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官员努尔哈赤为何以“七大恨”起兵反明?应怎样看待明清战争的性质?

在上周的文章中,我们用一定的篇幅向大家讲述了后金诸申族群的渊源,阐明了女真、诸申多部在古代中国国家体系里的重要地位,也初步向大家说明了明、清战争作为封建时代争夺统治权柄的王朝战争,与近代民族国家建立之后发生的“殖民与反殖民、侵略与反侵略”战争的区别。当然,评论区还有些人没有认真读文章,就根据思维定势开始评论了,对此大伊万不禁要问:学点历史唯物主义就那么难?

后金进占辽沈地区后的形势

不过不要紧,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从历史的角度阐明了后金政权与女真族群应当属于古代中国国家体系中的“外藩羁縻”,在今天的文章中我们来换个思路,从现实角度出发来分析明帝国与后金之间战争的性质。话不多说,下面开始文章。

努尔哈赤是明朝册封的羁縻官员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曾说过明帝国在建政之初即着手加强对东北地区的控制,主要的措施则是分别于洪武八年、洪武二十年、永乐九年设立的辽东都司、大宁都司和奴儿干都司,在东北地区部署明军武装力量,负责弹压本地的女真部族。而在这期间,努尔哈赤的祖先、元帝国册封的万户猛哥帖木儿正因不堪忍受更北方的兀狄哈人攻击,不得不向明帝国求救,于洪武十五年迁到目前位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东北部的咸镜北道一带定居。

位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的猛哥帖木儿塑像

值得一提的是,猛哥帖木儿当时定居的地方在理论上并不属于朝鲜李氏王朝的管辖区域,而应该属于明帝国辽东都司铁岭卫辖地。后来由于明太祖朱元璋交好李朝,将咸镜北道一带地区交给了李朝统辖,才变成了朝鲜李朝的实际控制区。伴随着铁岭卫的内迁,带来了两个后果:一是现在的东北地区多了一个叫“铁岭”的“大城市”,二是猛哥帖木儿成功地抱上了明帝国的大腿,并在永乐三年赴南京觐见明成祖朱棣。当时朱棣十分高兴,“赐印信,银花金带”,最关键的一点是,“授猛哥帖木儿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职”,女真酋长变成了正儿八经明帝国的羁縻官员,自此走上人生巅峰。

明朝授予的“世袭建州左卫指挥使”银牌

应该说,猛哥帖木儿的这个都指挥使当的还是比较称职的,永乐二十年朱棣的三次“永乐扫北”中,猛哥帖木儿均派出女真军协同参战,作战十分勇猛,随后又与屡屡犯边的兀良哈蒙古交战,也算是保固了明帝国东北边疆的安全,由于猛哥帖木儿功勋卓著,此后又被明帝国加封“右都督佥事”,一直到宣德八年(1432年)与兀狄哈野人的作战中阵亡为止;猛哥帖木儿死后,其子董山袭职,但因与明帝国经济纠纷屡次犯边劫掠而惨遭“成化犁庭”,建州左卫几乎被明军“绝其种类”,董山也被明军擒斩;董山死后,建州左卫与明帝国的关系长期处于不好不坏的状态,经脱罗、锡宝齐篇古、福满等几位首领,最后传到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的手里面。

位于今辽宁省新宾县赫图阿拉城旧址中的努尔哈赤出生地复原民居

在当时的女真贵族看来,从觉昌安到其子塔克世,再到塔克世其子努尔哈赤,都是典型的“能当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笑):咱们先说觉昌安,此人身为建州左卫指挥使,给明军李成梁部带路攻击自己的儿女亲家、反叛的建州卫指挥使王杲,后使王杲兵败被俘,并于万历三年(1575年)被“寸磔”于北京。觉昌安则因带路有功,被加封建州左卫都督,其子塔克世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再说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从十五岁起(万历二年,1574年)就跟随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由于作战勇猛,“每战必先登,屡立功”,成为李成梁十分厚爱的一名部下,甚至到了情同父子的境地。

位于今辽宁省新宾县的清永陵,埋葬着努尔哈赤的四位直系祖先

本来,觉昌安、塔克世、努尔哈赤祖孙三代为大明效忠,这事情也挺好,但随后情况突变:万历十一年春,明辽东总兵李成梁以所谓的“阿台未擒,终为祸本”为由,率部队攻打王杲之子阿台为城主的古勒寨。我们前面提到,觉昌安与王杲本就是儿女亲家,觉昌安救自己的孙女心切,于是自愿和塔克世一起进城劝阿台投降。可这边觉昌安跟阿台还没有谈妥,那边明军已经开始攻城,破城之后,李成梁“纵兵屠戮”,将全城男女老幼几乎杀尽,进城劝降的觉昌安和塔克世二人也被明军杀死。事后努尔哈赤责问明帝国官员:“我祖、父何故被害?汝等乃我不共戴天之仇也!汝何为辞?”

明朝赐予努尔哈赤的“龙虎将军剑”,是典型的明朝样式的宝剑

明帝国方面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对努尔哈赤解释说是“误杀”,并给予努尔哈赤“敕书二十道,马二十匹”作为补偿,而努尔哈赤尽管在其后依然对明帝国保持恭顺的态度,并从万历十一年(1583年)到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先后八次进京朝贡,还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因“保塞有功”被明廷加封为龙虎将军,成为了朝廷的正二品高级武官。但复仇的种子已经在努尔哈赤的心里种下,在从其承袭建州左卫都督开始,就在错综复杂的辽东局势里纵横捭阖,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真各部的战斗,一直到1616年正式以“七大恨”起兵反明为止。

那明清战争的性质是啥?

我们在了解上述事实后,就会明白,努尔哈赤本人其祖先,都是不折不扣的、由明帝国中央政府册封的羁縻官员。而且仅和名义上册封的乌斯藏(西藏)各部不同,有明一代,努尔哈赤等人领衔的女真各部尽管与明帝国时有龃龉,但总体上还是受明帝国册封、受明辽东各总兵辖制、对明帝国的关系维持表面稳定的。说句不过分的话,建州女真与明帝国的关系,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传统的“外藩”、“羁縻”的范畴,有了一部分“内臣”的特征,在古代中国国家体系里属于级别相当高的组成部分了。努尔哈赤在之后自称“为明世代守边”、“看守九百五十里边疆”是基本的事实。

努尔哈赤所穿的盔甲,是典型的明代晚期辽东明军的盔甲风格

搞清楚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明白,努尔哈赤在1616年建立的后金政权,就是一个明朝的地方少数民族首领在实力强大之后从明朝分离出来建立的割据政权。同时,和很多人所想象的不同的是,努尔哈赤所建立的后金国,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女真人的国家。建州左卫的女真人长期通过抚顺马市与辽东汉人来往交流,在经济、文化上受到汉人的深刻影响。努尔哈赤在主政建州左卫期间,特别重视吸引掌握着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有较高文化水平的汉人为他服务。

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建立的启运书院

在当时,由于明朝在辽东的统治十分腐败,尤其是万历帝派出的“税监”——宦官高淮在辽东横征暴敛,把辽东搞得民不聊生,使辽东百姓发出“生于辽不如走于胡”的感慨,大批汉人主动投奔到努尔哈赤治下。正是在大批投奔过来的汉人百姓帮助下,努尔哈赤让过去不能制作铁器的建州左卫具备了冶铁、制铁器的能力,从而实力大增。

1619年,后金大败明军的萨尔浒之战

了解了以上这些历史事实,我们就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明与后金(清)之间的战争从本质上而言,是明帝国内部的一个地方势力反抗中央政权的战争。不能因为后金(清)统治者的少数民族身份,就把这场战争定性为汉族与女真族之间的所谓“民族战争”。更不能不顾历史事实和基本逻辑,把这场战争和二十世纪的日本侵华战争相提并论。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战争,是一个主权国家侵略另一个主权国家的战争。非要把两者混为一谈的人,我只能说,不是蠢就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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