种「时尚潮流」。他自己认为「可持续」是一个空洞的时髦词,并用轻蔑的语气表示自己只是担心浪费。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人道主义建筑领域中的潮人。坂茂似乎想说,在「可持续」潮流兴起之前,自己就对它很感兴趣了。
坂茂 2015 年的实心雪松屋,位于日本中部的山城北杜市。这座房子的极简主义风格灵感来自 Mies van der Rohe
但他也感到欣慰和高兴,因为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建筑系学生对做公益性工作感兴趣了。这是一个改变,在这个行业可能急须变革之时,它足以重塑整个行业。坂茂流露出乐观的神情。「但问题会越来越多。」他说,「我需要逐一解决。这些自然灾害还会继续发生。这是无法改变的。」
由于日本传统建筑发展本身就相对封闭,几百年来一直未受到全球影响,以及当代日本建筑师之间不断争论本国建筑中什么是「日式」、什么是「非日式」,所以将当代日本建筑师归到某种特定的日本类别的做法很常见。不过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一种有问题的做法,也不是理解坂茂作品的恰当方式,更是他本人所排斥的解读方式。「我从没了解过这里的建筑。」他说道,这里指的是日本。「我在东京的一座非传统建筑里长大。」他的建筑精神十分国际化。当然,建筑中的国际主义有很多种,大多数主张者都贪得无厌。很多建筑师像是富有的喷气式飞机驾驶员,他们不顾周围环境,瞄准了世界各地的标志性建筑。
坂茂,2019 年 7 月 17 日摄于东京。
但坂茂是另一种国际化风范。尽管他早期的建筑教育主要受 Le Corbusier 和 Mies van der Rohe 影响,但影响他建筑设计的是截然不同的各类建筑师 —— Alvar Aalto、Buckminster Fuller 和 Frei Otto,以及设计南加州房屋案例研究 (Southern California's Case Study Houses)的建筑师。房屋案例研究项目开工于 20 世纪 40 年代,这些建筑师对坂茂作品的影响最为明显。除了纸筒庇护所 —— 他独一无二的建筑特色 —— 这座建筑显然不符合坂茂的那种风格:铝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透露出建筑师 Frank Gehry 的手法。 透过每一个新的结构,他似乎在尝试寻找一种新的自我。
坂茂的幼年生活围绕着木工打转。他父母在东京的房子是用木头做的,这本身并不奇怪,但房子却时常需要装修。他的母亲是一位时装设计师,经常扩建房子以容纳更多的女裁缝;他的父亲为丰田汽车工作。坂茂发现木匠们在他的房子里进进出出。「我最后只能看到他们用漂亮的工具做了什么,我喜欢木头的味道。」他说。 他当时甚至不知道还有建筑师这样的职业,只想成为一名木匠。中学的一堂艺术课要求制作一栋房子的基本模型,坂茂也因此发现了自己对建筑的兴趣,以及一些天赋。他偶然读到了一篇关于 John Hejduk 作品的杂志文章,由此知晓了一群了不起的建筑大师,包括建筑师 Peter Eisenman、Ricardo Scofidio 和 Bernard Tschumi。所以坂茂决定去柯柏联盟学院 (Cooper Union)学习,但这所学校不接受非美国居民的申请,所以他办理了签证并搬到加州学习英语,还调查了整个加州的建筑学校。 他特意避而不选像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或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这样的传统大学,最终进入了南加州建筑学院(简称为SCI-Arc),这是一所新成立的学校,有Gehry和Thom Mayne这样反传统的建筑师在此任教。
SCI-Arc 坐落于圣莫尼卡一座重新改造后的厂房里;工作室是学生自己用脚手架搭建的。学校创建于 1972 年,它的联合创始人兼第一任校长 Ray Kappe 曾构想——「200 名学生和 25 名教职员工共同决定其学术方向,建立一个高度自治的学校」。 因此校园环境非常开放,没有等级排名、学术辩论经久不息,正如英国建筑师 Peter Cook 笔下所述,人们必须「认真倾听,才能分辨出谁是大师,谁是学生」。
蓬皮杜中心 (2010) ,位于法国,展现了高超的竹子构造
坂茂借鉴得最多的是加州现代主义,这种思潮使这所学校生机勃勃,并点缀了这座城市的美丽图景。他对房屋案例研究印象最深,这是一系列在预制单户住宅中进行的编号实验 (总共涉及 36 栋住宅,尽管这些住宅并非全都真正建成了),由《艺术与建筑》杂志的编辑 John Entenza 于 1945 年在洛杉矶附近发起。Richard Neutra、Pierre Koenig 和 Charles Eames 都是这些住宅的设计师。这些尝试都是为了扩展早期现代主义住宅所体现的理念,如 Mies van der Rohe 的代表作图根哈特别墅 (Villa Tugendhat)和 Le Corbusier 的萨沃伊别墅 (Villa Savoye), 这两座别墅开辟了生活区,打破了房间之间、房间和室外景观之间的界限。正是通过房屋案例研究,坂茂接触到了日本传统建筑。「日本建筑对我的影响是从我不经意间接触到房屋案例研究开始的。」他说,「房屋案例研究中有许多日本建筑的影子:比如连接内外的建构,很像日本传统的房子,还有用料的方式,还有柱梁结构。有许多创新的材料使用方法。这真的令我惊呆了,也丰富了我在加州的建筑学习经验。」
在加州,坂茂也了解到了 20 世纪美国设计界中一位尚无法归类的自学 天才 —— Fuller。在 SCI-Arc,坂茂和其他学生要建造一个网格球形穹顶,这是 Fuller 在 20 世纪 50 年代开创的经典互锁三角形结构球体,后来在世界各地留下了印记,包括嬉皮士公社和迪士尼未来世界中心。Fuller 认为, 穹顶将是解决全球住房危机的一个办法,结构经济直观,可以用最少的材料组装。 令坂茂印象深刻的是 Fuller 坚持不懈地寻找一种新的结构,对流行趋势全面抵制。谈到 Fuller 和德国建筑师 Frei Otto 在 20 世纪 60 年代创造了轻薄的膜状屋顶结构,坂茂说:「他们开发了建筑材料和结构,创造出自己风格的建筑,不受当时流行风格的影响。」坂茂的话用来形容他自己也非常合适。
阿斯彭艺术博物馆
对于一个世界知名的建筑师来说,坂茂也有着平静的个人生活。他的妻子是一个珠宝和手袋设计师,他们没有孩子。他在东京濑户市的一条小街上有一座庄重肃穆、看似相当不起眼的三层办公楼,雇用了 40 名员工。在周围的社区可以找到许多坂茂的作品,体现了日本独户住房的多样性,每栋楼都不同。坂茂早期的建筑世田谷森林公寓(1997年),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一个树林里的玻璃壁画幽灵被吊在薄薄的木桩上,周围都是树木,房屋的入口被单向和双向镜子屏蔽。附近有一座 2006 年建成的建筑,是一位玻璃艺术家的工作室,其核心结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钢制角架系统。蓝色的钢架和正门上方迷人的舷窗,给人一种后现代谷仓的感觉。如果你穿梭在这些建筑之间,体验的将是并非完全统一的风格,而是一个建筑师为实现他的设计目的而做出的五花八门的尝试。
1980 年,坂茂入读柯柏联盟学院后,很快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更加严格但同时更具挑战的环境里。他师从 Eisenman,但两人相处不算融洽。坂茂说,Eisenman 觉得他的名字「太复杂了,记不起来」,所以叫坂茂「糖熊」。坂茂还回忆起 Eisenman 说过的话,大意是 ——「因为你是日本人,所以你无法理解这个理论知识,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做完全不同的事情。」(Eisenman 证实,确实起过这个绰号,并声称关系好才这么叫。关于后一部分的描述,Eisenman 说:「我不是这么说的。我的意思是,『因为你是日本人,所以无法理解西方意识形态或西方理论』—— 就像西方学生很难理解『間』这种日本思想 —— 这才是我的本意。」)在一堂关于嫁接概念的课上,要求是将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结合起来。坂茂多次提交了 Eisenman 难以欣赏或难以理解的作品。坂茂还与另一位教授发生过口角。这位教授(坂茂拒绝透露姓名)和 Eisenman 决定拒绝接受坂茂的论文,要求他必须重做。(Eisenman 说,单是委员会中的两个声音不可能打倒坂茂,故而可能性更大的是这一切受制于院长 Hejduk 的职权范围,他「依靠铁腕治理学校」。)后来,坂茂对柯柏联盟学院彻底失望,1982 年他休了一年学,并回到日本,在风格多变的矶崎新手下实习。矶崎新以二战中日本城市遗留下的巨大弹坑为参考,调和了他建筑设计中的英雄主义姿态,在今年赢得了普利兹克奖。
游牧博物馆 (2005) ,最初在纽约建成,举办了Gregory Colbert的《灰与雪》 (Ashes and Snow) 摄影展,其主体结构采用了152个钢质二手集装箱,屋项由再生纸所制的管子铺设而成,墙面使用了可循环使用的木板,地面则铺设石子和沙子,这些构件都可以方便地拆卸并运到外地重装,以作流动展出
坂茂返回日本是为了重新熟悉他已经离开了好几年的故国。「为矶崎新工作的一年不仅仅是学习建筑,更是了解日本社会。」他说。有点讽刺的是,他还对矶崎新在日本以外的工作印象深刻 —— 矶崎新致力于成为一个国际性的人物,而不受限于日本建筑的结构或模式。1984 年,坂茂从柯柏联盟学院毕业后,再次回到日本,在兼职任画廊馆长的同时还设计了自己的第一座建筑 —— 他母亲的一个工作室,后来坂茂把它改建成了自己建筑事务所的总部。他还开始为日本杂志《世界建筑》(GA)的创办人、摄影师二川幸夫工作。正是因为这份工作,他第一次来到芬兰,在那里看到了 Alvar Aalto 的中世纪作品。这一次意外的经历似乎改变了坂茂的生活。「我在柯柏联盟学院学习时,对 Alvar Aalto 一点也不感兴趣。」他说,「柯柏联盟学院更倾向于所谓的国际建筑师,如 Le Corbusier 和 Mies van der Rohe 那样的;Alvar Aalto 在那里并不受人尊敬。」Aalto的作品,比如1939 年在芬兰乡村建造的玛利亚别墅(Villa Mairea)—— 一个 L 型的休养庭院,与周围森林中的桦树交相辉映,建造上多用普通材料,特别是木材以带来感官体验。坂茂是从书本上了解 Aalto 的,所以不了解 Aalto 的声望。你可以通过图片了解一些建筑师的作品,但了解 Aalto 的作品需要有一定经验:「他的作品是有情境的 —— 即环境、当地社区、文化背景。」 坂茂在 2007 年接受设计建筑网采访时说。「他证明,你可以设计出客户想要的、融入环境中的独特雕塑建筑,从周围环境入手,使用木材和砖块等自然材料,并用新的设计方法进行试验。」
坂茂设计的 2000 年德国汉诺威世界博览会日本馆,采用纸筒做结构材料,节点为聚酯胶带绑扎连接,屋面铺设防水防火纸膜,世博会后展馆材料被拆除回收利用
1986 年,他受东京轴线画廊的委托设计一个关于 Aalto的展览,他想再造 Aalto 的曲木设计。由于木材过于昂贵,所以坂茂打造了连绵起伏的纸筒隔墙。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纸一直是一种反复出现的主题:坂茂在高中时申请了东京艺术大学,但他没有被录取,当时他制作了纸结构模型和图纸。在 SCI-Arc,纸张由于价格便宜、易于获取而成为试验材料。在画廊里,纸筒被用来支撑陈列柜,但坂茂觉得纸还有更多用处。这种材料一点也不特别 —— 它不需要用太多科学方法便可生产出来,而且是由再生材料制成的,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防火和防水,不需要时再循环利用,但正是它的平凡之处让坂茂开始广泛应用这种材料。
今年初夏的一天,我参观了坂茂设计的富士山世界遗产中心,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没有看到原本不容错过的富士山。 (松尾芭蕉在 17 世纪著名的俳句中写道:「雾里不见富士山,雨中情趣别一番。」「真有趣!」) 这个建筑和坂茂其他的爱好或旨趣相比,让人感到有些违和。在建筑结构中心倒立的「山」是一个非常明确的参照象征,在坂茂其他的作品中却没有,因为他严苛地避免运用当代建筑典型的纪念意义和象征手法。但在覆盖圆锥体的柏木格子中,你可以看到对 Fuller 建筑建构重点的传承,以及对现代主义者追求刺激感官材料的替代设计。
纸教堂,1995 年地震后创建,2008 年迁往台湾
评论家们历来忽略坂茂设计的房屋,而倾向于欣赏他设计的庇护所,但每一栋房屋都是坂茂的试验版本,以增减历史上对建筑至关重要的各种元素。1995 年,他在东京建造了一座窗帘墙屋,整栋建筑被挂在屋顶上的巨大窗帘包裹着。此外,他 1997 年设计的无墙屋如同位于长野市斜坡上的一个纸盒,里面没有大量的竖框和墙壁,而是使用滑动门将房间隔开,开创了开放式平面设计图的典型模式。坂茂称这些为「我的房屋案例研究」。「我想创造一些实验性的东西。」他说,「无墙屋、窗帘墙屋、纸屋 —— 我在那个时期建造的每一栋房子都有不同的主题。」
1994 年,在目睹了卢旺达难民在扎伊尔(现刚果民主共和国)的临时住所后,坂茂决定建造庇护所。当时,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正在分发塑料防水布和铝管来支撑这些临时住所,但许多人却把铝管卖掉,并在附近伐木搭建帐篷,造成了大规模的森林砍伐现象。坂茂在飞往日内瓦之前曾多次写信给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在那里,他遇到了该组织的高级物理规划师 Wolfgang Neumann,他对坂茂利用再生纸筒搭建避难所的想法很感兴趣,于是聘请他为顾问。后来,坂茂的构想在卢旺达北部的一个营地得到实现。1995 年,日本神户的一场地震导致 6000 人死亡,坂茂第一次在救灾项目中使用纸筒,于神户建造了一系列救灾安置房,每个大约 170 平方英尺。
1995 年日本神户发生地震,造成许多居民无家可归之后,坂茂在日本神户建造了纸木房屋
作为坂茂典型的人道主义项目,每个避难所的造价不到 2000 美元,只需一天时间就可以建造完成;据坂茂所说,大约 30 座避难所在几个星期之内就建成了,大部分是由志愿者参与建造的。这些避难所在神户大约使用了一年,后经拆除回收。而该市的一个教堂和社区中心同样由坂茂设计,也是用再生纸建造,矗立了 10 年之久,证明了他的作品经得住时间的检验。在2011年地震和海啸之后,他还使用集装箱在日本东北海岸的女川市建造了数千个小型房屋。偶尔,他会用装满沙袋的啤酒箱当作纸木屋的地基(在神户就运用了这种方法),这充分说明坂茂执着于使用「当地材料」:任何便宜且当地可得,还不会造成浪费的材料。这些建筑是由建筑师志愿网(Voluntary Architects Network)的工作人员在当地学生和志愿者的帮助下临时迅速搭建的,建筑师志愿网是 1995 年由坂茂成立的一个非政府组织。最初,他能够通过捐款和自己的收入来支付开支;他的一些救济项目现在得到了公共资金。但是他经常在自己高薪的工作中实践他援助工作的想法,在富人的建筑中使用廉价的材料,这样他以后就可以用这些材料来帮助那些失去一切的难民。通过这种方式,他认为纸张和其他廉价、可持续、可回收材料的耐久性不亚于建筑师使用的更为传统的材料。事实上,这些用于建造为流离失所者提供的庇护所的材料,同样可用于建造博物馆或度假住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政治姿态,是阶级和财政的民主平衡,是困扰每一位建筑师的潜台词,不过这些材料如今也成了一种品牌。「开发一种材料和建筑结构对我来说很重要,能让我有自己的风格。」他说。当我们在坂茂的办公室里谈话时,我们坐的椅子的座板和靠背都是纸筒做的。
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的纸板大教堂,在一座 2011 年受损的大教堂的旧址上重建
坂茂不是为了表示同情或愤慨。 他通常担心浪费,而不是以慈善的冲动来解释他的人道主义行为。这对建筑师来说,是一条苦行但富有实用价值的战线。不过,灾难还是他首要考虑的重点。日本本就地震频发,更不用说还要面临气候变化引发的噩梦。 「现在,21 世纪的开始,是改变方向的重大时刻 —— 要朝着可持续性和救灾的方向发展。」他说,「这仍将是本世纪的主题。」自现代主义时期以来,时代发生了变化。「那时候,人们相信有一天他们将迎来乌托邦。但我们知道这不是真的。世上没有乌托邦。」
这是坂茂少见地以另一种探索性的方式所说的话 —— 现代主义对乌托邦的追求已经结束,我们现在生活在堕落的时代,或者至少是更清醒的时代。这个常识,我不需要去日本就能了解到。坂茂多年来一直在救灾,除了部分受到坂茂启发而发现或重新发现他们的社会责任感的建筑师外,无论是拆除某个野蛮的社会住房项目,还是关于前南斯拉夫建筑的新展览,都时常在提醒我们 —— 以前整个社会及其建筑师和规划者都曾致力于摆脱最具破坏性的战争,并为其劳工、贫困及弱势人口提供生活保障。尽管坂茂继续建造「正常」的建筑,但他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到了许多人生活在非正常的环境中,并且他自己至少部分致力于一个不同寻常的事业;还有待证实的是,有多少人能够被说服去做同样的事情 —— 甚至更多的事。在富士山世界遗产中心,有一块牌子提醒游客,这座山还是一座活火山。后来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威胁 —— 也是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